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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一枚金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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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鬼門大開,新入地府的陰魂將從陰間歸來,與陽世間的所有糾葛掛念徹底告別。是夜地府黃泉道大開,僅臨安一地就開了九九八十一處鬼門。

重韞追到輪回境內,蕁娘已被青帝擄走,地藏王駕著靈舟直接從與北海相通的黃泉瀑布逆水而上,抄秘道到了北海。

萬頃海水,橫在輪回境上頭,他跨不過。身後,混沌之氣開始肆虐。他有燭龍眼護體,倒是無礙,可地府裏那些來不及逃跑的陰魂就全都被混沌之氣化為了虛無。

重韞緊咬了牙根,在口腔裏嘗到了苦澀的血腥味。

這一切都是由他造成的,現在,他必須做出選擇。是置世間蒼生於不顧,追到北海去?還是放棄去救蕁娘,回去封印混沌之氣?

腦海裏有個少女的聲音說道:“天下蒼生與我又有什麽幹系呢?只要我在乎的那個人安然無恙就好啦。”

男人的聲音有些沈重:“那是因為,你還不懂得什麽叫慈悲。”

這該死的慈悲!

重韞狠狠地擊出一拳,砸在倒流的水瀑上,飛濺的水花像是一陣雨,濕淋淋地澆了他一身。

這一刻,他竟然有些恨自己,如果他可以再自私一點,如果他沒有那麽多牽掛和顧念……

這一刻,他的心中已做好了選擇。

地府通往臨安的黃泉道上總共開了九九八十一道鬼門,他若是抓緊時間,應該能在三個時辰內將混沌之氣封印在黃泉水中,封閉所有鬼門。蕁娘身上還剩四層封印,除了最後一道封印必須由他親自打開,青帝要強行打開其它三層封印所費時間應當不會少於三個時辰。

他一定可以來得及趕到北海的。

“淬月——”

重韞擡手,一聲清喝,一道清冷的月光從遠處回旋飛來,落進他手裏,他手持月光一揮,人與光化為一體,瞬息之間就到了輪回境外。

他擡手捂住右眼,神魂好似飄出體外,高高地懸在地府上頭。十萬殄文從他眼前飛速流過。他抓住其中一串字符,從冥想當中跳將出來——

再睜眼,他的右眼化為金眸,金色的殄文字符密密匝匝地圍繞在他身周,他口中每念出一個字符,相應的那個字符便脫飛而出,一化百千萬,結成一張金色的大網,束住了翻湧的黑霧,將混沌之氣壓了下去。

金色的字符在地府諸城之中蹁躚飛舞,賀雲站在城樓上,心中第二次產生了深深的震撼。他想起有一年誤入烊銅淵,在血海裏遇到的那個僧人。

他在血海的天空中看到僧人的影像。

僧人只身一人,手捧一盞青燈,從惡鬼道的路口走了進去,一面走,一面低誦佛經,佛經自他口中出,化作金色的符文飄飛而起。

那一刻的場景就和眼前一樣,瑰麗得叫人不敢直視。

賀雲記得他當時喚住那僧人,道:“你再往裏頭走就是羅剎國了,羅剎生性兇殘,食肉噬魂,你會死的。”

僧人回頭,淡淡一笑,如同春風化雨:“正因如此,小僧才要渡化他們。”

賀雲怔住。他死了很久了,也在地府裏當了太多年的鬼差,看了這麽多年的輪回生死,心中早已將萬事萬物都看淡了。若不是賀天下凡歷劫經由地府投輪回道,他甚至連自己有個弟弟都堪堪忘卻。

可是那僧人的話,卻不知為何叫他雙目濕潤。

賀雲從城樓上跳下去,落到重韞身邊,問:“道長可須本殿主相助?”

重韞頜首:“勞煩賀殿主帶人關閉所有鬼門。”

用殄文鎖住地府內游散的混沌之氣後,重韞便在最後一道鬼門關閉前出了地府。

人間。

臨安已被混沌之氣包圍,城外的所有的活物全都被混沌之氣化為了虛無。重韞禦劍穿過重重的霧瘴,接近臨安城時,忽然在臨安城外圍的霧瘴中對上了一雙純黑色的眼睛。

黑色的巨龍首尾相銜,用自己的身軀將整座城池護在其中。

重韞立在劍上。夷神昂起碩大的龍首靜靜地凝望著他。

“重韞,你可後悔?”

重韞垂眸,良久,輕輕地搖了下頭,只問:“臨安城內情況如何?”

“錢塘龍王用錢塘江水結成水罩罩住了整座城,然而混沌之氣吞噬了太多活物,現今已經膨脹到幾乎無法控制的地步。”

重韞心中一凜。他知道這話意味著什麽。地府裏的混沌之氣是因為還未吞噬過活物才能堪堪被他用殄文壓制住。

夷神盯住他,一字一句道:“你知道的,你無能無力。你必須得把十萬殄文帶回來。”

重韞像是被什麽東西刺到了一般,忽然爆出一聲低吼:“她是人!她不是物件!”

夷神不為所動,繼續說道:“我也擋不住多久了。昔日共工撞倒不周山天柱,人間與九重天的通道就此斷絕,可我知道,人間與九重天之間還留有一條天道。”

“合你我二人之力,便能劈開這條天道。”

重韞將劍降下去,落到龍首上,擡手撫了撫夷神身上的鱗片,他的身體在混沌之氣中暴露得久了,最外層的鱗片已經被腐蝕出斑斑點點的細孔。

一滴淚,落到黑色的鱗片上,順著鱗片的紋理滑落。重韞蹲在龍軀之上,無聲地流淚。心裏有太多的苦,太多的為難,已經多到他現在的凡人之軀根本就難以承受的地步。

“夷神,我要回去找一樣東西。今日事發突然……她……肯定不記得帶在身上。”

話說完,重韞站起身,臉上的淚痕已幹,他又恢覆泰山崩於面前而色不變的模樣。腳下在龍軀上一點,肋下生風,人與劍光合為一體,化作一道流光朝臨安城城樓方向飛去,才剛剛能看見城門,便聽得下頭有人喚他:“爹爹——”

小倭瓜爬到城垛上頭,激動地朝重韞招手,幾乎喜極而泣。

天知道他前頭有多擔驚受怕,城外那團黑霧根本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所有的道家法術,佛宗秘術對它通通不起作用。那簡直是一只怪物,還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那種。

重韞降下去,即將落到城墻上時,眼前忽然出現一陣水紋狀的波紋。遠遠站在城墻另一頭的錢塘君冷冷地望了他一眼,手中捏了個法訣,那陣水紋狀的波紋朝內凹陷,重韞舉步踏入,像是穿透了一面水鏡。

剛剛那一個小小的舉動像是終於耗盡了錢塘君體內最後一絲力氣,他那高大的身軀顛了兩顛,單手握住烈焰槍,緩緩單膝跪下去。

小倭瓜眼中流露出擔憂,他朝錢塘君的方向跑了兩步,又突然頓住了。

重韞對他點了點頭,示意他過去瞧瞧錢塘君,自己展開身形,如同一只大鵬般城中掠去,落到最高的迦藍寺塔頂。

他擡起雙臂,仰首一聲清嘯,無數殄文字符如同萬道金光一般從他體內爆射而出,金色光束升到空中,在黑色的天幕下爆炸開來,絢麗得如同一場煙火。煙火的餘燼穿透了城池上頭的水罩,在水罩外頭結成一張金色的光網。

這個殄文法陣,只能幫錢塘君再撐三個時辰。

重韞從迦藍塔上跳下來,捏了個隱身訣,沿著寺廟的高墻飛速行走。他路過很多院落,看到無數張驚恐絕望的面龐。年幼的孩童伏在母親懷中哭泣,“阿娘,為什麽天還不亮?阿娘,我好怕……”

忽然,他聽到一個老婦人的聲音。

“去把三郎案上的吃食拿來分給院中的孩童。”

“可……可那是……祭品……”回答的人聲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老婦人道:“祭過了,心意到便行了。這院中有許多窮苦人家,慌亂中被官府集中到寺廟裏,家中的小孩隔了這麽許久連一口水都沒能喝上,肯定是餓壞了。你去,把東西拿出來分下去。”

“是。”

“等等,二娘和二郎還是找不到嗎?”

“……是。”

“誒,罷了罷了。”老婦人嘆氣:“二娘是個仔細人,他們一定能照顧好自己的。”

老婦人拄著藤拐轉身,院角裏似有一片黑影一閃而過,她又拉住打算離開的使女,指著那角落道:“剛剛那兒是不是站著個人啊?”

使女踮起腳望了一眼,“那裏沒有人啊,老夫人,我先扶您進裏頭坐坐吧。”

從方才的寺廟到清河坊外的民宅不過三裏地,重韞卻覺得這一段距離遙遠得像是沒有盡頭。他渾渾噩噩地走到自家的宅子前,一擡眼,才發現宅子已經被燒成了灰燼。

焦黑的門戶下掛著一個銅鈴,風一吹,發出孤零零的鳴響。

重韞走進宅子裏,一進門,便瞧見院中地上青磚碎裂,花盆摔了一地,他和蕁娘辛苦養了半個夏天的花苗全都被燒死了。

他心頭一澀,不忍再瞧,快步拐進後邊的臥房裏,從一堆焦木碎瓦裏找到一只燒得焦黑的陶瓷盒子。

他打開盒蓋,從裏頭取出一只白帕,帕子裏,靜靜地躺著一枚金鈴。當年他在夔州第一次被金逐月奪舍,元神受創,又因受傷之故高熱不退,蕁娘為了請大夫給他治病,便將其中一枚千裏鈴典當給了客棧老板。

十一年裏,他也曾數次回到夔州,偶然間得知了此事,便將此鈴贖了回來。只是這鈴少了仙氣滋養,時間一長,竟啞了。

重韞將帕子疊好,貼身放置,正打算離去時,忽聽得天上傳來一聲大呼:“大徒兒——”

“大師兄——”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菌這幾天要忙論文答辯和面試,咱們還是能日更我就盡量日更,不能的話只能後面補你們了。你們可以看出來,故事已經將近尾聲,收尾很重要,我不想潦草了事。希望你們能給我時間斟酌。(再出現上次那樣寫崩了的情況,我自己也會崩的。太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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