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萱就這麽失蹤了, 宛如人間蒸發一般。白日還沒有一點風聲動靜，到了半夜間，陳氏忍不住心底的擔心和恐慌，又擔心女兒, 才不得不主動找荀二老爺老實交代, 懇求荀家派人去找。

荀二老爺大怒，提著陳氏深夜鬧醒了荀府上下, 來找荀老太太問罪。後者沈默許久, 沒有馬上發落陳氏幫著荀萱跑到外頭去，而是先讓荀國公下了吩咐, 安排找人要緊。

她看了眼一旁滿臉困意, 事不關己只顧著打呵欠的荀司韶，閉了閉眼, 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

辛氏拍拍陳氏的手，安慰了幾句，見她只顧著哭, 歇斯底裏也不聽勸，也忍不住埋怨幾句：“這麽大的事，你怎麽不早些說？過了十幾個時辰了，也不知道到底如何了……”

此話一說，陳氏哭的更是厲害了。

至於荀萱找沒找到，那是後話。

二房出了那麽大的事，差點沒弄得整個荀家都上下不寧。因著荀萱失蹤前正是因為自己才受了罰，甄從容不想撞見陳氏起沒必要的口舌之爭, 索性躲在自己院子裏，誰也不見。

念葉見自家姑娘終日閉門不出，忍不住抱怨道：“姑娘這是何苦那麽怕人家？就算不想跟人吵架，那也用不著把自己關在屋裏啊！”

芝蘭小聲笑，與她道：“傻妹妹，你沒看出姑娘正心煩著嗎？”

“嗯？姑娘煩什麽？”

“主子的心思，我們怎麽猜得著？”

實際上甄從容煩的不是別的，正是荀司韶現在最怕的事情，就是那日荀萱當面揭穿了他的心思。

但不得不說，這讓她想起了以後自己的歸宿。在此之前的十幾年，她從沒想過談情說愛之類的事情，只覺得到了合適的年紀，嫁個如同爹爹一般的人，沒有什麽三妻四妾也沒什麽花花心思，兩個人安安分分過日子，至於家世，她並不在意，爹也說全看她自己意見。

若是找不到，那即便一生不嫁，她也並不覺得有什麽。

那天她不經意間聽到荀萱說的話，出乎意料沒有馬上避開，而是站在那裏，等著那個少年走過來，發現自己。她就是突然之間很想看看，他是什麽樣的表情，見到她，又是什麽樣的反應。

但當他真的要開口說話的時候，甄從容發現，自己下意識又忍不住跑開了。心裏很亂，說不清是害怕他承認，還是害怕他否認。

這讓她不得不重新看待荀司韶。

毫無疑問，對她而言，這個少年是特別的。即便一開始就知道要保護的人是他，很容易就把目光長久的停留在他身上，但荀司韶是個很難懂的人，和她想的紈絝子弟不大一樣。

說他無惡不作麽，他從不為非作歹，雖被叫做混世魔王，卻也只欺負和他一樣同為貴胄的紈絝子弟。

要說他蠻橫無理，他卻也知道兄弟義氣，比誰都護短，不然謝昶之唐憲之流，也不可能跟在他身邊。

他是不懂事、肆意妄為的人，但即便如此，對甄從容來說，他是個可以信任的。那一次，她保護他，不單單只是為了幫她爹為荀家盡一份力，而是本能的，她自己想，這麽做，於是就這麽做了。

從沒有想過，從那以後，少年成長了，變得有責任有擔當了。如今再看荀司韶，如今已是開遠侯，早就不需要她來保護。她有些欣慰，卻又覺得似乎有股說不出的不舒服，像失落，更像是心裏某處，塌了一角。

她連日不出門，也順帶著荀司韶也接連幾天見不到他的小姑姑，心情就如同五月的梅雨，終日陰霾不見晴。他也沒了心思像以前一樣出門走馬觀花，只看著桌上裝著七星寶石瑯琊鞭的錦盒，發呆出神。

還沒等甄從容理清楚頭緒，轉眼就到了去謝家馬場的日子。芝蘭給她梳了一個輕便的單髻，換上一身鴨蛋青的胡服，原本英氣颯爽的打扮，楞是被她穿出幾分嫵媚來。

“我們家姑娘天生麗質，生的好就是怎麽打扮都好看！”念葉感慨萬千，每次看看她們家姑娘這種絕色的容顏，心情總是莫名會變好。

可甄從容臉上卻沒有半點開心，反倒一副糾結模樣。只因為她一想到一會兒要跟荀司韶同坐一輛馬車，心裏就覺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甚至她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又沒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她在擔心些什麽？

晃了晃頭，不想去想那麽多，她想到這幾日的事，問隨口問了芝蘭一句，道：“三姑娘可找到了？”

芝蘭搖了搖頭，沒再多說，但意思很明顯了，荀萱下落不明。甄從容皺了下眉，若是荀萱流落在外，對於一個年輕姑娘來說，還是很危險的。

她不是同情泛濫，可憐荀萱的悲慘經歷。只是覺得，像她那樣驕傲的人，落了個這樣的遭遇，讓人有些感慨。

念葉忍不住說：“這大概就叫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叫她害我們家姑娘！”

“這話不許你再說第二次了，”甄從容搖了搖頭。

念葉自知一不留神又沒管住嘴，忍不住捂著嘴巴，看了芝蘭一眼，後者無奈地沖她笑了笑。雖說之前在甄從容的默示下，芝蘭已經提點了念葉一番，但人的本性難改，有時她不經意的時候還是容易禍從口出。

很快到了荀府門口，眼看著馬車就要過來，卻見馬車旁邊，荀司韶卻騎著自己的白蹄良駒。少年跟著馬車騎馬踱著步子踏過來，雖然心中雀躍，但眼神卻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他快速掃了少女一眼，只覺得她今日這模樣，極好看……當然，平日裏也是極好看的。尤其那張粉白臉，琉璃般的眼睛和瓊鼻櫻唇，那個晚上，他親手觸摸過……手感，自然也是好極了……

他越想越旖旎，再一想到自己曾經的偷香竊玉，面上一熱，支支吾吾道：“小姑姑，上車吧。”

看到他要騎馬，甄從容心裏也松了口氣，心知這大概是因為她已經及笄了的原因。縱然正經姑侄都要註意男女大防，不可同坐一車。更何況自己與荀司韶並非血脈至親……

輕輕“嗯”了一聲，她帶著丫鬟踏上馬車，站在車轅上，下意識低頭看他。卻發現少年的目光其實一直都在直直看著自己，四目相對，荀司韶忍不住沖她笑了笑。他本就生的好看，這一笑，像是一道涼涼的風，吹得她微微有些顫栗。

甄從容第一次有種手腳不知道怎麽放的念頭，她強自穩住勉強一笑，身子一矮，就鉆進了馬車裏。

這下輪到外頭的荀司韶一臉糾結，看小姑姑這反應似乎在躲著自己，難不成，她不喜歡他，覺得厭煩才如此的嗎？

荀司韶不願意承認自己的猜測，所以把這個想法拋在腦後，不再去想。

一路上兩人一個騎馬，一個在車內坐著，全程無言。好在荀司韶也沒什麽精力多想，一到馬場，看到打馬而來從山坡上瀟灑騎馬跑下來、一身青色騎裝威風凜凜、意氣風發的謝昶之，他就渾身一震，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應對。

情敵見面分外眼紅，說的大概就是如此了……

“小謝，沒想到你家馬場如此開闊，”荀司韶與他打了個照面，便意味深長地諷刺道：“這麽個好地方，不請兄弟幾個過來溜達一圈，反倒先請了小姑姑，實在是不夠義氣，合著四哥我還得沾小姑姑的光？”

謝昶之雖然心思全在後頭馬車上坐的人，此時此刻還是先忙解釋道：“這裏直到上個月前都還在翻修，我本是準備這個月請四哥你們來，不想母親快了一步。”

見荀司韶面色不善，謝昶之也心知是母親太過冒失，不顧他的意願貿然去荀家議親，此事在他看來的確太過輕浮，不夠尊重甄姑娘的意願……他以為此時荀司韶的不滿全是因為替甄從容打抱不平，便解釋道：“司韶，我實在不知道母親會擅自跑去叨擾……”

荀司韶哼笑一聲，心想，反正我們各憑本事，他已經想過了，就算小姑姑對謝小七有那麽點心思，他也要給它掐死在苗頭上！

不過他還沒跟謝昶之說幾句，就聽得旁邊一聲“司韶哥哥！”，這熟悉的讓人厭煩的聲音，使他下意識的就眉頭緊促。

回頭一看，果然是厲詩玉這個煩人的小丫頭片子，身後還跟著謝昶之的三姐謝堇蘭。

“司韶哥哥！”

厲詩玉騎著馬飛奔而來，行至荀司韶面前，利落地翻身下馬，撲上來去拉荀司韶的手，卻被後者一個靈巧的閃身，躲開了她的親近。

厲詩玉撲了個空，差點沒摔到，失落地轉頭看他，滿臉委屈到：“司韶哥哥，你不認得我了，我是詩玉啊。”

荀司韶抿著唇，不耐地想，這麽煩的人，他當然記得。這小丫頭從小就喜歡跟著他，走哪跟哪，有喜歡哭，煩的要死。看在她是大伯母那邊的親戚，他才沒有冷言相對，沒想到對方還蹬鼻子上臉了。

本以為兩年過去會收斂點，沒想到還是這副德行。

而謝堇蘭雖扶著厲詩玉，臉上的笑容卻有點僵。她本來對荀司韶有些心思，但見厲詩玉這反應，不難猜出二人的關系，便勉強一笑，問道：“詩玉和開遠侯是舊識？”

“我和司韶哥哥可是青梅竹馬！從小就一起長大的！”厲詩玉擡著下巴，一派天真又驕傲地說道。

而後頭馬車裏的甄從容，剛跳下馬車，聽到的就是這句話。

作者有話要說： 這簡直就是修羅場啊……心疼四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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