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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顆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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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用餐時都很安靜。

綿延百年的大家族都有自己管束小輩的規矩。

林家規矩最多,據林沈瀾說,他小時候還在祠堂的祖宗牌位面前跪過磚頭,也是畫風清奇。時燃從小就被教導食不言寢不語,言淮家教也不遜色於他人。

他不說話時,眉眼更顯清俊,修長的指間持著一雙青木筷,端坐桌前背脊挺直,姿態優雅,像古畫上從竹林走出來的翩翩公子。

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直到對方眼神望過來,才正式開動。

夾起一塊馬蹄糕放入碟子裏,低頭咬下一半,味道不錯。

因為母親是客家人的原因,小時候時常去茶樓喝早茶,這些小點心她幾乎如數家珍。後來去了俄羅斯,依舊懷念這種味道,還專門從廣東請來一位茶點高手。

也不知道,言淮是從哪兒得知她的喜好的。

“你或許不能理解這種食客情懷。”她對這頓早餐讚口不絕,心情也大好,“對我來說,能在異國他鄉嘗到這麽正宗的茶點,也算是一大享受了。”

“那你可是小看我了。”

言淮不以為然的笑了笑,將手搭在她椅背上,有意無意地朝她微微靠近。

“其實我一直認為,廣東早茶文化裏最濃墨重彩的一筆,恰好是這些清而不淡、鮮而不俗的茶點,利潤雖微,做工也麻煩,卻包含著廣東人最愜意的生活態度。”

他說的頭頭是道,若不是時燃知道他從小就長在加拿大,鮮少回國,怕是要誤以為他就是土生土長的廣東人。

心裏有根弦因他的靠近而輕顫。

對方卻收回手臂,笑著抿了一口茶,學著講評書裏的先生,有模有樣的感慨,“忙裏偷閑,飲杯茶去。這浮生半日閑,你不覺得也是人間享受嗎?”

還很神奇的引用了半句古詩,也不知道跟誰學的。

時燃皺起兩條好看的眉毛,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看了半天,突然發出一句感嘆。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你簡直是萬能的,好像這個世界上沒有你學不會的技能,沒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言淮微微一笑,一貫高深莫測的姿態。

“其實也分人。”

他忽然說。

“對於閑雜人等,我不會浪費時間精力去了解。”

時燃微微怔住。

他這話的意思是,之所以準備這些她愛吃的東西,是因為他了解她?

她瞬間聯想到幾天前剛見面時,他吩咐下人送來俄羅斯紅茶,也像今天這樣,無比迎合她的飲食習慣。當時她還以為是巧合,所以才問他是不是曾在俄羅斯生活過。

甚至羅布泊那夜,他清晰篤定地認出她的名字。她起初也歸咎於小時候那一面之緣。可現在回想才覺,不太可能。

如果不是有心了解,哪裏會次次都發生這麽巧的事情。

她將疑問悄悄藏下,轉了眼眸,看到言淮正在盛粥。

雖然看得出他喜歡凡事親力親為,但握著勺柄的姿勢著實有些僵硬,很明顯不常做這些伺候人的活兒。

她忍不住揚起嘴角。

下一秒,面前多出一只精致小碗。

白粥混合著著細碎的火腿丁和肉末,撒上青翠的蔥絲和芹菜丁,鋪上幾只蝦仁,顏色搭配的很漂亮,聞起來也很香。

“我小時候身子骨弱,不喜歡吃飯,餘媽便會做這種青菜粥給我。”言淮回到座位上,用餐巾擦了擦手,“味道還不錯,你嘗嘗。”

“想不到你還有身子骨弱的時候。”時燃打量他全身上下,“我還以為你從小是吃豹子肉長大的,才能身手這麽敏捷。”

言淮聞言,作勢要彈她的額頭。

突如其來的親昵舉動,令時燃忍不住縮起肩膀,下意識躲避。

但還是沒躲掉。

“你可不要誣陷我,捕殺國家一級保護動物是違法的買賣,我可是良民。”言淮收回手,似笑非笑地說。

沒有人看到,他的眼神在時燃躲避時閃爍了一下。

時燃被他的形容逗得噗嗤一笑,早就看出他是如假包換的奸商,還自稱良民?

虧他好意思說。

被他誇上天的青菜粥,吃起來其實也只是很家常的味道。

她一向嘴挑,沒嘗幾口就落下了筷子。

“不好吃?”

“倒不是不好吃,只是感覺天下所有的粥都一樣,味道平淡,無功無過。”

時燃很誠懇的實話實說。

“我倒是很喜歡這種家常清粥,裏面有種童年的味道。”

言淮倚著背靠,手隨意搭在桌沿上輕輕敲著。時燃看了一眼他面前的粥碗,的確已經見底。

“沒想到你還挺懷舊,這麽多年過去了,還記得這些瑣碎事情。”她笑意盈盈地接話,想起以前還在上學的時候,“我可就沒有你這種好記性了,讀書時最頭疼的就是背那些文字密密麻麻的書本,感覺總也背不完似的。”

她兀自說的起興,回頭卻見言淮眼神幽幽閃光。他手還隨意地搭在桌沿上,可整個人都沈靜下來了。

不知道話裏哪個字觸動了他的心弦,時燃放輕了聲音。“我說的……有什麽不妥麽?”

他沈默了片刻。

沈默到時燃忍不住放下碗筷回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語氣不妥,或是說了帶歧義的字眼,卻見他忽然轉過頭來望著自己,重新牽起一絲很淺的笑意。

“不知時小姐可有過關系不錯的幼時玩伴?”

她微微楞住。

“大概……有過一位,不過現在已經沒有聯系了。”

的確很就沒有聯系了,她只知道當年的那個少年是醫院護工的孩子,兩人見面時她總稱呼他為小哥哥,覺得這樣更親切,卻因此疏忽到連他名字都沒有問過,想想也很是可惜。

他笑了笑。

“很巧,我也有一位。”

“看起來這位玩伴讓你印象很深。”她禮貌的順著說下去。

心裏卻猜測,能讓他觸動如此之深的,大概是青梅竹馬的昔日戀人?

他嗯了一聲。

“如你所說,我記性不錯。不過。”他停頓了一下,語中略帶惋惜,“這麽多年過去了,她應該已經把我忘了。

似乎照應了她的猜測。

“也許大家現在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很多事情便很難再記起了。”她用委婉的話安慰他,聲音盡可能放的輕柔。

“但如果當時曾約定過一些事情呢,也可以就這麽輕易忘記?”他似乎對這件事有些執著,反問她,“如果那位玩伴回來找你履行當初的承諾,你會怎麽面對他?”

“應該沒有那種可能吧。”她思考了片刻,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即便是小時候扮過家家酒的兩個人,長大了也未必會走到一起,更何況是萍水相逢的人?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再有第二面。”

他眼眸深了深,“這麽篤定?”

她沒有多想他眼神的深意,笑著說,“就像是兩條交叉的線,縱然一時相逢,可最終都有各自的遠方,不是麽?”

言淮沒吭聲。

氣氛一時間變得沈默。

時燃在幾秒種後開始後悔自己說的太過直接。

其實不是她涼薄,而是從小看慣了生離死別,早就不相信什麽緣分之說。不過言淮看起來很在意這位故人,也許兩人之間的確有許多淵源。

她不該妄自忖度地打擊他。

“我一直覺得,遺忘也是一種幸運,人生苦短,何必給自己添這麽多包袱。”她斟酌著字眼,試圖挽回一些氣氛。

但言淮的目光依舊投向窗外的遠處,聲音輕輕淺淺。

“話雖如此,可你不覺得,被遺忘的那個人很不幸麽?”

她一時語塞。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隱約感到他這幾句話裏流露出來的情緒,似乎都針對性地指向某個特定的人。

而那個人,是誰?

房門在這時被敲響。

彌生在外面低聲請示,似乎有行程上的安排。時燃還在因兩人剛才的對話發呆,言淮已從桌前起身。

他低聲說了一句慢用,掠過她,朝著房門走去。

語氣再也不覆一小時前的輕松愉快。

時燃坐在椅子上,聽到腳步聲逐漸遠離,反覆回想他剛才的語氣和神色,心裏竟有一絲慌亂,像有什麽東西沒有抓緊,快要溜走似的。

這種感覺,實在太奇怪了。

就在言淮的手已經觸到了門把的時候,她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荒唐的猜測,下意識出聲。

“等一下。”

他回頭看她,眸光漆黑。

“有事?”

“我想問你。”她抿了抿唇,似乎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問出了口,“一九九五年的秋天,你在哪裏?”

他站在原地,迎著她希冀的目光,很迅速地答:

“抱歉,涉及個人隱私,我無可奉告。”

十分正常的反應,沒有絲毫遲疑。

時燃啞然。

也許……是她猜錯了。

把那位少年和言淮歸為同一人,根本就是個太荒唐的想法,怎麽可能真的發生呢?她們小時候明明只見過一次面,長大後重逢也是在羅布泊那次。

片刻的安靜後,她重新提起一絲笑容,“那……一路順風。”

他嗯了一聲,不再看她,很快消失在房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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