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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鏡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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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鐵劍自重韞身後破水而出,帶出一片銀色水花。

重韞反手接了劍,左手同時一掌拍出,一片金色符文自他掌心旋飛而出,剛剛落到水上,四面湖水立即高高炸起,結成一圈有如銅墻鐵壁的水墻。無數蝌蚪般的符文游走在水墻之中,將透明的湖水慢慢填滿。

張祭酒疾退幾步,直到在水墻上撞了一下,已退至無處可退之地。他才猛地將斷劍朝小湖頂上的石壁拋去,鐺啷一聲,似是砸中了什麽東西,將那物翻了過來。

他冷笑道:“嶗山宗主真是裝得一手好傷,我竟完全被你騙了過去。”

重韞完全不為所動,劍勢毫不凝滯,帶起的劍風颯颯有聲,在張祭酒上下左右形成無數風旋,逼得他進退躲避不得。

這一劍,定要取他性命!

張祭酒說完上一句,又急急道:“跟我一起進來的蕁娘和小倭瓜此刻只怕已經死在地道裏的法陣下了。”

小湖上空忽然洩下一片金光,落在鐵色的劍身上,帶出一點冷光,重韞的側臉映在劍刃上,留下半邊鋒利的起伏。

劍尖遞到張祭酒身前,再不停頓,直接貫穿了他的胸膛。

長劍抽出,帶出一片血花,有一點落在重韞眉心,暈開了點,像是一朵紅色的花。

兩道魂光從白衣道士身上逸出,朝頭頂飄去。重韞凝神辨了一眼,縱身躍起,抓住其中一縷神魂,一掌拍下,將那縷神魂灌回原來的身體,袖中飄出數十道黃符,將那身體的口鼻耳眼盡數封住,以防魂魄再次離體。

雖然他下手殺人之時沒有半分猶豫,可他想要的只有殺死他師父那賊人的性命。至於禪殊,他是無辜的,重韞逼出張祭酒的魂魄後,已準備好後手替他還陽。只要魂魄沒進輪回道,都還不算徹底死了。

又捏了一串符文,化為鎖鏈繞在禪殊身上,將離體的魂魄牢牢地鎖在這具軀體內後,重韞才反身躍起,朝另一道魂魄追去。

這時他才分出心神來,看到湖心頂上那面方圓三尺的黃銅青夔鏡。張祭酒的魂魄飛到銅鏡邊緣,一只腳已經邁到了鏡子裏。

他顯然是想逃到那面鏡子裏避難,而那面鏡子也只有神魂才可入內。

重韞連思考都不曾,當即將手移到眉心靈臺穴處,就要將自己的元神抽出來。

寄身於昆侖淬月當中的金逐月面色大變,疾呼道:“這是道教三清尊的先天一炁鏡,內中藏著一縷混沌之氣,貿然進入,當心將性命折在裏頭!”

金逐月說話時,重韞已經元神離體,他朝後頭望了一眼,道:“若是我身上的木符裂開,你就不要再管這裏,自去解救蕁娘他們。”

重韞身上掛著的木符可以感應到蕁娘身上的無字鐵符。重韞曾在那面無字鐵符上刻下數十道護命符文,若是蕁娘遭遇性命之憂,她身上的護命符文也無法護她周全,重韞身上的木符就會碎裂開來。

金逐月不同意:“要進去也該我進去——”

話未完,那兩縷魂魄已經前腳挨著後腳鉆入鏡中。

鏡中的空間有些出乎重韞意料,他已做好了面對龍潭虎穴的準備,卻不想看到的卻是一片遼遠的青空,天空東邊與地平線相交的地方,一輪紅日正慢慢升起,而西邊則掛著一輪冰盤似的月輪。

低頭看,腳下是一片如鏡的湖面,人在上頭行走,像是踩在了透明的水晶上,一層水晶之隔的湖底,現出一片凡塵俗世裏的熱鬧街市,人群挨挨擠擠,摩肩接踵,車水馬龍,無數小販推著小車沿路叫賣。

他能看到一切,卻聽不到半點聲音。此間寂靜得連一絲風聲都沒有。

重韞四顧,四方極目之處就是天地相交的那條線。這絕對空曠,絕對的寂寥看久了簡直能把人逼瘋。

重韞將目光收回來,又轉回去看腳下的人間鬧市。忽然,人流之中似是閃過了一道白色的身影,這身影便是化成灰,重韞也能認出來。可他明明是朝那身影離開的方向追過去的,卻不知怎地,那身影竟離他越來越遠,重韞急思欲停,腳下一空,整個人似是倒轉了一圈。等站穩了再看,兩道幻影般的人流與他錯身而過,耳邊能聽到無數嘈雜的人聲,吆喝聲,叫賣聲……

他擡頭看,頭頂上是一片水晶般的結界,透過這層結界,他看到張祭酒正從他頭頂上走過去。他心念一動,覆又追了過去,才追出幾十步,又是一陣目眩,再看時,他竟然又回到湖面上了。

如此反覆幾次之後,重韞終於領悟到,在這玄秘的鏡中世界裏,腳下這片像是水晶一般的湖面就是一面鏡子。鏡子的世界有兩面,隨時都可以翻轉過來。而他的意念足以破壞此間的平衡。

可以看到,鏡子另一面的那些人,應當都是一些幻影。而幻影是沒有自己的意志的。但作為元神的重韞卻擁有自己的意志——一股強烈的殺意。而張祭酒也擁有極其強烈的逃生欲。

原本這個世界裏鏡子的兩面都不存在生人的意志,現在為了保持平衡,勢必要將這兩道強行闖入的意志分隔在鏡子兩端。

也就是說,只要重韞還擁有自己的意志,他哪怕是在鏡中耗上千年萬年,也絕對捉不到張祭酒。除非,他能像游魂那樣完全消去生前的意念,或者,打碎腳下這面鏡子。

像游魂那樣顯然是做不到的,打碎腳下的鏡子……重韞想著蹲下身,摸了摸涼如冰雪的鏡面,天上的雲朵飄過去,投下一片白色的影子,重韞忽然發現,這鏡子上頭月亮和太陽的影子竟然是交替出現的。

天上日月並出,這並不符合人間的規律,可鏡中日月交替而出,卻又符合了月升日落的規律。這是什麽意思?

重韞心間忽然閃過了一點什麽,他覺得自己差一點就能夠抓住那真相了。

這時張祭酒又出現在那條鬧市街上。他擡頭看了一眼,嘴角溢出一抹得意的笑,然後又嘆了口氣,搖著頭邁開步子慢慢地從人叢中穿過。

那一刻,重韞心口忽然升起一股熊熊燃燒的火焰。這個妖道……

他算定了自己在鏡中拿不了他,若是自己退出鏡外,毀了這先天一炁鏡,只怕鏡中封藏的混沌之氣將流瀉到人間,造成生靈塗炭的大難。他拿定了自己不會為了只顧報一己私仇而置天下蒼生於不顧。若是自己就此將先天一炁鏡一直帶在身邊,他也打定了主意就這麽一直躲在鏡中避難。而他卻要時時防備著這妖道從鏡中跑出來暗算自己。

當真是好算計!

重韞想通了中間的關節,恨意更盛。張祭酒從長街的盡頭緩步而來,離重韞所站的位置越來越近,還差三步的時候,他忽然停下來,隔著這面鏡子與重韞遙遙相望。

重韞咬緊了牙根,指尖懸繞的金色符文有如萬流入海,驟然匯聚到一處,被他用力一抖,原本如鞭子般軟塌塌的符文忽然發出鏘然一聲鳴響,化為了一把長劍。

腦中那點一直想不透的疑惑忽然如煙火般炸開,重韞心中陡然為之一清,沒錯!鏡子兩頭的世界都是虛幻,然而鏡上的影子卻是真的!

此念才動,人已握著劍飛了出去,手起劍落,重韞雙手握住劍柄,狠狠地插/進映出張祭酒身影的那片鏡面上。

“哢——咯——”

腳底下的鏡面上現出一道長長的裂紋,飛速地延伸出去,整個空間震動起來。重韞單膝跪下,穩住身形,手中長劍劍尖牢牢地釘住鏡中那道人影。四周的鏡面從最外圍開始不斷地粉碎開來,那些碎片落下去,很久很久,才從極深之處傳回空洞的回響。它們像是掉到了世界的另一端去了。

重韞卻僅僅只是垂下眼,冷冷地看著劍下釘住的那道影子,不斷地扭曲,掙紮,直到最後化作一縷青煙消散。

重韞雙手松開站起來,插入鏡中的長劍上金光一閃,陡然消解為萬千蜉蝣般的金色光點,旋飛在重韞身周。此刻腳下的鏡子只剩下不到三步見方的一小塊還是完好的。鏡子碎開的地方浮出灰茫茫的霧氣,重韞立在上頭,就像是站在一個僅容一人的孤島上。

只要再往外邁出一步,就會跌入萬丈深淵。

可是他的臉上此刻平靜如同無波古井。他像是什麽都沒看到,昂首朝外踏出了第一步——

右腳才踏出去,左腳也才擡了一半,他腳下那僅剩的,三步見方的容身之地也終於化為無數碎片,朝著底下不斷地跌下去。

重韞擡起左腳,邁出。

明明是踩在霧氣上頭,可他的步伐之穩,身姿之正,簡直就像他腳底下踩著的是堅實的土地一般。

心中沒有深淵的人,腳下也不會有深淵。

重韞最後回頭望了一眼,青空之上,金烏高懸,陽光映照著那片茫茫的水霧上頭,折射出無數道七彩虹橋。

先天一炁鏡外頭,重韞的身體忽然動了一下。金逐月嚇了一跳:“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張祭酒呢?”

重韞微微一笑,回手一收,撤掉水墻。

嘩啦——

金逐月註意看他眸色,訝然道:“你的心魔……”

重韞朝禪殊走過去,掀開他嘴上符咒,往他口中塞入一枚救心丹丸,又抓起他的手把了把脈,見脈象平穩,才放下心來。

“心中無惑,則心魔不生。”他輕緩地說道,毫不費力地將昏迷的禪殊扛上肩頭。

出太極洞的路上,果然遇到了被困住的蕁娘和小倭瓜。小倭瓜有小青護著,倒不至於如何狼狽,蕁娘就慘了,被迫在水裏泡了大半天,差點沒皺成一把腌鹹菜。

重韞捅了禪殊一劍,總不好叫青城派的人看見,只好把禪殊帶到青城山下的客棧裏養傷。在禪殊養傷的這幾日裏,重韞才和蕁娘說了自己裝傷誘敵之事。其實他本來對禪殊只是有所懷疑,並未確定張祭酒就寄身在他身上。只是從佛珠出來後,夷神忽然跟他說,他在昆侖山下的弱水中養傷這幾年裏,曾經幾次見到青城派的道士在弱水邊窺探。

本來一介凡人,並不會引起他多大註意。只是這個凡人特殊了些,一體雙魂。

重韞聽他描述完,終於確定張祭酒藏身在何人身上。

誰知蕁娘不知真相還好,重韞對她說了以後,反而引她發了一通脾氣,追著他一通又撓又咬,一番悍婦的潑態,叫正在吃飯的小倭瓜和小白二人瞧得目瞪口呆,手上的窩窩頭掉地上了都沒發覺。

“有你這樣的嗎?這樣的大事都不跟我說!”

“我還以為你真地受了重傷,白白擔心了那麽多天!”

……

重韞將她半推半抱,弄出門外,耳根漲得通紅,低聲打商量:“你多少給我留些面子……”

蕁娘眼一瞪,又要罵,重韞見沒了法子,只好捂著她的嘴把她拽遠了,再用口將她那些不滿都封回去。

時光有如白駒過隙,半月後,禪殊的傷養得差不多了,重韞找了個機會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對禪殊說了個明白,禪殊聽完,久久無語,最後只說了一句:“我師兄其實不是個大惡之人。”

語氣裏,十分惆悵,還有那麽點哀傷。

重韞等人離開那日,只有李蒓芳來相送。這次分別,李蒓芳還是像上次那般死皮賴臉地要給各人獻上一個離別的擁抱。重韞自有蕁娘替他擋了,小倭瓜倒是樂得跟她抱一下,輪道小白時,河裏忽然射出一柄骨刺,險些沒將李蒓芳捅個對穿。

念奴嬌濕淋淋地躍上岸來,將小白拉到自己身後,冷冷道:“誰許你抱他的?”

李蒓芳也是個爆脾氣,少不得又打了一架,李蒓芳技不如人,被打回地裏去了。蕁娘捂著嘴笑,拉了重韞一下,催他快走,省得待會李蒓芳又要鉆出來抱人。

這邊鬧騰騰地,終於散了。李蒓芳從地裏冒出來,在地上坐了一會,忽然感到有那麽點孤單。這人來了又去,始終沒有一個留下來呵。

她拍拍手從地上站起來,心裏嘀咕:一把年紀的人,還矯情什麽呢,哎。

一轉身,見身後不遠處立著一道如玉身影,她頓時眼睛一亮,口中喊了一聲:“青城派的小道士,何時來的?”

走了兩步,那人轉過身,李蒓芳和他對視了一眼,只覺泰山般的無形威壓覆頂而下,直壓得她脊梁骨一彎,直直跪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4000+的大肥章,作者菌已經累成一條死狗了。是的,你們可以猜猜此刻的禪殊是誰,應該不難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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