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紛擾，春愁恨。◎

蘇意的申請很快就被通過, 因為入學會有一個集訓，時間緊迫，蘇意買了元宵節的機票。

當天晚上, 蘇意在家和蘇牧安江錦意一起吃晚飯。

江錦意拿過酒杯，三人碰杯慶賀, 江錦意杯中是紅酒, 而蘇意和蘇牧安杯中是果汁。

“那就希望我們意意，在新的環境裏也能風生水起，越來越好！”

“風生水起, 越來越好！”

杯子碰在一起, 清脆的碰撞聲中傳出的是喜慶。

蘇意的眼裏帶著笑意，心底卻像是破了個窟窿，明明是開心的日子, 確確實實心裏也很開心，但這些開心總是通過這個窟窿流走、消失，無聲無息, 無知無覺, 縫不好，填不滿。

她的腦子裏還是亂成漿糊，於是大腦作出了本能反應，將這團剪不斷理還亂的線團放到了角落, 不被註意就不會因為這個而亂了, 可相應的, 心也隨之缺了一塊，因為太重要了, 所以當它被隱藏時, 心也自然而然缺了一塊, 破了個窟窿，空落落地漏著風。

飯後，一人吃了一碗湯圓，寓意著團團圓圓的，就下樓乘車準備出發。汽車在地下車庫發出耀眼的燈光，空氣中的塵埃在燈光下飛舞，像是一場無聲的送別。

開出車庫的時候，附近停著一輛救護車，一群人圍在一旁看著，醫護人員將人往上擡後關上門，跟在蘇牧安的車子後面開了出去。

蘇意坐在後座，透過車窗看著救護車被關上的時候，心悸得厲害，眼皮也跳個不停，像是在昭示著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蘇意的手放在胸口，她忽然覺得胸口也悶得慌。打開窗，冷冽的風夾雜著雪混進來，隱隱約約帶著幾分清冽的似有若無的醫院消毒水的味道，撫平了她一般的心慌。

因為開著暖氣，蘇意沒一會兒就把車窗放上去了，越來越大的風雪闖進來，化在車內的暖氣裏，變成悶熱的風，濕潤的水。

兩輛車在出了小區後，便向兩個相反的方向疾馳而去，消散在風中。

林清許是在元宵節這天上午醒來的。

周圍一如既往的空空如也。護士進來的時候，看到他醒了，關心了幾句，在說完註意事項後，說了句元宵快樂也出去了。

病房裏又只剩下林清許一個人。

整個病房充斥著濃濃的消毒水味。林清許看著一滴一滴落下水珠的吊瓶，眨了眨眼。清風明月的眼裏沒有孤寂沒有冰雪，只有深深的難過。

難過，一個帶著人性的詞，卻落到了林清許的身上，實在是難得。

清泠泠的高山神祇，終歸還是嘗到了人間苦。

林清許拿過屏幕被摔出裂痕的手機，看著蘇意聊天框中沒有一條消息，心裏泛著酸澀的涼。他克制住想要發消息的手，讓自己關掉手機閉上眼，試圖忘卻蘇意，忘卻這件事，忘卻這段時日。

既然都決定放手了，既然都已經歉疚了，那便不該再打擾。

五分鐘後，林清許將手背改住眼睛，因為生病，五官顯得更為立體，膚色也更為慘敗，他扯著嘴角輕笑一聲，點開手機。

他克制不住找蘇意的欲望，這欲望，從一開始就洶湧泛濫，抑制不住。

可當他把消息發過去，得到的卻是一個感嘆號。

蘇意把他刪了。

慌張和害怕一瞬間就又湧了上來，比蘇意說分手還讓他心慌，因為分手是斷了聯系，可刪除好友，就像是要從他的生活裏消失。

他想到這個結果，心臟被攥緊的感覺就又卷席而來，整個人失重般往下墜落，鋪天蓋地都是慌張。他發現，他接受不了，接受不了蘇意消失在他生活裏的世界，那樣的世界太冷太涼薄。

林清許拔掉手背上的針頭，披上一件大衣，就著單薄的病床服，趁著護士不註意，就走了出去，跑出醫院。

他用了最快的方式，終於在傍晚到了蘇意家小區附近。

林清許的面色裏難掩憔悴狼狽，他冷白的手握拳抵在唇邊咳了幾聲，夜晚的涼風往身體裏灌，像鋒利的刀子，劃出絲絲血跡。

咳得林清許蒼白的面色都紅了幾分，他趁著門衛大爺分神吃元宵的時候，跟著回家的人一起走進去，卻只敢躲到蘇意樓下的一個角落，看著屬於蘇意他們屋子的燈溫馨地亮起。

屋檐掛著冰棱子，雪堆積在屋檐上，四周的樹上也帶著厚厚的積雪，玩鬧的小朋友跑來踹了樹一腳，看著樹上的雪撲撲地往下落。天空中也飄著小雪，他們高興地跑到一邊，掏出手裏的小鞭炮，丟在地上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

林清許就躲在樹後面，看著落滿雪的樹上掛著紅燈籠，看著家家戶戶亮起溫馨的燈，裏面有一盞是蘇意的。

他想見她，可他不敢見她。

他一個不懂感情的怪物，拿什麽去見她？讓她想起當初的真情錯付嗎？更何況蘇意也不喜歡他了，那他就不應該再多打擾蘇意。沒人會長久地喜歡他，那他就不該再出現，給人造成困擾。

可他還是想見她，他可以躲在暗處不出現，但他還是想見他，控制不住，抑制不了，帶著深深的渴望，強烈地念頭，他想見她。

像是只有見到了，心裏那一塊兒，才會被填滿。

可在這料峭春寒裏，他衣衫單薄，臉色不正常地發紅，身上也開始變得滾燙。他一個人，形單影只地，在樹下站了許久，融入了雪色和夜色裏，頭疼得發昏，可他還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屬於蘇意的那扇窗，找尋著，哪怕只是一個一晃而過的黑影。

可他終究還是沒能填滿心臟的那一塊缺失。他擡頭看著，窗影在視線中搖晃，最終歸於黑暗，栽倒在雪地裏。

一群小朋友在玩鬧時，看到雪地裏躺著一個穿病號服的人，眉目緊閉，皺著眉，像是緊張，又帶著遺憾，把他們嚇了一跳。他們叫來門衛，又由門衛叫來了救護車。

救護車的動靜吸引了不少人圍過來，卻沒有一個人認識躺倒在雪地裏的這個年輕人。

蘇意乘著車出來的時候，救護車的門正好關上，林清許已經躺在救護車裏，渾身滾燙。

從小開始冬日跪在雪地裏產生的損耗在這段日子反覆折磨著他，將他一次次拉入生病的夢魘，發燒不斷，昏迷不醒。

蘇意的飛機在夜晚起飛，而林清許在明城的醫院昏迷。

他們在同一座城市的兩邊，一個準備離開，一個想要挽回卻不敢，也算是一場別樣的團圓。

飛機起飛，終歸還是落下了一地的遺憾。

林家老宅。

林清許這次傷到了根本，一連好幾個月都沒緩過來。林鶴之因為收到過林清許的病危通知書，害怕對林清許的培養功虧一簣，短期內也不敢逼他太緊，讓他好好養身體。

林清許收拾東西後，就回到了他自己的工作室。

在休養的這段日子裏，齊裕還來問過他分手的事情，他不知道該如何說，閉著眼沈聲說，因為他不懂感情，是他對不起蘇意。向來話多的齊裕難得沈默了許久，沒有再說話，只留下一個蘇意去另一所學校進修的消息。

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寒冷的寒冬已經快過去了，倒著春寒，算是最後一波掙紮。林清許的心早就沈到谷底，竟生出幾分這樣也好的想法。

遠離他，也挺好的。找個懂感情的人，那便更好了，至少比他好。

林清許將遺憾化作院子裏一株株花，收拾出一間溫室，時常種一朵，沒幾日便重了一大片，又學著如何栽培。

他一個人在工作室這邊休息，保姆會過去給他準備好一日三餐。隔壁許大爺見他回來了，當晚就看過他一次，畢竟上次林清許暈倒在院子裏，還是他發現的。半看著長大的孩子生病了他也心疼，總是拿著自己做的湯給林清許補補，可林清許還是肉眼可見地消瘦下去了。

“許爺爺，那個東西，還在你那兒嗎？”林清許在許大爺再次來看望他的時候，還是將最近一直在猶豫的問題問出了口。

“在，爺爺過會兒就給你拿來，你吃完藥就早點去休息，不要大喜大悲，這樣病才好得快。”許大爺看著林清許清瘦地坐在床邊，眉目間沒了當初的清風明月，相反，是濃厚的頹喪，和孤寂。

“麻煩爺爺了。”

夜晚。

林清許猶豫再三，還是決定打開這個盒子，哪怕他早就配不上這份驚喜了。

在打開後，林清許的瞳孔微微縮了一下，帶著驚訝。

鐵盒子裏面，最上面是一個平安符，縫著“歲歲平安”四個字，針腳細密，但難掩生疏，像是人親手繡上去的，細聞還有淡淡的寺廟裏的香火禪意。而平安符下面，是厚厚一疊信封，每一個拿起來都能感受到裏面信紙的厚度。

他打開最上面一封，看著上面熟悉的清秀字跡，被埋在土裏的遺憾又冒了出來，心裏的思念瘋長。可在看到內容後，他的眼神裏帶上了震驚，隨之而來的，是天翻地覆的痛苦。

蘇意在信上說，她喜歡他，喜歡他很久了，從高中開始。

從，高中，開始。

他指骨分明的手帶著顫抖，有些握不住手上的信紙。

看完那一張，他放在一旁，拿出最地下的信封，一封一封地拆開，一份一份地讀。

從最開始看，每看一份，眼裏就帶上一分難過。

那百封書信裏，每一封都寫著她喜歡他，每一封，每一個字裏行間，都是少女最真摯的心事。

原來，當初他轉校過去後傍晚遇見的女孩是蘇意，原來她早在無聲無息的角落中關註喜歡了他很久。原來他最初覺得那雙眼睛熟悉，是因為他早在那天就已經見過她，原來......

林清許的手到最後甚至都拿不住信紙，信紙上的字跡也變得模糊不堪。

啪嗒——

一滴水珠落在信紙上，模糊了黑色字跡。他拿開信紙，仰著頭，手蓋住眼睛，感受到水意。淚順著眼角緩緩流下，濕潤了鬢角。

原來，為一個人心心念念，為一個人魂牽夢縈，這便是喜歡。

喜歡，是一個人的落日，帶著持久的震撼，帶著不顧一切的奔赴，孤註一擲。

原來，他早就喜歡蘇意。

原來，他也會喜歡人。

但這都不足以擊潰林清許，真正讓林清許潰不成軍的，是：

原來，他真的被人，愛了很久很久。

可他，卻把這個人推開了。

他把蘇意推開了，讓蘇意難過了。

他推開了這世界上唯一一個，用熾熱滾燙的心，主動靠近他的太陽，從此他的世界只剩下孤寒萬尺，寒潭冰窟。

他罪該萬死。

這夜註定難免。窗外的春雨細細飄散，像是有情人低落的嗚咽，低風吹著窗楹，框框作響，溫室裏的花因為斷電，被裹挾的冷風一吹，林清許好些日子的心血毀於一旦，綠枝受凍漸漸枯萎。

春雨紛擾，春愁恨。

世間的遺憾總是在不經意時來臨，讓人追悔莫及。在紛紛擾擾之中，有人被愛不自知，有人傷心赴他鄉，相愛的兩顆心靈隔著時空感應，卻被蒼天的捉弄，深深撕開一道裂縫。

我們深愛，我們錯開。

死板的山終究還是在深夜發出了他的第一聲嘩然，帶著驚濤駭浪，波濤洶湧，奔著時光而來。

作者有話說：

來啦！明天進入都市。

寫的小酒好難過。對了，昨天的抽獎好奇怪，搞不懂晉江，小酒下次琢磨琢磨再搞一下。

?? 融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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