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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好奇心害人不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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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韞回首顧望,但見人叢蠕蠕,黑暗中嵌落著幾星紅光,是村人手中提著的燈籠。蛙鳴或遠或近,山鳥藏在林間喁喁低語。

他聽見風的聲音,從耳畔流過,時而輕柔舒緩,時而濤濤如洪。驀地,那風流撞上巨石,化作一道白練落入他的掌心,帶著與他相近的體溫。

“哎呀道長,你怎麽傻站著不動?”

蕁娘拉起他的手,拖著他沿著並不寬闊的山路往上走。

重韞低頭望了眼兩人相握的手,一時間有些茫然。自己剛剛何以會有一種神魂出竅的感覺?

他想著不由張口問道:“你剛剛去了何處?”

“我不是一直和道長你在一起嗎?倒是道長你,從剛剛開始就在發呆。你是看見什麽東西了嗎?”

兩人漸漸落到人群後頭,蕁娘見了,急得直跳腳,拽著重韞的手直喊:“快跟不上了。”

重韞手腕一旋,將手抽了出來,淡淡道:“遲點也沒有大礙。把神像擡到山上後,還要略作休整請神儀式才會正式開始。來得及的。”

蕁娘平生第一次見這種凡間場景,自然是貪新鮮得很。重韞的話也未能給她多少安慰,她有心要上去看看那神像的臉,當下也不跟重韞打聲招呼,哧溜——泥鰍似地鉆入人群裏。

重韞緩步而上,還未爬到山頂,便聽見一陣炮竹炸響的聲音,空氣中傳來淡淡的硫磺味,這炮聲一響,便象征著請神儀式的開始。重韞大邁幾步,攀上一處人力鋪就的狹短棧道,便見眼前空間開闊,卻是一片平地。村民們聚集在一面山壁前,一聲鼓鑼響起,所有人都雙膝跪地,每個人手裏都舉著一根香。

那頂肩轎被放下來,前頭的兩個大漢恭敬地掀開轎幔,極盡小心地將裏頭的神像擡了出來。重韞瞥見人群前頭有一人影極力抻長脖頸,眼巴巴地望著那神像,看身影,正是蕁娘無疑。他遂安心下來,只遠遠地立在人群外頭看著。

只見那兩大漢雙手擡著神像,緩緩地朝山壁走去。重韞凝神細望,見山壁之中有一天然的石凹之處,大小剛剛好可以坐得下一個人。那兩個大漢將神像安放在凹洞之中,便在洞前拉開一條紅繩,繩上墜著許多鴿蛋大小的銅鈴,樣式十分古樸雅致,倒像是什麽法器似的。

二人做好這一切後,便退到神像前五步開外的地方,就地跪下,旁邊一直站著的耄耋老者便從旁遞過一炷香來。

重韞看蕁娘兩個小肩膀慢慢垮了下去,暗暗覺得有些好笑。原來這神像一身正紅大服,肩佩霞帔,面上還罩著一層紅紗,遠看根本看不清臉。想她火急火燎地,本就是要找個機會看看那神像是何方神靈,卻不想功敗垂成。

此時樂聲再起,那耄耋老者和著樂聲用當地土話唱起請神歌來。他身後一直跟著的一個小童越眾而出,舉起手中火把,扯著嗓子高喊了一聲什麽,便走入人群中,將火把垂下,供人點燃手中線香。

手中香點燃之後,持香之人將香高舉過頭頂,趨近神像之前,跪在那擡神的二大漢身後,深叩九個等身響頭,然後依舊將香高舉過頂,倒退著出了人群,徑自下山去了。如是循環,過得大半時辰,人已走了一半。

重韞坐在樹上又等了一會,忽見一身影蹦跳而來,奔到樹下,以掌擊樹幹,張口便朝他抱怨道:“道長你是不知道,奴家跪得腿酸死了。”

蕁娘說著又去捶腿,重韞從樹上跳下來,道:“看過了?看過便走吧。小白獨自一驢在蘭若寺裏看顧行李總不大好,咱們還是早些回去。”

蕁娘又拿出那日在觀裏的怪異眼神看他,被重韞一個冷眼打了回去,便心虛地垂下眼,猶自不死心地撒嬌道:“再看一會唄,村裏不是搭了個戲臺子嗎?”

“道長——”

重韞被她這一聲甜膩膩的呼喚驚得落了一地的雞皮疙瘩,一瞥之下見她雙唇一嘬,似欲故技重施,忙道:“真的就再看一會?”

蕁娘重重地搗了兩下腦袋,眨巴眨巴兩只汪汪大眼,連聲道:“真的,真的。”

兩人於是又下到山來,到了打谷場邊上,見裏裏外外圍了一圈人,臺上早已經唱上了,唱的什麽全然聽不懂,只這幾個農夫嗓音嘹亮,聽來倒也有一番野趣。蕁娘混坐在村人當中,忽聽得身邊垂髫小童問道:“阿婆,娘娘神到底長什麽樣啊?”

蕁娘兩只小耳朵動了動,不由也豎起來,抓心撓肝的。是啊,到底長什麽樣呢?

那老婦道:“娘娘神的臉是不能看的,所以誰也不曉得娘娘神是啥子樣。”

“啊……為什麽不能看?難道是因為娘娘神很醜嗎?”

“呼!這個可不敢瞎說!”

然後是“啪”的一聲,手掌輕輕落到頭頂的聲音。

蕁娘心裏好奇得很,什麽神啊,居然還不人看?她在記憶裏搜尋了一遍,卻打死也沒想出來。

這時一陣冷風吹到脖子裏,像是突然間被毒蛇咬了一口般,蕁娘順著風向看去,正好撞上一雙眼睛,黑漆漆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她。

是那塗白臉唱戲的農夫。

他的眼神實在古怪,帶著點探究,與蕁娘的眼神甫一相碰便避開了去。

蕁娘只覺如蛆在背,如梗在喉,說不出的難受。她匆匆忙忙立起,拽起重韞就往外走。重韞默不作聲地被她拽了一路,才出聲道:“你怎麽了?”

蕁娘停步,躊躇了一會,方道:“有個人一直盯著我看。”

“誰?”

“一個大白臉兒。”

重韞嘆氣,“既然你也看夠了,就回蘭若寺吧。”

蕁娘僵立著不動,猶猶豫豫地擡起眼,左右偷覷一遭後,才道:“道長,你有沒有覺得這個村子古古怪怪的?”

重韞聞言不過一哂,“各方各地,自有其風俗,便是古怪了些,也無可厚非。”

“哎呀不是。”蕁娘急得跺腳,“我是說那個娘娘神,太古怪了點吧。我還從沒聽說過什麽神是不能看臉的呢。難道還是醜神不成?我覺得,咱們得去看看這娘娘神究竟是何方神聖。”

重韞見蕁娘執意如此,便冷下臉色,道:“你非要破壞當地風俗的話,要是引火燒身我可就不管你了。”

蕁娘見他態度堅決,思量一番之後終究不敢違拗,只得隨他回了蘭若寺。進寺之後,地方狹窄,二人在那張石砌香案下生了堆火,重韞從行篋上解下一塊粗布鋪於地上,示意蕁娘睡於其上,自己則往門上一靠,抱臂而眠。

蕁娘閉眼假寐,約摸到了二更十分,遠遠聽得村中喧鬧之聲弱了下去,她才悄然起身,擡起手掌在重韞眼前晃了兩下,見他眼皮微動,以為即將醒來,嚇得一個箭步又躥了回去,又過了一會,聽得他呼吸均勻,才肯定他是真睡著了,遂貓步遁到門邊,輕手輕腳地拉開一條門縫就鉆了出去。

入了夜在山裏就有些涼了,蕁娘一邊搓手一邊村裏走,偶爾遇上莊戶人家在門口系了狗,看見她時才要吠叫,便被蕁娘一個手勢又壓了回去,最後只是多看了她兩眼,低唔一聲了事。蕁娘見這狗兒聽話,不勝欣喜,心道,原來本仙子的魅力真是不分界限的啊。

她一面自戀著,一面朝山上走,不多時就來到那條短小的棧道前。她踮起腳尖趴到土坡上看了一眼,隱隱可以看到上頭火光搖曳,竟然還有人守著,她屏息細聞,只聽其中一人打了個哈欠說,“這何時天亮啊,我都困了。”

另一人便勸道,“困了你就睡會唄,我看著就行。”

那人含糊地應了聲,也不知是不是真去睡了。

蕁娘貓著腰潛上去,尋了一棵樹藏好,偷眼望去,只見山壁下豎著幾把明晃晃的火把,壁前還生了一堆火,邊上一人坐著,一人躺著。蕁娘看了一會,心中便急得不行,正不知如何引開那醒著的守夜人時,忽然便見那守夜人站了起來。

因為離得遠,蕁娘也看不出他究竟想幹什麽。只見他在面對山壁駐立了片刻,忽然擡步走到山凹前,大手一揚,竟是將那娘娘神的面紗給掀了下來。

他的動作太大,竟然將同伴驚醒了。同伴醒來之際見他掀了娘娘神的面紗,立時跳將起來,叫道:“你是作死嗎?竟然敢掀娘娘神的面紗!”

那人卻激動地握住同伴的雙肩,道:“我就說我不會認錯的!那女人就是娘娘神的化身啊!”

“什麽女人,什麽化身!你壞了規矩,我要去找族長……”

那人話未完,身子一軟,突然栽倒在地,卻是被他的同伴一棒子打暈了。

那人打暈同伴之後,拖著木棍,眼中放出狂喜,又帶了點仇恨,一邊哈哈大笑,一邊語無倫次道:“我要去找她!”

他愈走愈近,面容也越發清晰起來。蕁娘一個激靈,突然就認出那人是誰了。是打谷場上一直盯著她看的白臉農夫。

他此時神情兇惡,蕁娘心中害怕,不由捂住嘴往後退了退,卻不想這一退,正巧踩在一段枯枝上,啪噠一聲,吸引了行走中的男人的註意。

那農夫拎著木棍轉到樹前,一眼瞥到樹下露出一雙綠綾鞋子,便知是蕁娘藏在那裏,而他要找的也正是她。

農夫眼中兇光一亮,大步跳到樹後,拎雞仔似的將蕁娘拎了出來。蕁娘渾身抖得篩糠一般,忍不住嗚咽一聲,長喚道:“道長——”

道長是不是聽得到她的呼救就未可知了,總之蕁娘被人一路拎到山壁前,狠狠往地上一擲,屁股險些摔成了八瓣。她爬起來,剛做出一個跑的動作,就被那農夫拖將回去,直接甩到了山壁上。

蕁娘被這兩下弄得七昏八素,當下只覺後背火辣辣的,也不知擦破皮了沒有。

那行兇的農夫見她不再逃跑,竟趨前一步,噗通一聲在她面前跪了下來,道:“娘娘大仙,你把金桃還給我吧,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說著竟磕起頭來,這頭砸得瓷實得很,沒兩下額頭上就見了血。

蕁娘嚇得往邊上直躲,哭道:“還你什麽呀?我又不是娘娘神……”

她才說完這一句,那農夫卻猛地擡起頭,兇光畢露地盯住她,道:“你如果不願意把金桃還給我,那我……那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語畢舉棍逼來,啪地一棍打到山壁上,也虧得蕁娘身形靈巧,堪堪躲過了。這才躲過,下一棍又來了,兩人貼著山壁來回追逐,蕁娘沒命地跑,可真是把吃奶的力氣都使上了。心中悲號不已,暗嘆自己真是命苦,居然遇上了個瘋子。

兩人躲閃之間,忽聽“啪啦”一聲,是陶器碎裂的聲音。蕁娘回頭一看,只見那農夫一棒子捶在神像胸前,好巧不巧,居然將它擊碎了。

那農夫大概著實沒料到這一節,一時間竟也呆住了。

大地微微震動起來,地上的土坷垃都跳動不已,像是熱火中爆開的苞米。遠遠地聽到山下傳來幾聲驚呼。

“不好啦,地龍翻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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