龍魔自然不可能為自身的力量所傷害，是以她腳下的立足之地依然還是完好的，在一片幾乎變成粉塵的廢墟當中猶如大海中央漂浮的孤島。

最強的攻擊正是她揮拳向天之時升起的光柱，下山之虎，升天之龍，沖向天空和宇宙的龍是無法抵擋的。

廢墟之中，已經看不到範鈴雨和仇無衣的身影。

“居然沒有打倒任何一個，難道這是你天衣的力量？很不錯。”

龍魔將滿溢在外的力量略略聚集了一些，垂下的發絲突然像被狂風吹過一般震蕩了一下，堆積在地面上的碎石被吹飛了大半。

碎石之中，慢慢站起的是臉上粘滿漆黑灰塵的範鈴雨，仇無衣就伏在她的背上，此時已經人事不省。

將面具中瞬間鎖定的印記固定在範鈴雨身上，以身體擋在她面前，再以強力減傷的面具盡可能地隔絕光芒能量的轟擊，這一套危機當前的反應是絕對正確的，然而仇無衣小看了心魂逆轉的副作用。

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快速切換面具形態相當耗費精神力，若非在這之前經歷過短暫時間的特訓，恐怕現在仇無衣真的要面臨今生今世最為危險的抉擇。

有了紡命之線的身體，意味著無限度的恢覆能力與接近不死的承受力，無論是內臟破碎還是身體崩壞都無法致命，然而精神上卻不然，過於劇烈的精神攻擊依然有可能摧毀他的精神，剛才龍魔的攻擊也正是針對了這一點。

“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明明自己的身體也沒有那麽堅固，卻一次次為了我的失誤而犧牲。”

範鈴雨的聲音冷靜得像失去了感情一樣，將仇無衣的身體輕輕放在地上。

痛苦，悔恨，憤怒，一切情緒全都從心中消失了，雖然這些情感也能夠成為力量的源泉，但現在的範鈴雨已經十分清楚它們只不過是沒有存在意義的東西。

未來的不可知令她畏懼，龍魔的力量同樣也令她畏懼，然而在範鈴雨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將自己抱住，用後背去承擔一切的時候，心中的不安也隨之消散。

甚至連愛也不覆存在。

“終於領悟到了麽？當年……不，龍魔還存於世間的時候，第一次所領悟到的東西。”

龍魔的眼神突然變得與範鈴雨一模一樣，深邃如海的目光當中仿佛包含了數萬人，乃至數十萬人祈盼的心，無數覆雜的情感匯聚之後，遺留下來的只剩下一種感情。

“今天的我，已經領悟了悲傷。”

範鈴雨剛猛的拳勢似乎完全變成了另一種不同的流派，雙掌揮舞的軌跡形成了一格格的緩慢殘像，這有悖任何拳法的常理，卻真的出現在現實之中。

在一片白光當中，範鈴雨腦中被外力封鎖的記憶忽然覺醒，從小時候起的每一幕幸福而又感到理所當然的記憶與新的記憶融合在一起，說來也怪，分明都是令人歡笑的記憶，匯合在一起之後，心卻痛得不行。

正是這種矛盾的悲傷，令範鈴雨完全化作了另一個人。

“沒錯，這就是無想轉心術最高層的領域，如果你有信心，就以這招來斬斷命運的輪回好了——神化！”

隨著龍魔臉上最後一絲笑容的消失，世界仿佛停頓了微微的一瞬。

停止的時間之中，世界的顏色變成了黑白，連龍魔的身體也變成了模模糊糊的虛影，只剩下一個人形的輪廓而已。

風，水，月光，流雲，一切能夠活動的東西全部陷入死一般的凝固，連仇無衣剛剛有些清醒的意識也沒有逃出這無形的禁錮。

範鈴雨清澈的雙眼在靜止的世界之中似乎也同樣凍結了起來。

神化的龍魔沒有顯現出任何有形的姿態，那素描般的輪廓正是她的本體，極度強大的力量與速度使得她的身形根本不可能以眼睛，甚至不可能以意識捕捉得到，唯獨她，能夠在凝固的世界當中自由移動。

龍魔的虛影同樣化作一個個姿態不同的虛像，向著範鈴雨疾速靠近。

死寂的空間中突然滴落一滴水。

水並不是真實存在的，它只存在於範鈴雨的心中。

小小的水滴落在無窮的黑暗之中，濺起一圈圈寂靜無聲的水紋。

水紋擴散到整個身體，擴散到空氣與大地當中，擴散到整個世界。

範鈴雨全身爆發出猛烈得幾乎具有尖銳棱角的強烈金光，將靜止的世界徹底從時間的囚籠中打破。

一側是虛影狀襲來的龍魔，側身揚起左掌，一掌轟擊之處，空間之中呈現出無數沒有形體的速度線，那是在超高速度之中被生生撕裂的影子。

另一側，是已經幾乎化作純粹金色能量體的範鈴雨，她使出了與龍魔完全相同的掌擊，滿溢的金光化作一個巨大的圓球，罩住了她的全身。

虛影與光球在最中央的位置一同觸接，兩雙同樣沈靜而悲哀的眼睛在掌心相接之前就碰撞在了一起。

然而二人的攻擊卻完全沒有實體的接觸，分明兩個人的手掌的確相互碰撞轟擊，顏色不同的身影卻彼此一穿而過。

龍魔虛影前行了數百米的距離，戛然而止，光輝籠罩的範鈴雨亦向前滑行了相同的距離，兩人背後的空間突然扭曲成了圓球的形狀，一團不斷向內收斂的黑色光芒外面釋放著金色光輝，迅速收縮成一個針尖大小的黑點。

黑點沒有完全消失，而是選擇了徹底爆發。

爆發的不是地面，而是被兩種力量震蕩得不再穩定的空間，球狀的黑洞出現在二人之間的位置，像張開了一只無情的眼睛，靜寂得怕人，能夠被吸入的一切都盤旋著飛入了黑洞，這些雜物使得黑洞變得越來越不穩，終於在瘋狂的吞噬當中化為一道扁扁的細線。

此時，才輪到爆炸聲音的響起。

爆炸核心的兩種光芒自黑洞消散後的空間中扭轉襲來，將整塊大地直接削成了球狀的深坑，不到半秒，千米之深的巨坑就擴散到了萬米有餘，並且還在以相同的速度繼續擴散。

除了巨型的空洞以外，爆炸點再也沒有留下任何東西，一切物質都在力量的侵襲之下化作了分子級別的微塵，繼而消散。

“這種力量……”

剛剛察覺到自己不知為何已經身在遠處的仇無衣以敬畏的神情註視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也許……自己追隨而來……真的是多餘的。

現在的龍魔和範鈴雨的搏擊之間已經無需任何招式，完全回歸到了最初的原點，在這種狀況下，任何戰術，詭計全都變得無能為力，唯一能夠選擇勝利者的，或許只有……

急遽擴散的球狀光芒之上，兩個細小的身影突然一同躍起，仇無衣的視線正好捕捉到了這一幕，連心臟都忘記了該如何跳動，巨大的破壞之光在此時的二人面前竟顯得那麽渺小。

兩個人都是同樣的單腿飛踢姿勢，於最高點交叉在一起，相互擦過。

就在二人似乎接觸，又好像不曾接觸的一瞬，仇無衣又看到了一副前所未見的景象，地面上尚未消退的球狀爆炸光輝被兩條繞圈盤旋的無色巨龍輕輕一掃就消散得無影無蹤，兩條龍也正好將高空中出招的二人包圍在最中央。

不過這兩條龍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幾乎一閃而逝，範鈴雨的神化狀態在與龍魔交叉而過的時刻驟然消失，龍魔亦然，兩個人自高空緩緩下落，恢覆了以往的狀態。

“小雨！”

仇無衣大叫著沖向範鈴雨，垂著雙臂立於坑底的範鈴雨身體一動不動，臉上多了一張在眼角燃起一團藍火的面具，同時，與她相隔數百步背對而立的龍魔亦然不動。

“哥……”

範鈴雨臉上的面具啪地一聲粉碎，口中卻猛地吐出一口紅霧，全身鎧甲在她身體晃動的瞬間裂成了無數塊，雙臂的肌肉部分遍布無數觸目驚心的裂痕，鮮血如溪流般沿著她的身體滲入腳下的土地。

仇無衣連忙伸手扶住她，擡頭望了一眼對面的龍魔，不知為何，現在的她也寂靜得沒有半分聲響。

“包含我一生的拳法，終於有人能夠將其擊潰了。”

龍魔悠然自得地仰望著陰雲散去的夜空，月光與星光寶石般地灑在籠罩世界的幕布之上，氣氛全然不似剛剛經歷過一場大戰。

“經過了數千年，你的心中現在已經沒有任何人，我的心中卻還有對哥哥的思念，還有對朋友們，甚至對您的思念……就算是能夠撕裂宇宙的剛拳……也不可能敵得過這些渺小的意志。”

範鈴雨在仇無衣的攙扶之下慢慢地喘息著，剛拳的極道她已融會貫通，然而一直到了今天，她才真正懂得了什麽叫做力量。

“正是如此……歸天之時……終於到來了……”

龍魔將毫無瑕疵的拳慢慢舉起，在仇無衣和範鈴雨目光的註視之下化作了一顆顆隨風而散的細小光點，無數光點被卷向星辰密布的天空，已然分不清究竟是星光，還是龍魔的歸天之光。

仇無衣一言不發地擁著懷中的戀人，慢慢拭去她眼角的淚痕。

重獲生機的夜幕之下，兩個小小的影子互相倚靠在一起，卻絲毫不顯得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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