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三人等了許久, 終於看到荀、謝二人從小樹林裏走出。

謝堇蘭也松了口氣，再不見人出來，她都想派下人進去找了。

看到錦旗在荀司韶手裏，厲詩玉開心的抱著身邊甄從容的胳膊, 又跳又叫, “太好了！我就知道司韶哥哥會贏，我就知道司韶哥哥一定能贏的！”

謝堇蘭雖然也高興, 但看她當著自己面, 毫不客氣地這般說，像是已經把荀司韶當成了自己的所有物, 頓時覺得不太舒坦, 冷笑了一聲，沒有搭理。

不遠處就是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心上人, 謝昶之卻沒半點欣喜，腦海裏還在回蕩著剛才樹林裏，荀司韶桀驁地笑著, 不留情面與他說的話。

“是又如何？”荀司韶勾了勾唇角，“小謝你大概不知，甄將軍乃是甄家義子，所以我與小姑姑並非血親。你看你這反應，怎麽？要跟四哥我搶人？”

搶人？分明，中途插手的是他才對。謝昶之不甘地想，很久很久以前，他被甄從容點了穴呆站在書院一下午的時候, 這個少女就住在了自己心裏，再也揮之不去了。論先後，明明是他一開始就認定了人。

到底是誰搶誰？

如今知道了二人並非實質上的姑侄，謝昶之便忍不住想到一點，一直以來，他們都是朝夕相處，同住一個屋檐下。這點叫他如何不羨慕，又如何不擔心？

厲詩玉圍上去，纏著荀司韶道：“司韶哥哥實在是太厲害了！玉兒就知道你肯定能贏！”

而謝昶之一言不發地走到甄從容面前，沈默片刻，突然道：“對不住，我輸了。”

甄從容雖然有些詫異他的措辭，不過還是沖他笑了笑，簡單幾句寬慰道：“謝七公子騎術出眾身手高超，至於勝負，很大一部分也緣於運氣。”

她沒註意，她說完這番話的時候，荀司韶鐵青著臉，握緊了身側的拳頭。

留意到謝昶之下巴上的一抹青色，甄從容心中一沈，更加篤定了剛才自己聽到的動靜。恰好此時面前的少年突然擡頭看她，眼中含著希冀和祈求，放低聲音用盡自己的小心和嘗試，道：“甄姑娘，我可否，與你私下說幾句話……只要片刻就好。”

此話一出，甄從容還沒來得及回答，就已經感覺到一道目光如刀子一般從旁邊射來，直直盯著自己的後背，讓她有些發瘆。她頂著某道淩厲的視線，硬著頭皮點點頭，隨口說了句蹩腳的理由：“好，既然如此，勞煩謝公子陪我去營地喝些水，在外頭待了那麽久，也有些渴了。”

除了荀司韶，另外兩名少女都但笑不語，尤其是謝堇蘭，十分欣慰的看著自家七弟，暗嘆今天的撮合沒有白費力氣。自己也終於能跟開遠侯好好相處，至於厲詩玉，不過是自己的陪襯罷了。

她剛剛這麽想，一轉頭，卻見荀司韶再次翻身上馬，頭也不回朝著一方揚鞭而去，這舉動不光弄得謝堇蘭無比錯愕，連厲詩玉都不知所措，兩人面面相覷，不敢置信荀司韶就這樣毫無風度地丟下她們，自己跑去玩了。

而與謝昶之慢慢踱步子在矮山坡上走著的甄從容，從剛才開始，就有種非常不自在的感覺。她能明顯感覺到謝昶之情緒不對勁，她答應他兩人獨處，也是因為看到了他下巴上的傷。

毫無疑問，這是荀司韶造成的。雖然不清楚為什麽兩人起了爭執，就目前來看，還是將他們分開比較好。

“甄姑娘……”謝昶之喚了一句，艱難地側過頭來看她。

他看到少女明亮的雙眸隨著蝤蠐般的玉頸轉向他，那閃閃發光的剪水雙瞳在陽光下像兩顆上乘光澤的西洋火鉆，晃得他竟然不敢多看。她的眼裏帶著探究，和一絲關切，也就是這一絲關切，如同灰燼裏的火星，讓謝昶之的近情情怯，終於被鼓起的勇氣替代過去。

“甄，甄姑娘，”謝昶之突然往前邁了一步，攔在甄從容面前，在她錯愕和疑惑下，咽了咽口水，對上她清澈見底的眼睛，心跳更為快速。他趕緊低下頭，盯著她足下鑲著綠松石的馬靴，朗聲道：“在下，在下心悅於你已久……若，若有機會，娶甄姑娘為妻，便是在下三生有幸，餘生，必珍之重之…在下…”

不知哪來的勇氣，他擡頭，直視面前的少女，那麽長久以來仿惶不安的心，只望此刻能夠得到撫慰。

“……”

突如起來的真情表白，弄得甄從容一時有些錯愕，她以為自己會慌亂，但拋開一開始的措手不及，在少年的註視下，卻發現自己的心情反倒慢慢平靜下來。

他會喜歡自己，說實話，甄從容始料未及。對她而言，謝昶之只是個能說得上話的朋友，因為同樣喜歡習武，她覺得兩個人大概有某種方面的默契和共同喜好，僅此而已。

她以為，謝昶之也是這樣看自己的。

她不懂什麽是喜歡，也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但她卻能確定，自己對謝昶之無意，因為她沒有話本子說的那種，心動的感覺。只是很平靜，很清楚地覺得，自己沒辦法想象餘生與他共度該是什麽光景。

見她越發沈默，謝昶之一顆心也如懸半空，忐忑不安。就在他以為，少女根本不想回應的時候，她微微張了張嘴。在謝昶之的眼裏，她的動作很慢很慢，仿佛一眼過去了萬年。

他等得心跳如雷，惴惴不安。

卻聽少女清淡的聲音，平靜地說：“謝七公子……我很感激你，能看得起我……”

“不，不……”謝昶之急著開口，他想說，對他而言，她才是高山明月，自己高不可攀的高嶺之花，何談看得起看不起？

“不怕你笑話，這是第一次有人對我表露心意，我很驚訝，也，很感動，”甄從容笑了笑，微微低頭，像是極為不好意思的模樣，但語氣卻很堅定：“但是剛才我很認真的想過也問過自己的內心。我很高興，也有些苦惱。雖然很欣賞謝公子，不過，我能確定那並不是喜歡。在我看來，無論多麽好的姑娘，謝公子都是值得，只是恰好，緣分不在我這裏……”

謝昶之聞言，只覺得腦袋一片空白，耳邊嗡嗡的響著，但甄從容說的話，卻讓他避無可避，無比清晰地傳進耳中，砸在心坎上。

知君情誼深，然，非我心所屬。

她並不喜歡他。

恍恍惚惚中，謝昶之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跟她從營地處回來。看著謝堇蘭揶揄的眼神，仿佛像一記巴掌，諷刺地打在他臉上。

剛才，他多麽想問一句，如果他不是她心所屬，那誰是？四哥嗎？

可是他不敢，他怕聽到自己沒法接受的答案。

甄從容獨自騎著馬，在馬場裏，夕陽下，漫不經心地散著步，不遠處，荀司韶背靠柵欄，神色晦暗地盯著遠處發呆。

方才在厲詩玉的糾纏下，原本情緒就極其暴躁的荀司韶，愈發地不耐煩，就在不久前，終於忍不住對她破口大罵，直接指著遠處叫她滾到一邊去。

厲詩玉再臉皮厚，也受不住這樣的委屈，哭著跑開了。荀司韶落了個清凈，其他人卻不能袖手旁觀。更何況來者是客，萬一厲詩玉有個好歹，謝家定要承擔責任，哪怕再不情願，再不喜歡厲詩玉，謝堇蘭也不得不硬著頭皮，拉上謝昶之去追人了。

而獨自騎著馬的甄從容，望著夕陽開始出神。明明才被謝昶之表白過心意，她從剛才開始，腦袋裏充斥地卻全都是另一個人……

原本平靜的心，也開始起了波瀾，越來越亂。

心悅一個人，到底是什麽樣的感覺？

這是幾日中讓她輾轉反側的事，或許答案已經漸漸浮出水面，但她並不想承認……想到此處，甄從容有些不安，下意識攥緊了韁繩，□□的馬兒雖已經馴服，此時被她無意中扯得過緊的韁繩勒痛，開始掙紮幾下，搖搖晃晃原地亂踏起步子來。

不遠處謝堇蘭才找回哭哭啼啼的厲詩玉，一轉頭，就看到甄從容的馬馱著她原地打轉，不由心生顧慮，拉了拉謝昶之，道：“七弟，你怎麽給甄姑娘找了那樣難馴的馬兒，這，不會出事嗎？”

謝昶之還沒緩過神來，他直直看了眼遠處的少女，見她沒有絲毫慌亂之色，便默默道：“甄姑娘騎術了得，應該游刃有餘，大概還在馴馬，況且她現在，大概並不想見——”

他話還沒說完，突然戛然而止。只因為下一刻，就看到那個原本心情煩躁坐在柵欄邊的少年，不知何時，已經騎在馬上，心急如焚地沖向少女。

謝昶之怔在原地，如同一座雕像般，看了許久，直到馬兒的確在甄從容的安撫下歸於平靜，一切都像沒發生過一樣……而遠處大聲訓斥卻不掩關切的少年，和他身邊有些無奈，卻任其教訓的少女，讓他覺得心中惶惶，一顆心，隱隱作痛，如墜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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