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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盜玉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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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會是帝子呢?”蕁娘急急道,“難道不是寧淵嗎?你不知道寧淵這個人嗎?他是小天的師父呀!”

司命星君轉過身,詫異地看了蕁娘一眼。他將耳邊別著的毛筆取下來,在右手的手指上雜耍似的輪了一遍,才皺著眉頭開口:“你認識帝子的義子寧淵?”

蕁娘的心跳快到讓她有些難以承受了,似乎突然有點近鄉情怯起來。如果是曾經深愛過的人,她又怎麽會把他忘了呢?將近三千年的漫長歲月裏,不算那些小小的不如人意,不去想鎖仙臺上她所遭遇的酷刑,她過得也算肆意瀟灑。

可是,她的記憶裏,沒有他留下的一絲半點痕跡。

“我……”蕁娘不知究竟該如何來回答這個問題。

司命星君擡手止住她的話頭,將手中的毛筆遞給她,道:“你臂上的封印有問題,看來你自己也不確定。你跟我來,我給你看個東西。”

蕁娘跟著他穿堂過室,進入後院園林,穿過兩座假山,來到一個水色如墨的小池邊。司命星君隨意挑了一塊石墩坐了,長腿伸出,在對面的石墩根下輕輕一踢,道:“坐吧。”

蕁娘依言坐下,心中有些忐忑,不知司命星君想給她看的究竟是什麽東西。

她臉上的緊張之色落入司命星君眼中,引得他哂然一笑。蕁娘擡眼看他,忽然發現他身後豎著一塊七尺高的青石碑。石碑的表面並不平整,上頭刻著的字也歪歪扭扭的。蕁娘瞇起眼辨了好一會,才認出上頭寫的是“洗硯池”。

司命星君從袖中取出一枚硯臺,咚地一聲就拋到池子裏。那硯臺一沾到池水立刻漲大,一直漲到足有七八張大蓮葉拼湊起來那麽大才停下來。

他揚手一招,那硯臺立刻飛至池邊。司命星君對著蕁娘一擡下巴,道:“上去吧。”

蕁娘依言上去,還未站穩,忽見硯臺邊池水湧動,一只老龜從水底浮出來,背上馱著一本極厚的書。

書是麻布封皮,封面正中央壓著一條三指寬的紅色刺繡,上繡:有問必答。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在翻動書籍,那書籍一直嘩嘩地翻到正中央的位置,停住了。

司命星君見蕁娘不動,便道:“此書乃是我多年記錄所得,你想知道什麽問它就成了。我年紀大了,很多事也記不清了。”

蕁娘無辜地看了他一眼。那書上根本一個字都沒有,張張頁頁都是白紙,叫她怎麽問?

司命星君與她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一會,終於一臉嫌棄地說道:“我先兒還以為你是個機靈的,沒想到原來你這麽蠢呢。我給你筆,又給你硯臺,該怎麽問,還不明白嗎?”

蕁娘這才恍然大悟。她訕訕地彎下腰,將手裏的毛筆在硯臺上劃了兩下,心中暗自腹誹了一番:就你自己最聰明咯。偏不學人好好說話。哼,要是道長在這裏……

要是他在這裏會怎樣?

他肯定第一時間就能明白司命星君的意思吧,畢竟他是那麽一個心細如毫的人吶。她從來沒告訴過他自己愛食甜,他卻知道。

可是……他現在,不在這裏啊。

蕁娘想著難免又有些難過,暗自打定主意,速速將該弄清楚的事情都弄清楚後,她一定立刻就去跳鎖仙臺。

那只老龜游到硯臺附近,將身子打橫,方便蕁娘在他背著的書上寫字。

筆落,寫下兩個字,寧淵。

眼前的景色忽然變幻。

蕁娘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她下意識地回過頭,便見到一個青衣紫裙,仙帶飄飄仙婢朝她緩步而來。仙婢手裏抱著一個嬰孩,剛剛那聲清亮的啼哭想必就是他發出來的。

那仙婢抱著這孩子一邊小步來回走,一邊輕輕地搖晃手臂。她的聲音十分溫柔,像是又酥又甜的雲片糕。

“吶吶,小寧淵不哭了啊。帝子大人馬上就回來了。”

那仙婢靠近蕁娘身邊時,蕁娘聞到她身上的衣物熏香,淺淡而又餘味悠長,和她的百香燈很像。

她忽然就想起在夢中時,她曾經給寧淵束過發,那時他們站在雪山黑石之間,他朝她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你好香啊。”

那時的羞惱,現在回憶起來,不知因何,總覺有點莫名的心酸。

小寧淵將手指伸進嘴裏,兩邊臉頰一鼓一鼓的,像是在吃手指。那仙婢便笑著把他的手指拿出來,小寧淵又放回去,兩人你來我往,如是循環了好幾次,那仙婢便板起臉來,佯裝生氣:“小寧淵再這樣可是要被打手手的啊。”

小寧淵才不管呢。哼,我就要吃手。

他那只小胖手還沒碰到嘴唇,便被那仙婢拿住。那仙婢在他手背上輕輕拍了一下。

小寧淵小嘴一癟,作勢要哭。那仙婢嚇壞了,趕緊哄他:“別別別,小祖宗你可千萬別哭啊。不然帝子大人回來又該罵人了。”

小寧淵似乎是被那小仙婢逗樂了,嘴角一揚,便咯咯地笑出聲來。他的眼珠子轉來轉去,有那麽一刻像是透過了什麽與蕁娘的目光相遇,便凝註不動了。

透過幼年寧淵的眼,蕁娘看見天火四起,雲海翻騰,雷電怒行其中。

無數場廝殺過去,已經長成了俊美青年的寧淵在無數場血與火中不要命地沖殺,帝子所指之處,他便不惜性命。

他像是失去了作為人的意識,變成了一把冷冰冰的武器。

有一日在戰場上鳴金收兵後,他獨自一人坐在天河邊上。手下的仙兵們在下游張網攔住水裏的屍體,將那些屍體一具具打撈上來,整齊地碼放在河岸邊。

昆侖淬月橫在他膝頭,一身暗淡的鐵色,根本看不出出鞘時化為月光的掠奪人目。

劍的主人和劍一樣,不笑時,神情冷漠,一身肅殺之氣凜冽逼人。

蕁娘才想要往前走幾步,離他再近一點,忽見一個銀甲仙兵禦劍從遠處疾飛而來,一落地,便急急道:“將軍!九重天西面發現了一隊泰山君的奇襲人馬,對方人數眾多,我們肯定擋不住,要退到不周山去嗎?”

寧淵淡淡道:“我們千辛萬苦才奪回九重天,一轉眼就要把到手的東西讓出去嗎?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可是……”那仙兵道,“可是對方領軍的是……”

寧淵長身而起,一手握住劍鞘,一手握住劍柄,刷地將昆侖淬月□□,劍尖斜指地面,劍刃上的血跡暗紅,已經幹涸了。

“是誰?”

那仙兵湊到他身邊,耳語了句什麽。蕁娘沒有聽見,卻清楚地看到寧淵的眉頭越皺越緊。

然而他的唇微微掀動,依然堅持道:“不能退。傳令下去,敢有退後者,格殺勿論。”

蕁娘目送寧淵他們遠去。這一行人,加上寧淵也還不到百人,可他們要對抗的卻是一隊千餘人的人馬。

寧淵他們順著天河往下走,一直走到天河盡頭,消失在一抹殘陽裏。

蕁娘的眼前又是一轉。

巍峨的宮殿浮在雲海中,玉柱金頂,金碧輝煌。

一道威嚴的聲音在她耳邊炸響:“叛將寧淵,即日起刺配冰極之淵看守燭龍神墓,若無宣召,永世不得私回九重天!”

蕁娘擡眼望去,只見大殿的寶座上,帝子端坐其上。他穿一身玄色龍紋袍,頭戴白玉冠,額前腦後各自垂下六串白玉珠鏈。

此時的帝子和後來蕁娘見到的帝子完全不同。蕁娘後來見到的帝子性格溫和,待人有如春風化雨。而此時的帝子一個聲音,一個眼神裏,威嚴盡顯,冷漠懾人,讓人不由心生顫栗。

大殿之外,還有九十九級臺階。

寧淵就跪在臺階下方。

蕁娘的視線轉出去,便見他沈默著叩完了三個頭,道:“喏。”

他孤獨一人,手上只有一把劍,就那麽落拓無依地在竊竊私語中走出了雲霄殿。

蕁娘聽見有人說:“真是沒想到啊。我們都以為帝子的親弟弟青帝投敵背叛,誰能想到青帝實際上是我軍的細作呢。而一直以來最英勇善戰的寧淵將軍竟然才是那個暗中通敵的人……”

“要不是因為他是帝子一手養大,這樣的罪,怎麽可能只定個刺配流放……”

蕁娘用力地追,想要追到寧淵身邊,想對他說:“不對!他們說的都不對!我相信你的,你絕對不是那樣的人!”

可她卻怎麽也追不上他。

耳邊忽有人道:“行了,出來吧。”

蕁娘倏地睜開眼,只見自己還站在硯臺中央,書頁上的寧淵二字在她眼前慢慢消退。那頁紙又變回一頁白紙。

風迎面吹來,她面上微寒,擡手摸去,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竟已滿面是淚。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當年寧淵是因為這樣的原因被流放的。他明明是那樣簡單的一個人,心裏想的全都寫在臉上,他怎麽可能背叛帝子,投靠泰山神呢?

可是……難道青帝才是那個真正的叛徒嗎?他先是背叛了自己的親哥哥,反過來又誣陷自己的哥哥的義子,為自己洗脫罪名?

可是在蕁娘的記憶中,青帝也斷然不是這樣的人啊。

那麽,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蕁娘轉向司命星君,還未開口,司命星君便道:“這已經是我能收集到的所有史料了。我給寧淵單獨開的傳記裏也只有這些東西。你不要問我當年領兵奇襲九重天的人到底是不是青帝。這我可不確定。不確定的東西就不能瞎寫,明白嗎?”

蕁娘知道不能強人所難,只好擦幹淚,道了謝,從硯臺上跳下來。

司命星君收回自己的毛筆,道:“既然你說你手上的封印是寧淵設下的,那多半就是了。寧淵是帝子的義子,封印手法與帝子如出一轍並不奇怪。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是如何跟寧淵結識的?莫非你去過冰極之淵?”

蕁娘不想對他說得太多,只好含糊其詞,顧左右而言它,道:“那司命大人可知這封印封住的究竟是何物?”

司命星君臉上表情一滯,忽然甩袖:“你還問?你是故意的吧?”

“啊?”蕁娘簡直莫名其妙。

司命星君“哼”了一聲,氣呼呼地走了,也不知道藏進哪間宮室裏,一直到天黑,蕁娘都沒能再將他找出來。此時她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這個司命星君多半也不知道封印下封住的是什麽,他從一開始就未正面回答過這個問題。偏偏他又極好面子,答不出來也不好承認,蕁娘再三追問,他便惱羞成怒了。

蕁娘雖然還有別的事想問他,但他躲著,蕁娘也不好一直待在司命府浪費時間空等。她還有別的事要做。

入夜之後,蕁娘趁四周無人,從司命星君府中順了一頂紗帽,熟門熟路地摸到了瑤池。

她躲在山石之後等待了一會,忽聞一陣呼朋引伴之聲,一群女子嬌笑著從遠處走來,臨到池邊,一個個都解了衣裳,下到池中沐浴去了。

瑤池是九重天上最大的一處溫泉,池水可以滋潤肌膚,洗滌體內濁氣,向來深受女仙們的喜愛,尤以青帝宮眾女仙為甚。青帝與西王母交好,因此青帝宮的女仙便得了西王母額外的恩旨,可以日日到瑤池洗浴。

蕁娘見她們將衣服拋在岸邊,或是掛在樹上,或是放在石上,隨意無比,一點都不設防。

蕁娘沒有進青帝宮的玉牒,今日來此,就是想神不知鬼不覺地盜一枚玉牒。她觀察良久,發現好多處都落著青帝宮萬年不變的天青色衣裳,正想朝離她最近的一處貓過去,忽然被人從背後拉住,緊緊地捂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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