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幻沒有想到，第一個偷偷來看她的人是顧雲掲。

化魔崖的景色變化極快，可白日黑夜倒是照著外頭進行的。他來的時候正值夜深無人之際，一盞油紙燈籠朦朧的火光，照進了冰冷漆黑的化魔崖。

幻幻盤腿坐在石床之上，臉色淡淡地看著來人，“站住，不要再過來了。”

顧雲掲尊重她的意願，停下了腳步，他借著不甚明晰的火光打量著對面那個人，開口悲切：“師妹，若是此次我們沒有下山歷練，你也就不會落到如此境地了。是師兄沒有照顧好你，你心中一定很怨我吧？”

幻幻聞言皺了皺眉，回道：“人各有命，如果怨你能挽回些什麽的話，那我必定不介意。”

“你不開心了？我給你帶了些吃的進來，盡是以前你喜歡的。這裏面日子難過，師兄很是不放心你，所以才特意進來看一看你。”他將燈籠放下，又把食籃裏的東西拿出來，小心翼翼地送到她跟前。

幻幻看也未看，只淡淡道了謝，“師兄的顧念我會記在心上的，可是化魔崖是玉鼎門禁地，而且師兄已經與蘇師妹在一起了，就該將心思放在她身上才是，師兄下次還是不要再進來的好。”

提起蘇剪芙，顧雲掲臉上並未有多大的情緒波動，反倒彎起一抹嘲諷的笑意，“她與你比起來簡直不足一提，師妹你若是肯在這裏真心改過，我願等你出來。我知道你對我還是放不下的，我……”

“夠了！”幻幻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冰涼的眸子對上他的，眼底盡是戾絕，“我之前已經和你說得清清楚楚，不想再講第二遍了。師兄若是還聽得懂人話，現在就請出去吧！”

被她這麽一吼，顧雲掲瞬間覺得毫無尊嚴，細嫩的面皮青一陣紅一陣，“師妹可不要仗著一時爽快嘴硬，日後總有你求著我的那一天。”

幻幻閉上眼睛，懶得搭理他，只專心致志地引導著體內紊亂的靈氣。

見她不說話，顧雲掲心中的一股火兒沒處撒，不死心地想要激怒她，“你中了妖毒後，大概是想去找那女妖解毒的吧？”他冷冷一笑，平日裏八面玲瓏的俊俏人兒，此時卻活脫脫地成了一副猙獰相，“就算你當時沒有打算去找她，她一樣會逃走的，只不過恰巧被你遇上了而已。”

幻幻將他的話濾了一遍，察覺出一絲不同來。她睜開眼睛，古井無波地盯著他，開口道：“女妖是你放走的？你是打算借著這個在門內揚名？”

“自然。”他冷哼了一聲，除了這個原因，他還存心想要在她面前出一把風頭，他以為這樣便能叫她對他改觀。誰知，他們卻在不同的道路上越走越遠，“而且，若不是為了這件事，我也不會在我爹和諸位師叔師伯面前撒謊了。我這麽做，不僅僅是為自己，還有對你的一片苦心。”

“苦心我沒感覺到，惡心倒是不少。”她從未覺得眼前這人如此不堪入目，一言一行均是在挑戰她的極限，“與我相處那麽久，你該知道我的性子如何。既然已將事情都說清楚了，我也懶得追究，你走吧。”

顧雲掲心中極不甘心，他不想他所有的努力，就這麽被輕輕推翻了。明明他才是最關心她的人，為何她卻這麽漠然呢？“幻幻，你現在生氣沒關系，我知道你看中蕭靈風那小子，他雖是百丈峰的人，可我堂堂掌門之子，想要叫一個弟子消失還是很容易的。你既然這麽關心他，不如……”

“滾。”短短一個字，卻像蘊含了滔天怒火，頃刻間就能將人吞滅，“你若是敢動他一根毫毛，我絕不會放過你。”

身在化魔崖，顧雲掲諒她也不敢對自己做些什麽。可是當他看清幻幻此時的面容之後，不禁將後面要說的話咽了回去。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副模樣的幻幻，整個人宛若被黑暗包圍，臉上流動著金黃色的脈絡，眸子陰狠地瞪著他，好似下一秒就要撲將過來。他心中有些怕，終是不敢在此地久留，很快便離開了。

幻幻保持著原姿勢很久以後，才覺身體裏那股蠢動的力量漸漸散去了。力道沒了，殺意也消失了，她陡然輕松了下來，神經不再緊繃，整個人如同軟綿的人偶般往後倒去，陷入了自我保護的境況中。

不知昏睡了幾個日夜，待她再度醒來時，只見一個小小的紙片人圍繞著她飛來飛去，腦袋上閃爍著法術流光。從半妖狀態中恢覆過來的幻幻，已經平靜下來了，不再像之前那般暴躁易怒。相反地，她甚至在紙片人身上覺出善意來了。

她坐了起來，那紙片人也跟著她起來，在她面前呼呼地轉著圈子，“師姐，你終於醒了。”突然出現的聲音將她嚇了一跳，她微微睜大雙眼，驚疑不定地看著空中的紙片人，忍不住拿手去戳它，“蕭靈風？”

那頭沈默了一下，才回覆道：“是我。”

幻幻居然樂了一下，她對紙片人很有興趣的樣子，蔥白手指東戳西戳的，“你哪裏弄來這麽好玩的東西，怎麽溜進來的？”

那頭又微頓了一下，像是接收不穩定般，蕭靈風淡漠的聲音慢慢響起：“待你玩夠了，我再說吧。”話音剛落，幻幻便極其自覺地停止了對紙片人的騷擾。

“顧師兄進來之前我尋了個機會，將此物附著在他身上，才能偷偷混了進來。”紙片人腦袋上的流光隨著他說話的幅度在慢慢閃爍，他不說話了，流光便也停住了，“看來師姐你在這裏過得挺好，一點也不後悔當初的選擇嗎？”

“後悔又不能當飯吃，既已進了化魔崖，無法出去，我自當好吃好睡才是。人的一生，太長太寂寞，何必要跟自己過不去呢。”說著說著她喟嘆一聲，語氣裏滿是惋惜，“只可惜自己年紀輕輕的，連個道侶都沒有，就被關到這個鳥地方來了。”

蕭靈風忍住內心想要鄙視回去的沖動，他輕笑一聲，多少都帶著嘲諷的成分。幻幻盯著紙片人，可以想象到他薄唇微挑目光寒涼的模樣，“師姐的反話說得這麽好聽，若真是這樣，我倒是不必操這份心了。”

幻幻敏感地覺出他話裏的不同，傾身靠前，輕聲問道：“師弟莫非有辦法救我出去？”

他在那頭咦了一聲，似乎很驚訝她的態度，“我以為師姐你要待在這裏一輩子，或者等顧師兄來救你出去，沒想到師姐挺心急的。”

“廢話少說，老娘待得都快長毛了！你有什麽辦法快點說出來，師姐我定不會忘記你的恩德！”

蕭靈風為她的粗口沈默了一瞬，那低沈的聲調才又響了起來：“今夜子時，將會是化魔崖禁制最弱的時候，我會在那個時候救你出去。機會只有一次，能不能抓住就看你自己了。”

幻幻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紙片人，心中激動，忍不住將它輕輕抓在手中，悄聲問道：“師弟，你不會說真的吧？”

他頗為無語，卻還是耐心跟她確認了一遍。她高興地抱著紙片人親了一口，眼睛裏泛著光澤，“師弟，謝謝你。”她頓了頓，又低聲補了一句，“不管能不能出去，你可以想到我，我就很滿足了。”

年輕女子獨有的嬌脆嗓音通過紙片人傳到另一頭，蕭靈風掐訣的手勢微微一沈，他垂下黑睫，蓋住裏頭的情緒湧動，只淡淡說道：“不客氣。”

話音落，紙片人腦袋上的光芒也跟著消失了，小小的身體失去了支撐，癱在她白嫩的掌心裏，成了一樣沒靈氣的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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