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如同被一只大手硬生生地撕成兩半，將靈魂也一起撕裂的劇痛令仇無衣霎時間失去了意識，陷入了純粹的黑暗之中。

天衣化的軀體與精神是何等強韌，卻抵擋不住大腦當中記憶覺醒的劇烈沖擊。

不僅是一條記憶而已，無數足以成為關鍵鑰匙的記憶全部解放了枷鎖，每一條都足以引發一陣昏天暗地的頭痛，這個契機是如此的突然，連仇無衣自己都沒有做出任何防備。

幾秒之間，接連湧起的劇痛竟將仇無衣的意識再度拉回了現實，就好像頭骨裂開，各種各樣的記憶從空氣中強硬地鉆進大腦一樣，接連組合的記憶一時間無法一一應對。

“呼……啊……”

仇無衣沈重地呼了一口氣，緊緊抱著腦袋，用力向桌子上一撞，清脆的聲音與物理的震蕩雖然很難受，卻比記憶恢覆之時引發的劇痛強了百倍。

藍血者主動停止了交談，不知是否明白仇無衣此時的頭痛究竟意味著什麽。

兩行熱淚忽然順著仇無衣的面頰流下，清澈透明的水滴濺在一塵不染的桌子上。

“對不起，請繼續吧。”

仇無衣壓下胸中的火焰，躁動不安的情緒使得他的臉上呈現出一種近似怒意的神情，那就像虛張聲勢的小動物一樣，看似威勢十足，其實卻是在掩飾心中的弱小與動搖。

“如果可以的話，我等能問一下原因麽？”

藍血者的疑問也是理所當然，就算此時坐在對面的是一個陌生人，看到這種近似於發病的情況，應該也會主動開口詢問。

“我喜歡的人……不，我的未婚妻，相貌……與你們所說的龍魔……一模一樣。”

仇無衣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難掩的苦澀，但這個事實必須在這裏講明，現在，腦中於範鈴雨相關的全部記憶已經完全恢覆，隨之燃起的是一種無法抑制的渴望。

如果不用力將心中的火焰壓住，恐怕下一秒就會沖出霸王之島，發瘋一般尋找範鈴雨的蹤跡。

甜蜜的記憶，苦澀的記憶，帶著一點點辛辣的爭執與戰鬥，與最愛之人的全部記憶蘇醒之後，帶來的卻只有無盡的痛苦。

她現在究竟身在何處？海角，還是天邊？

不知道，也無從知道。

“原來如此，她的後代……果然一直履行著守護世界的諾言，而且像幾千年一樣，喜歡上了人類，並且繼續在選擇人類。”

機械的聲音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個老人百般感慨的嘆息。

“嗯？什麽意思？不，是不是先該問一下，你是誰？”

仇無衣察覺到屏幕之中聲音突變，暫時緩解了心中的刺痛。

“我是一百二十名藍血者當中的一員，也是擁有最接近皇族之血者之一，剛才與你對話的，是我等一百二十人思考方式的意識集合體，並非真正的人。我等已經生存了數千年，平時身體處於休眠狀態，所以才保存到今天，每一年，我等一百二十人會覺醒一個小時，處理完畢諸多事務之後，再度陷入沈睡。”

老人的聲音明顯帶有人類的感情，絕非剛才冷冰冰的機械所能比擬。

“厲害……你剛才說龍魔的後代，難道這就是當年的龍魔會站到人類一側的原因？”

事情與範鈴雨相關，仇無衣迫不及待地大聲追問道，平日的從容早已丟到了腦後。

“是的，龍魔本是具有兩重形態的始魔，但無論是魔之形態還是人類形態，她的食物同樣是人類新鮮的血肉，尤其是武者，因為除了人類以外，再也沒有其他的生物能夠滿足她的饑餓。然而就是這樣的怪物，卻不知為什麽，竟然與我帝國的皇太子殿下彼此相戀。”

老人所講述的是一個沾滿鮮血的愛情故事，當時的情景，仇無衣大致可以想象得到。

“皇太子？是帝國的皇太子麽？這麽說來，皇族的血統……”

仇無衣突然瞪大了眼睛，由於舊帝國在一般人心裏著實是老黃歷，剛才居然沒有第一時間意識到“皇太子”這三個字所代表的含義。

“是的，當時人類已經山窮水盡，龍魔卻放棄了以人為食的本性，並且倒戈與其餘三個始魔作戰。當時誰都無法預料這場戰鬥的結果，所以我等一百二十人才會逃到這個世界。逃離之前，我等還將控制整個帝國的王城炸毀，並將全世界與帝國相關的資料加以封禁，為的就是讓這些東西暫時消失。”

各種考古學上的謎題，似乎在老人簡單的交談之中徹底得到了解釋。

“你們知道龍魔與三始魔的戰鬥勝利了？”

仇無衣繼續問道，這場戰爭絕對充滿了硝煙與血腥，然而龍魔居然能夠以一己之力對抗三個同等級別的強者，不得不說，果然是範鈴雨的先祖。

“我等通過龍魔傳來的意識得知了人類的勝利，但勝利之後的大陸已經幾乎沒有什麽人了，皇太子殿下也戰死在與三始魔的戰爭中，於是龍魔搜集了許多戰爭遺留的孤兒，他們就是當今大陸人類的祖先，然而，三始魔卻沒有被真正消滅，而龍魔的生命也即將走到盡頭。”

老者的聲音此時顯得分外沈重。

“無法吃人，所以……”

仇無衣微微低下了頭，以自己的細微的動作向這個站在人類一側的始魔致敬。

“是的，最終死於身體衰弱，但我等卻不能回到大陸，因為三始魔只是被暫時封印而已，淩駕於始魔之上的星核也未曾露面，世界依然是極度危險的。在龍魔生命結束之前，我們也聽到了她傳達的信息，她的後代將永遠守護人類，但食人的本性卻永遠不會消失，此後她的後代，力量成熟之時就會覺醒始魔的沖動，到時候，除非跨越她設置的考驗，否則只有一死。”

咚——

仇無衣的拳頭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手掌已經被深陷的指甲掐出了血痕。

即使手持巨大戰斧也不會動搖的強壯手腕，此時卻在不住地顫抖。

急促的呼吸聲中，仇無衣的臉色已然變得鐵青。

原來，這就是範鈴雨所謂家族詛咒的真相。

世間還有比這更為殘酷的事情麽？

背負著叛逆者的惡名，一代一代以力量守護人類，最終卻要在饑餓與食人沖動的折磨之下年紀輕輕就步入死亡……一想到現在的範鈴雨，仇無衣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又開始胡亂躁動。

“可能這對你而言是十分殘酷的，也是很不公平的，但我等人類的確就是這樣辛辛苦苦活了下來，但我必須和你講明，現在的世界並不安全，始魔依然在沈睡，而且，你身上的力量不是也湧現出來了嗎？當年的始魔，或許就如同你現在身體的構造一般。”

老人的話猶如一盆冰冷的水，直接澆在了仇無衣的心頭。

“對於這件事，我現在依然沒有太多記憶，不過我依稀記得我可能是某種實驗的產物。你們這麽一說，我似乎明白了一點其他的事，現在有一個組織叫做天衣聖門……”

仇無衣慢慢地，盡可能詳細地將自己記憶中天衣聖門相關的信息全部講了出來，有些處於推測階段的則沒有細說，這期間，老人始終沒有提問或者插嘴，極其認真地記錄下來了每一個字。

“假如如你訴說，天衣聖門的目的很可能就是覆活被封印的始魔，假如得到了始魔的協助，即使是一般的人類，也很有可能獲得所謂星核賜予的力量，最終脫離人類而成為另一種生物吧，稱之為神亦不為過，當然，這些只是我個人的推測。”

當仇無衣說完之後，老人才說出了自己的猜想。

“唔……我覺得可能性很大。”

仇無衣點頭應和道，記憶當中，天衣聖門的聖尊一開始只是普通人而已，借著一個意外的機會接觸到了天衣的本質，然後成立了天衣聖門，乃至奪取永國。假如她所接觸到的正是某個始魔的信息，甚至就是星核本身的信息，那麽很有可能與其進行了某種交易，比如說出賣星球換取自身的進化。

“我等已經不奢求重現舊帝國的光榮，如你所見，我等只是卑怯的潛逃者，逃到了這裏，用惡魔之觸手的力量造就了三元將守護我等的權威，現在我等只希望保存下舊帝國的血脈，以及人類的血脈。在這修羅之國，每一個國民都是隨著我等逃入此處的平民後代，他們正是人類的種子。”

老人說話的速度明顯變慢了，真正顯出了一絲蒼老。

“你們甘願如此麽？”

仇無衣扶著桌面，離開了椅子，身體站得筆直，質問聲中略有些激動。

“不甘心，但我等一無所能，如果換成你的話，或許能夠做得比我等更好。年輕人，你可以隨時回到大陸，這是我等的保證，而你，是否願意聽一聽一些老人的請求？”

“請說。”

仇無衣曉得最終的交換條件馬上就要來了，而條件的內容，似乎可以查能想得到。

“代替我等與惡魔之觸手戰鬥，以及，尋回我帝國皇族最為純凈的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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