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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見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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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甜水城往南的路上,因為知道方犁捐藥捐錢的事,護衛士兵個個都對他們十分恭敬,一直護送出青原郡方才回轉。

直到近了常平,夥計們才真正意識到死裏逃生,個個心情松快起來。入城之後,方犁將買辦漆器的事情交給李財等人,自己備辦了十幾張上等皮草,叫人送去郭母處,打聽得郭韓出了門,一時不得回來,索性搬去郭母處住了幾日,每日門也不出,只陪著郭母聊天解悶。郭母聽他說到在邊郡遇險的事,嚇得心肝肉顫,要請巫師來做法事,好為他驅除身上晦氣,被方犁再三勸阻,這才罷了。

臨行前,郭母又叫人做了許多冬衣吃食送過來。方犁只留了兩樣自己嘗,餘下吃食都分與諸人,把六兒順子等人吃得整日嘴油汪汪的。

如今天氣冷下來,大戶人家都忙著做冬衣,皮草十分緊俏,李財便把成色次一等的皮草先在常平發賣了一批,轉手帶著錢,和墩兒賀言春去漆器坊中購貨。

那坊主都認得他們,曉得是郭大郎新結拜的義弟家人,十分恭敬,將那上等貨物先緊著他們供給。不上半月,各色貨物該賣的賣,該買的買,都備辦妥當了。一行人才又上路。一路很是太平,到冬月底,商隊終於順順當當進了京城。

出門時還是夏天,回來時早已是隆冬時節,一行人回了住處,胡安接著了,驚喜交加。在方宅裏歇了一日,各人便忙各人的事:墩兒李財出門打聽,要把漆器皮草賣出個好價錢;賀言春請了假,準備回家看望母親;胡安拉著方犁,要帶他去看一所宅院。

原來胡安在京中時,並未閑著,日日出去打聽房屋,竟真讓他尋著了一所寬敞宅子。這房屋原是個京官的舊居,京官近來遭了貶,要帶著家眷回鄉,手頭短了錢,這才急著將房屋脫手,價格極低。然而大戶人家瞧不上他那小宅院,商賈人家又嫌才貶了官的,怕沾上晦氣,這才讓胡安撿了個漏。

胡安還怕方犁也嫌不吉利,路上小心翼翼,只說自己已經請人來做了法事,將裏外黴運都驅除了一遍。哪曉得方犁打死裏走過一遭的,對這些渾不在意。他在宅子外頭看了一眼,就喜歡上了。就見院落一共三進,十分齊整,廚房馬廄庫房一應俱全,旁邊還帶個小花園子,園中雖無出奇景致,勝在有幾棵老樹,長勢葳蕤,正好可供人納涼喝茶。

方犁見房屋寬敞,足可供商隊的人都住進來,心裏十分歡喜。最後一進院中,靠山墻處又有一架荼蘼架,冬天落了葉子,滿架都是累累紅實,頗可賞玩。方犁見了,當場定下自己就住這進院子。又和胡安商量著,要找人重新粉刷房屋,夥計們房間如何分配等,忙了個腳不點地。

這廂忙亂不提,卻說那邊賀言春早起出門,想著娘親阿兄等人,忙忙地回了公主府後頭鄭家住處。到了地方,卻見大門緊閉,外頭落了銅鎖。他娘和石頭及那些婆子丫頭一個也不見。賀言春不禁慌亂,不曉得家中出了什麽變故,要尋個人問也找不到,附近靜悄悄的,這時辰人人都在府裏□□當值。

賀言春在外頭站了半晌,看一個小孩子跑過,忙拉著人家問石頭去了哪裏。那孩子嘴裏含著根濕答答的指頭,說了聲“石頭搬走啦”就跑了。

賀言春呆呆地在門口坐下來,想到此前千辛萬苦尋去益春郡,別人也只是這句“鄭家人搬走了”,只不知這回阿娘搬去哪裏,可曾給自己留了口信不曾。

正忐忑難安,旁邊有個婆子下了工,從府裏回來,見他孤零零一人坐在門首,忙上來道:“春寶兒何時回來的?你娘想你得緊!幾番叫人去問,只是不得消息!”

賀言春聽了這話,才放下心,眼圈兒有些紅,那婆子忙道:“怎麽了?誰欺負你不曾?先進來吃杯茶!”

賀言春道:“阿嬤,我阿娘他們搬去哪裏了?”

那婆子開口前先道了恭喜,眉飛色舞地說:“只你不曉得罷!你家裏出了天大的喜事!你阿姊進了宮!”

賀言春愕然,那婆子自顧自道:“玉兒我打小看著,就知道是個好樣兒的!模樣兒好,性格要強!看看!如今果然叫全家人都成了皇親國戚!公主已經重重賞了你阿娘和阿兄,如今你們全家都搬去別處住了!你阿娘不曉得你幾時回來,隔三岔五叫石頭兒過來問信咧!”

說話間,周圍聚了一圈婆子下人們,七嘴八舌地都上來道恭喜,對鄭家的好運氣十分艷羨。聒噪了半日,那婆子才尋了個小廝兒,叫他領著賀言春上鄭家新搬的宅子裏去。

那處離這裏不遠,就在鄰坊,出了坊門,拐一個彎,走小半個時辰便到了。就見一帶新粉的白墻亮堂堂的,門首兩扇青油大門緊閉著。賀言春拿兩個錢打發了小廝兒,上前敲門,裏頭有人來開門,卻相互不認得。聽賀言春自報姓名後,那人才滿臉堆上笑來,一疊聲道:“原來小郎回來了,快進來!夫人念了好幾日了,就盼著小郎回家呢。”

說著便往後飛跑去報信。片刻功夫,就見他娘扶著個丫頭子急急走來,看見賀言春,叫了聲我的兒,又要哭又要笑,把人摟著不知如何疼才好。

末了賀言春拉著他娘的手,兩人往屋裏走,只見裏頭二進院落,處處收拾得潔凈雅致。院子裏,他大嫂李氏正指揮幾個下人擦洗家什,見賀言春回家,忙丟下人過來,暢訴別情,各自歡喜,幾人進了屋後,李氏叫人先上茶點給他墊饑,又親自到廚下指揮做飯去了。

這邊白氏拉著賀言春在席上坐下,□□著他的手,眼睛不離兒子左右,嘮叨道:“個子長高了,就是越發黑了!曬得泥人也似!……怎地瘦成這樣?商隊裏吃不飽飯麽?當初叫你不要去,你硬是不聽……”

賀言春忙笑著搖頭。他這幾個月抽條得厲害,長成了個高高的身坯,不覆當初的瘦小模樣了。只是個子長太快,人便顯得格外單薄。況且長個頭的孩子,身上衣裳總是不合適,不是太大,便是太小。白氏摸他身上,見穿的棉褲雖不是自己做的那條,卻十分厚實,只是褲腳太短,兩只腳裸都露在外頭,不由十分心酸,嘆道:“這衣裳哪裏來的?可憐我兒,連件像樣的衣服也沒有……”

賀言春道:“阿娘做的幾件衣裳,穿不多久便小了。這件是三郎送的。他衣服多,穿不完,怕白放著糟蹋了,便給了我兩套。”

白氏立刻便要叫人來給他量尺寸、做新衣服,被賀言春攔住了。賀言春道:“阿娘,我聽公主府裏的人說,阿姊進宮了?”

他娘點頭,覷著屋裏沒外人,便把事情經過細細地告訴了他。原來前些日子朝廷和匈奴開戰,幾十萬人興師動眾,卻勞而無功。為這事朝廷裏大臣相互指責,皇上心裏不痛快。安平公主知道了,要想法子要給皇上寬憂解悶。一連幾日讓府上奴仆采辦酒宴,準備了許多新奇吃食,又編排了些新鮮歌舞小曲,請皇帝來府裏吃酒。

那日鄭玉兒也去席間□□,誰曉得皇帝一眼就看上了她,回宮的時候直接把人帶走了。這邊安平公主看鄭玉兒得了聖眷,覺得面上十分光彩。等皇上一走,便叫人脫了鄭家老小的奴籍,還賞了許多錢物下來。白氏和兒女在府裏當差多年,也攢下了些積蓄,遂謝了公主恩典,買了這座宅院,翻修一新,一家人紅紅火火地過起日子來。

只是白氏辛苦半世,萬萬想不到晚年如此時來運轉。如今大宅子住著,家中也算呼奴使婢,她便覺得如在夢中,心中反時常惴惴不安。此時見了幺兒,便拉著他手道:“我這一向眼皮總跳,就怕這好日子不長久。你去邊郡,一走幾月,娘日日都懸著心;你阿姊呢,打從進了宮,就沒個信兒捎回來。我辛辛苦苦養這麽塊肉,雖是從小在那府裏□□,回了家也是看得珠玉一般,沒受過什麽委屈。如今進了皇宮裏頭,身邊哪有個知疼著熱的人?我想想就心酸……”

說著便拭淚,賀言春忙安慰她道:“阿娘,我和阿姊又不是三歲小兒,難道還不知道照顧自己麽?你休擔心,在家只管好好將養身體,不然,阿姊在宮裏如何能安心……”

正說著,他大嫂進來了,看老太太哭,忙道:“二叔快勸勸罷!婆母這幾日,每天都要哭兩場,把眼睛越發哭模糊了!我素日說您是白操心,您還不信,這不二叔好好地回來了?咱小姑也不是那不知分寸的孩兒,公主親手調理出來的,跟大戶人家的姑娘比也不差什麽!既進了宮,哪有不得聖眷的?我關起門來悄悄兒說一句,咱這好日子才開頭咧,以後等小姑有了龍種,咱們就是公名正道的皇姥姥國舅,只怕……”

白氏聽到這裏,忙低聲喝止,正色道:“大郎家的,這話再別出口!小心人聽了,在外頭嚼舌根,好說咱們輕狂!到時不止玉兒沒臉,連公主臉上也無光!”

李氏訕訕地應了,起身又去了廚下。白氏瞧見人走遠了,便輕輕嘆口氣,道:“大郎媳婦能幹是能幹,就是眼界兒窄,不夠穩重。才聽人奉承了兩句,便興得什麽似的。她也不想想,咱家新得了這許多恩典,多少人心裏不服,就等著咱們行差步錯,他們好看笑話呢。”

賀言春便勸道:“阿娘也是多心,咱們關起門來過日子,管別人說什麽?阿兄出去了麽?石頭呢?怎麽屋裏沒看到他?”

白氏道:“如今你哥哥還做他老本行,公主叫他在府裏任了個官職,專管車馬出行。石頭兒是我叫你兄長給他謀了個地方,跟人學讀書寫字。既說到這裏,春寶兒,你聽為娘一句,不要再跟著商隊出去了。你不曉得,娘夜裏做夢,一時夢見你掉進水溝裏,一時又夢見你被野獸咬了,心裏總不安生。你不喜歡拘在府裏,咱們便想法子另謀樁事。如今你四處奔波,難道將來也一直這樣?”

賀言春頓住,看母親滿眼希翼,不忍她難過,便低頭道:“是,我聽阿娘的吩咐,明兒便去商隊裏商量,看幾時辭工回家。”

白氏這才高興起來,帶賀言春去看他住的房間,又叫人□□他梳洗一番,先把他哥的新衣服拿出兩件給他穿。到了傍晚,石頭和鄭孟卿先後回來,見到賀言春,也都歡喜無限,一家子熱熱鬧鬧地吃了飯,白氏又拉著賀言春說了許久的體己話,才各自回房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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