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的十九年。◎

林清許將蘇意抱了進去, 先放到了沙發上，拿過毯子將蘇意蓋好，又去廚房燒水給她泡蜂蜜水。

他拿著杯子回到沙發時, 蘇意靠在靠枕上，小臉紅紅的, 粉唇微嘟, 皺著眉，發絲有些淩亂地貼在臉上。像是想到了什麽，蘇意的眉毛皺得更深, 唇瓣微動, 輕聲嘟囔著什麽。

林清許靠下去湊近了聽，只含糊聽到幾個詞。

“討厭你。”

“林清許。”

她說。

林清許擡眸，看著睡著的蘇意, 眼裏帶著溫柔，聲音清潤，帶著水露深重的涼, 又有幾分蜂蜜的潤：“討厭我吧, 多討厭都沒關系。”

“換我來義無反顧地愛你。”

閉著眼睛的蘇意沒有回應，林清許湊近，呼吸都放輕不少。

頭頂的燈光明亮，照亮著整個客廳, 溫馨亮堂。茶幾上放著蜂蜜水, 還冒著熱氣, 杯壁凝上很細密的霧氣，陽臺的窗簾在微風的吹拂下飄動, 沙發上的靠枕微斜, 蘇意醉顏恬淡, 穿著黑色T恤的林清許漸漸俯身，湊近，五官線條在燈光下泛著淺淺瑩白的光，他閉上眼，睫毛濃密卷翹，溫柔又克制地吻上了蘇意的額頭，只是淺淺一下，淺嘗輒止便退開了。

這是屬於寧靜平常夜晚的秘密，微風知道，燈光知道，茶幾上冒著熱氣的蜂蜜水知道，靠枕知道，林清許知道。

蘇意不知道。

林清許餵著蘇意喝了蜂蜜水，便將她抱進房間，用熱水幫她洗了個臉，隨後給蘇意帶上被子，在床邊放了一杯水，便離開了。

第二天一早。

陽光透過窗簾沒有完全拉攏的那一條縫裏漏了進來，白亮地破開屋子裏的黑暗，空中浮沈可見。

蘇意在這一縷光裏醒來。因為喝了太多酒，她的頭疼得快要炸開。

她躺在床上，睜開眼看到天花板上熟悉的臺燈，周遭的環境都很熟悉，是她的房間。可蘇意眨了眨眼，卻想不起來自己是什麽時候回來了的。

她起身，看到桌上放了一杯水，拿過喝了一口，喉嚨見的火辣幹澀終於緩解。

找到手機，一看已經時間了，她又給姜念打了個電話。

嘟、嘟——

“餵。”電話那頭的姜念，聲音帶著慵懶困倦，還有一絲啞。

“昨晚你送我回來之後又回去了？怎麽不直接住我家，那麽晚回去，多不安全啊。”

“唔。”姜念悶哼一聲，像是很難耐。

“怎麽了？”蘇意聽到姜念聲音有些不對勁。

“沒，沒事。”姜念沈默一會兒，喘了口氣，“我就是剛剛不小心撞倒了。”

“後面傅沈來接我了，我就和他一起回去了，放心，安全著呢。”

姜念安撫了蘇意，說自己想再睡個回籠覺，就掛了電話。

蘇意只當姜念太累了，便也沒有再聊。起床想去洗漱，卻發現自己肚子裏空空的，有些餓了。蘇意收拾一下，到客廳點了個外賣，就靠在沙發上想林清許的事情。

陽臺養著的綠植因為幾天沒澆水，葉子已經有些泛黃。蘇意此時卻不想動，抱著靠枕，呆滯地看著窗外楞神。

聽到林清許說的話，她其實很驚訝，也很心疼。

但她還是沒有勇氣邁出那一步，她不想兩人之後的結局又是破碎的下場，她賭不起。

因為喜歡林清許這件事，以前她想要的是林清許轉身回頭，可真當林清許轉身回頭了，她又貪心了，她想兩人歲歲年年人長久，想兩人一直都不分開。

可這件事含有太多太多變數了，誰也說不準以後會怎樣，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小橋流水良人家，還是吵吵鬧鬧消磨盡，陽光獨木是路人，這些都說不準的。

嗡嗡，桌山的手機振動。

蘇意回神，以為是外賣到了，接起來卻發現是主編的電話。

“餵，主編。”

“嗯，休息得怎麽樣。”明安看著手裏視頻的點讚評論和瀏覽量，敲著桌子若有所思。

“還可以。”蘇意在視頻拍攝發出去後，便沒有再關註，因為她對這次的視頻和祝凝煙出圈的流量有信心，便也猜到明安大概是想讓她抓緊準備下一個采訪視頻了。

“你應該猜到了視頻的播放很不錯，我們報社也跟著視頻出圈了。”明安的聲音帶著笑意，“網上很多網友對我們的評價都很好。”

“嗯，所以，要借著現在的熱度著手準備下一個視頻了。”蘇意點點頭，卻在想到下一個采訪對象的時候，皺起了眉。

“聰明。”明安的聲音帶著愉悅。

“好。”蘇意應下來，在心裏算著近期的時間，還有采訪以及制作視頻的時間。

“對你來說會不會太趕了，畢竟你剛從江南鎮回來。”明安雖然知道這時候趁熱打鐵，但到底也是關心手底下的人才的。

“沒事，我下周一去。”蘇意也不想耽擱，她想讓這個項目的每一個部分都圓圓滿滿地完成。

“好。”明安紅唇勾起，“也別太累了。”

商量完，外賣也到了。蘇意吃完，洗了個澡，準備回家一趟。

出門時，她看到對面門口放著的垃圾袋，腳步稍稍遲鈍一下。

林清許也回來了？也是，采訪都結束了，自然就該回來了。

回到家，江錦意和蘇牧安正吃好飯在沙發上聊天。

“你今天怎麽回來了？”江錦意看著站在門口的蘇意，有些驚訝。

畢竟蘇意最近忙得讓她多次以為自己的女兒還在國外，十天半個月才聯系一下。

“出差回來了，就來家裏住一兩天，想你們了呀。”蘇意看著沙發上的江錦意，鬢間已經有了些許白發，眉眼卻還是溫柔。

自從出國後，她一個人經歷了不少事，也越來越讓她覺得，表達情緒想法的重要性。畢竟每天都會有無數個意外發生，你什麽時候會經歷很大的意外，沒人能知道。所以在可以做主的時間裏，表達對身邊人的情感就成了習慣。

當然，這些都不包括林清許。

林清許永遠是她難以說出口的心事。

蘇意垂下眼將這份情緒掩藏，脫了鞋走到沙發上重重躺下。

“靠過去點，你擠到我和你爸了。”江錦意雖然嘴上有些嫌棄地說，但眉眼早就彎了下來，歲月從不敗美人，江錦意笑起來也是一代風華。

“這次住幾天？住那邊還好嗎？”

“還好還好，我周一去鳳寧鎮出差。”蘇意靠在沙發上，接過蘇牧安剝好遞過來的橘子，清甜的汁水咬開，帶著點微酸，瞇了瞇眼。

“又出差？鳳寧鎮可有些遠啊。”江錦意秀眉微蹙，“你這工作，天天出差，我看著都累。”

“為人民鼓與呼啊，這還是媽媽你教我的呢，你忘了？”蘇意的聲音帶著放松和笑意。

“我沒忘，我只是不想我女兒那麽辛苦。”江錦意嘆了口氣，“況且你那是為民嗎，你那是為文化。”

“文化也是民。”蘇意笑著回了一句，又自己剝了一個橘子，“這個工作我做得很開心的啦，別擔心啦媽媽。”

“嗯，開心就好，但也要註意身體。”這時候一直沒說話的蘇牧安摟過江錦意，說了一句。

“知道啦爸爸。”

“對了，我想到一件事。”江錦意的聲音聽著隱隱有幾分興奮，甚至還有幾絲八卦，“我上次看你們的視頻了。”

江錦意拖長尾音，“你采訪的是林清許吧？”

雖然知道兩人分了，但當初究竟是為什麽，蘇意一直沒有和他們說過。當時看蘇意總是時不時出神，眼裏是強撐著的開心的時候，也不舍得重提讓她傷心的舊事。

可現在都五年過去了，蘇意看著也像個沒事人一樣了。她問這個，一方面是想看看蘇意對於林清許是什麽情感，一方面，是想吃瓜。

我采訪了我的前任，且長期合作，這多刺激。

“嗯，咋了。”蘇意咀嚼的動作稍稍停頓一下，用自己盡量平穩的聲音回答江錦意。

“沒什麽，媽就是問問。”江錦意看蘇意表情語氣都沒變，便知道自己是吃不到什麽瓜了，聲音也淡了下來。

人上了年紀總是會不由得多想，尤其還作為一個母親，總是會想到當初蘇意小時候。提起林清許的時候，便又不可控地想到當初林清許的事情。

“哎，清許也挺可憐的。”

“當初家裏沒有一個人管他，學費，入學，什麽都是他自己一個人搞，要我說，他的父母真的是太不負責了。”

“啊？”蘇意雖然從林清許那裏親耳聽到了，可此時，江錦意也知道是她沒想到的。關於林清許的事情，再聽一次，她還是會有揪心的感覺。

“對啊，你不知道？”江錦意也有些驚訝。

“當初他轉學過來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家長會那些，也從來沒人來開過。後面我去家訪，發現他家也是沒人的，留的電話是他自己的電話號碼。”

“之後我聯系到了他爺爺，不過他爺爺也挺冷漠的，沒過多關註。”江錦意越想越難受，畢竟沒陪著蘇意長大是他們的遺憾，所以見到這種行為，心裏也很不舒服。

“哎，好在這孩子自己努力。”江錦意感慨一句，“也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

他現在，可能，過得也沒有那麽好。

蘇意的腦子裏，浮著這句話。

江錦意的話又將蘇意推到了懸崖邊，心也被緊緊攥住，讓人喘不過氣。

好在江錦意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糾結過多時間，一個電話，他拉著蘇牧安出去散步取快遞了。

又留下了蘇意一個人。

她回到房間，躺在床上，上面是陽光的味道。

雖然她沒有懷疑過林清許和她說的真實性，但從第三人口中聽到的時候，還是會抑制不住地心疼和難過。她甚至希望那只是林清許想要和她在一起的苦肉計，苦情戲。

可惜不是。

這是真真實實，在林清許身上發生過的事，是他真真切切的十九年。

將頭埋進被子裏，眼淚無聲無息流著，帶著心疼。

蘇意哭完，拿出行李箱收拾起了行李。她想，她應該給自己一場旅行，讓自己遠離這邊，去到一個幹凈的環境裏，好好想想清楚，再做出決定。

鳳寧鎮那邊，正好是個不錯的旅游景點。蘇意決定提前去。

和回來的江錦意蘇牧安說了一聲，蘇意連夜就去了鳳寧鎮。

到鳳寧鎮後，蘇意決定先找到這次的采訪者，楚軒老師的孫女楚泠然。

楚軒是國家級的國畫大師，畫作的價值被拍賣到千萬都有。不過年歲已高，便逐漸退隱。

蘇意順著地址找了許久，終於找到了楚宅。

楚宅立在郊區，周圍都是山野樹林，像是叢林仙境的窺探者。

蘇意扣了扣門，便聽到了腳步聲。

開門的是一位老婆婆，面容慈祥，看著蘇意，有些面生，不免打量一會兒。

“你好，你是？”

“婆婆你好，我是明城報社的蘇意，之前和楚老師約好的采訪，我今天來拜訪一下。”蘇意說明來意，並將名片遞給婆婆。

“嗷，小姐說過你會來，沒想到這麽早。”婆婆看著名片，想起了楚泠然對她說的話。

“叨擾了。”蘇意帶著笑意甜甜地朝著婆婆笑了一下。

“進來吧。”跟著我，往這邊走。

蘇意跟著婆婆走進去，門被關上。

楚宅裏面都還是古時候那般的構造。蘇意跟著婆婆繞過假山，繞過亭臺水榭，走到偏側，像是花園的一角。

這邊臨著河，楚泠然在草坪上擺了一張書桌，上面掛著幾只毛筆，蘇意一看，都是上乘的毛筆。旁邊放著硯臺和宣紙。

楚泠然一頭烏黑長發及腰，被一根銀色簪子挽著，留下長長一截披在右肩。碎發慵懶掉落，眉眼是清清冷冷，隱隱還有幾分嚴肅。

身上穿著的是新中式的衣服，立領黑衣，上面印著隸書，還有一些金絲手繡的漢字，下擺是白色長裙，帶著幾分飄逸。纖細的手腕上掛著一串黑白手持，帶著幾分禪意，身上是大家閨秀的氣質。

她握著筆，在宣紙上落下最後一筆，才朝著蘇意看過來。目光清清冷冷，沒有分毫情感。楚泠然淺淺地笑了一下，帶著歉意。

這一笑，讓人靈動了不少，像是落在畫布上不動的蝴蝶有了靈氣，翩躚而起。

“蘇小姐，抱歉。”

作者有話說：

來啦！我去繼續奮鬥前一張的解鎖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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