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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思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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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話少敘,忽忽便是冬盡春來,眼看著天氣暖和,方犁重又忙碌起來,每日和李財墩兒等人購置貨物、邀約人手,準備再往北走一趟。這回自然不到邊境了,只通過常平城中轉,去另外一個郡裏拉過幾車好木材來。

路線定好後,胡安曉得了,滿心舍不得方犁遠行,怕經長途跋涉,剛養起來的幾兩肉又沒了。方犁見他整日悶著不開心,嘆氣勸他道:“你還不曉得我麽?我何嘗願意放著安逸日子不過,巴巴跑出去受罪?只是如今墩兒才剛上道,正要人扶持,李財又只跟著跑過一遭,我若就此撒手,呆在家裏如何能放心?不如跟著再走兩遭,等他們熟悉些了,我便再不出門,日日都在家裏。那時你不許厭煩我的。”

胡安也曉得事關生意,三郎自有主見,自己也幫不上什麽忙,只得每日裏為他準備行囊,恨不得將一應吃的用的好東西都叫他帶了去。

方犁心裏思量,既然得了“大夏義商”這個名聲,不用白不用。出行前便讓人做了些小旗幟,上面繡著“大夏義商”四個字,都插在商隊貨車上,老遠便看得到。既然是朝廷嘉獎的,相當於半個官商,誰敢輕忽?如此都準備停當了,只等出發。

賀言春自從曉得商隊要出發,來得越發勤了。讀書寫字之餘,他見夥計們忙碌,也幫著切馬飼料、做飯灑掃,每每想到商隊一走便是幾月,便心頭黯然,恨不得撇下屋裏的事,自己親自跟了去。

這日賀言春傍晚歸家時,又問胡安出發日子定在幾時,胡安正要回答,方犁卻搶在頭裏,只說具體時間還未定下來,等定好了再說。賀言春便怏怏地騎馬走了。胡安等他走遠,便瞧著方犁道:“好端端的,怎麽要瞞著他?”

方犁看著賀言春背影,道:“他若曉得我們大後天就走,必定一早要來送咱們。他那夫子平日就不大喜歡他,若聽他說要請假,只怕又要刁難他。何必惹得他為難?”

胡安聽了,嘆息道:“我看他這幾天都不快活,想必是心裏惦著咱們出行的事情。這般重情重義的一個孩子,那夫子竟全不體察,只一味狗眼看人低,真真讓人想起來都替他不平!”

兩人嘆息著進屋去了。過了兩日,賀言春下學後,照例和石頭兒到方宅裏來,一進屋便覺得不對。平時喧鬧的屋子裏鴉沒雀靜,夥計們個個不見人影。賀言春心下一沈,忙丟下石頭跑去後院找胡安,就見胡安從廚裏走出來,眼圈紅紅的,道:“今兒一大早就走了。三郎怕誤了你們上學,特地吩咐不教告訴你們的。”

賀言春呆呆站在院當中,垂眼看了會兒地,轉身就跑了,也不理會胡安和石頭在後面喊叫,徑去門外柳樹旁解了馬韁,騎上就跑。

他催著馬兒,一口氣出了長安城北門。就見一條古道通往遠方,夕陽西下,田野漠漠,路上行人稀少,哪還有商隊影子?

賀言春坐在馬上,眼睜睜看著那條往常平去的路,心裏也知道方犁已經走遠了,卻只是百般割舍不下,覺得自己獨自一個,被他孤零零地拋下了。

初春寒風吹著田野上的樹木,嗚嗚作響,座下馬兒見主人一動不動,便噴著響鼻,低頭在道邊吃草。賀言春含著兩只淚眼,只顧望著路盡頭,也不知望了多久。一直到天快黑了,城門要關閉時,才揉著眼睛,三步一回頭地騎馬往回走。

自打商隊出發後,胡安為了省錢,便把雇來幫忙漿洗做飯的婆子辭了,自己把各處都鎖了,嚴守門戶,一個人打理偌大一座方宅。日常事情倒是不多,他一人也操持得來,只是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孤寂得很。

幸而還有賀言春。每每下了學,那孩子便隔三岔五跑了來,有時是一個人,有時連石頭也一並帶來,兩人在廊下抄完功課,就陪著胡安說話聊天,掰著指頭算商隊行程,看看到了哪裏。院子裏有他們在,這才有了幾分人氣。

這日下午,賀言春又獨自一人跑了來,見胡安晾曬了滿院的衣裳被窩,正往屋裏收,忙也拍了身上灰塵,過來搭手幫忙。兩人收完衣裳,胡安端了茶點來,在廊下和賀言春對坐,見賀言春臉上帶了道紅印,像是指甲撓的。他心裏嘆氣,嘴上卻輕描淡寫道:“在學裏受欺負了?”

賀言春拿了槐花糕吃,道:“算不上欺負。我力氣大,那些人不敢拿我怎樣,只是時常來挑釁,叫人煩得很。”

胡安一邊給他倒茶,一邊道:“今日又是怎麽了?”

賀言春便簡單說了幾句。原來石頭新近得了個鞠球,看得寶貝似的,夜裏都要抱著睡。今日上學時,他把球也帶著了,一路踢到學裏,才讓跟著的老奴把球收了起來。不料另外幾個在外等候的奴仆看見了,欺負鄭家老奴老實,便撮哄著他,叫他把那鞠球拿出來,趁孩子們在裏頭上學時,他們在外面踢一會兒。

原本說好的,等各家主子快下學時,就把鞠球還回來,誰知有個姓王的學生眼尖,打窗戶裏瞧見自家奴仆在外踢鞠,下了學便跑出來朝他要。那奴仆哪敢得罪自家小主人,忙把球遞過去哄著小主人玩。等石頭出來,瞧那王小郎腳上鞠球眼熟,奪過來看,果然是自己的。石頭立刻便要拿回來,那孩子偏不給,兩人爭吵起來。

那王小郎君是益春侯姑娘家的,嬌養到十二三歲,平素就不是個好性兒的,被惹惱了,口口聲聲直喊:“賊囚日的,我朝我家仆人拿的球,與你屁相幹!”偏石頭也是個不讓人的,又覺得自己占著理,也對罵不止,道:“豬狗不如的東西,饒拿了別人東西,還不承認,早晚被打死在囚牢裏!”

兩人相罵以致相打,旁邊大人自然要來拉架。王小郎家仆甚多,拉架時自然偏幫著自己主子,鄭家老奴雙拳難敵眾手,拉扯之間,竟叫石頭挨了好幾下打。

其時賀言春正去了院後入廁,往回走時,聽到院內喧嘩,就覺得不妙。跑進院裏時,正看著一個家奴拉著石頭,由著那王小郎朝他身上打。饒是他平素十分好脾氣,此時也怒了,過去便踹翻一個,把石頭拉到身後護著。

那幾個奴才見他出手,也都有些怕。他家小主人卻呼喝道:“反了反了,一個趕馬的奴才,家裏人竟打起爺們來!都給我打!只管打死!”

說著自己撲上來,連打帶撓。幾個健仆看了主子言行,膽氣覆壯,都上來半拉半推,明裏是勸架,暗中使黑手。賀言春力氣雖大,畢竟年小,雖揍了別人,自己也挨了好幾下子。雙方正不相讓,其餘奴才們見事鬧大了,恐怕牽連自己,忙跑去稟報了徐夫子。

徐夫子幸未走遠,回來後喝止了眾人,問明情況後,得知鞠球果然是石頭帶來的,先將奴仆們好一頓斥責,後又厲聲將石頭訓斥一頓,責備他不該把這等東西帶來學裏,以致玩物喪志、招惹事端;對那位王小郎君,只輕輕說了兩句。賀言春見他如此偏袒,也懶得多加理會,只背了石頭,帶著老奴先回家了。

石頭性子要強,在學裏挨打時,紅著眼一聲不吭,出來後到了路上,才趴在小叔背上抽抽答答哭了起來。兩人回家後,白氏和李氏見兩個孩子臉上都有些青紫,慌忙來問,石頭淌眼抹淚地說了,李氏險些氣破胸膛,立時便要去公主府裏討個公道,卻被白氏拉住了。

白氏雖也心疼,卻只打發人給兩個孩子洗頭洗臉,又轉頭勸李氏:“你要告訴公主,也斷不能現在就過去。說出去,人家只會怪我們多事。況且這又是什麽大事?小孩子家家的,誰不爭吵打架?石頭小時候挨打還少麽?不必總事事護著。我們家兒郎是男子漢,將來要出去見風雨的!又不是養在閨中的女子,且先由他們去罷。”

李氏雖心中不平,也不敢忤逆婆婆,只恨恨地把跟著的老奴打發去守院門,另換了個伶俐些的仆人。賀言春自去洗臉梳頭,又換了件幹凈衣服,這才往方宅裏來。

胡安聽了事情經過,嘆氣道:“既是孩子打架,仆人們哪該出手?縱使不跟公主稟報,也該叫你阿兄找府上管事的人說一聲!難道白白挨了他家奴才一頓打不成?”

賀言春搖頭,道:“阿娘的意思我也明白。叫我們去上學,便是承了公主府天大人情,這才過了幾天,怎麽好去挑三揀四?再說,便托人說了,學裏孩子非富即貴,管事們怎好去得罪?”

胡安也明白這道理,不過是一時不平才說了這些氣話。想了想,反勸賀言春暫且忍耐,等時日長了,彼此總該有些同窗情誼。賀言春心裏不以為然,嘴上只管諾諾答應著,閑談到晚飯時份,才起身告辭。

胡安心疼他,見他喜歡吃槐花糕,便到廚下去拿食盒,要給他裝些帶回家吃。賀言春在院中等候時,看屋裏寂靜無聲,便獨自走至槐花樹下。那槐花開得正盛,一串串垂下來,賀言春盯著看了一會兒,不由得想起當日六兒和方犁在樹下小聲嘀咕說話的情形來。

他似乎看到有人站在樹下,笑瞇瞇看著他,幾分無奈幾分促狹地道:“蠢材!明的不行,不曉得來暗的麽?”

賀言春仰頭看著滿樹雪白的槐花,微微笑著,心裏卻又抓心撓肝般想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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