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欠是她口中那個張愛軍？

恍若是醍醐灌頂。顧小魚有點懵。

說來張欠張哥的蓉城口音裏確實是有一股熟稔的北方大碴子味兒，在刑偵四大隊樓下，顧小魚乍一聽就立馬甄別出他妥妥是個北方人。

而且裏飛康還告訴過她，他從畢業就給分配到了特警隊——大學畢業也就二十二歲左右，他還跟江喻白同歲，今年二十八，那裏飛康來蓉城，加上大學四年就至少得有十年了。

十年朝昔相處，才換得裏飛康如今夾雜部分蓉城方言的口音。而張欠的蓉城口音比裏飛康的還要重，他鐵定是比裏飛康來蓉城更久——江媽媽說張愛軍來蓉城十四年，時間上似乎說得過去。

再要說幫她的理由，他手下小弟也有意無意提過，是因為顧小魚杵在酒吧門口孤立無援，讓他想起了他“妹妹”，所以社會大哥才出手相助；在跟江喻白對話時，他似乎也提過“有案底，生意不好做”，所以江喻白告訴他已經幫他申請了減稅政策——能通過江喻白跟蓉城政府有聯系，不管他以前做什麽，至少現在，他一定在好的方面發展。

能在蓉城呆上十來年以上的北方人就已經屈指可數，更別提“轉白”，這詞實在太特別了，能涉及的，百萬人裏也難挑其一。

顧小魚基本可以斷定，張欠就是江媽媽口中的那個一代兵王張愛軍。

可張愛軍就張愛軍唄，怎麽忽然就成了張欠呢？

顧小魚想不通，索性直接問了：“媽媽，我不認識叫張愛軍的，倒是知道一個叫張欠的，跟你說的情況很像……你說的是我知道的那個張欠嗎？”

江媽媽微微一怔，似乎並不認識。

“張欠，欠錢的欠，很奇怪的名字，”顧小魚解釋道。

見江媽媽還是茫然，她一瘸一拐地進屋，把皮包裏的名片掏了出來。名片上只印著兩個字，江媽媽看了依然茫然，可再往下一打量，一串電話號碼入眼，她神情一震——

“是愛軍！十幾年了，連手機號都沒變！”江媽媽失聲疾呼，“他什麽時候改名叫張欠了？”

顧小魚答不上話，先前覺得奇怪，可聽江媽媽一言，倒是有幾分了悟：

中國人取名字講究多，但總的來說都得往榮華富貴、人中龍鳳等好的方面上靠，沾沾喜氣，圖個好兆頭。於情於理，都不給在名字裏取個“欠”字。

所以這“欠”字必然是事出有因。

而他好歹也是個社會大哥，卻對顧小魚這三無人士畢恭畢敬，要說看在江大隊長的面子上也未免太過分了。而且最關鍵的還在於他曾經氣急敗壞地脫口“上輩子的債還不清，這輩子的又找上門”，張欠張欠，張愛軍——

再聯系江媽媽先前的一番話，顧小魚恍然大悟。

恐怕這多半是因為放棄了大好前景退伍南下混社會，氣得江爸爸一夜白頭，“愛軍”成“害軍”，所以心有虧欠，方才改名一個“欠”字吧？

顧小魚覺得，她這猜測距離真相**不離十。

想必江媽媽也想到了這一層含義。話畢她便沈默，眉心緊凝，良久之後，方才又問起：“閨女，現在愛軍過得怎麽樣，你們見過面嗎，他混社會的，沒有缺胳膊少腿兒吧？”

“胳膊腿兒倒是沒少，我看身體還好著。不過過得怎麽樣我不知道，我不認識他，只是幾年前他幫過我一次。”顧小魚老實答，略微有些尷尬。

“不認識還幫過你？”江媽媽不解。

顧小魚也沒多想，把幾年前海洋酒吧遭劫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一番。至於後來見面的緣由，卻只是一筆帶過，她道：“前不久碰到張哥了，他跟二白打招呼，我認出他來，他就給了我一張名片。”

“哦，那時候愛軍肯定是觸景生情，想到他妹妹了，所以幫你，”江媽媽神情肅然，再三打量她，看清她身體康健，終於舒了口氣，“沒做壞事就好，愛軍要是沖進去傷了你，他爸心臟病又得犯了。”

顧小魚笑著點頭：“恩，是救了我，張哥人挺好的。”

點到即止，別的顧小魚再不肯多說。她對張欠了解得不多，但她卻可以肯定，江媽媽字裏行間的情誼不是作假，時隔多年，想必對他依是牽掛，她要是坦白張欠的小弟差點害她一條命，江媽媽心裏絕不會好過。

顧小魚喜歡江媽媽，私心的不想叫她受傷。既然她也並不怪罪張欠，索性就不說，鐵了心把事情爛在肚子裏。

話畢，顧小魚便不再吭聲。

誰也不開口，氣氛一時間又有些尷尬。

好在談及並不算好的過往，氣氛也本不會輕松。縱使她萬分忐忑，坐立難安，江媽媽也只是沈浸在往事中，並沒有察覺她的隱瞞。

她這一沈浸，想的就有些遠了。

直到顧小魚擇完了兩把空心菜，又給兩根青筍去好了皮，江媽媽方才沈沈地舒了口氣，回頭望著她，再次問起：“不對呀閨女，你不認識愛軍，那大白也沒跟你說過？”

“說什麽？”顧小魚不解。

江媽媽道：“去蓉城當警察的原因，他就沒跟你說過？”

***

這話又把顧小魚問懵了。

其實江喻白跟她說過的，他之所以要南下至蓉城考警校當警察而不是留駐北方從軍，是因為他的信仰。

而信仰這東西就跟夢想一樣，你非要去問產生的緣由，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畢竟這世上沒有一樣“絕對”的事物，人也是綜合因素下生成的“人”，一個結果會有諸多原因，而那細枝末節、方方面面卻是不可考究的。

所以顧小魚不細問，既然他有信仰，也不至於欺騙她，她支持和理解就好，並沒有多想——可聽江媽媽這話的意思，難不成還有點別的原因？

江媽媽三番五次地提到張愛軍張欠，顧小魚心裏發緊，總覺得能和餘盼齊名的人，背景絕不會太簡單。

她心裏免不了一陣忐忑，但忐忑畢竟不是個辦法。

顧小魚試探著問：“二白只說是信仰，難道還有別的原因嗎媽媽？”

“信仰？”江媽媽猛地一怔，好一陣子呆滯，隨後方才回神，笑著連連搖頭，感嘆著，“他是這麽跟你說的？信仰嗎，也是，大白他從小就崇拜他爸爸……”

可他從警跟崇拜江爸爸又有什麽關系，江隊長要是真崇拜江爸爸，那不應該隨江爸爸從軍嗎？

顧小魚更糊塗了：“到底怎麽回事呀媽媽？”

江媽媽只問不答：“他真沒跟你說？”

“沒有啊。”

江媽媽皺眉：“這臭小子，怎麽什麽都自己扛著。這麽大的事情不說，就不怕媳婦兒跑了？”

顧小魚：“……”

好端端的，居然就上升到她要跑路的地步上了。顧小魚一時語塞，臉都憋紅了：“媽媽，我、我不跑……”

“媽不是說你，你是個好孩子，媽知道的，”江媽媽聞言失笑，目光從她臉上挪開，唇邊笑容漸漸化作一聲長嘆，“大白也是個好孩子，從小就崇拜他爸爸。他爸五點起床打拳，他也五點起來跟著學；他爸早晚要跑十公裏，他還沒桌子高，那麽小一個孩子，也要跟著跑十公裏……”

“咱這軍區裏這麽多兵，就沒哪一個不服他，”江媽媽說，說來相當自豪，“他也才十來歲，簡直把他爸爸三十多歲的歷練全學走了。或許是遺傳了點我的性子，大白肯下功夫，遇事比他爸爸還要沈得住氣，連隔壁軍區都說，咱家這是又出了個大將，三歲見老，了不得啊——”

這還是顧小魚第一次聽聞江喻白的兒時往事，有一點震驚，又不由地竊喜。

她家二白極為優秀，顧小魚一貫了然，卻也沒想過居然在小時候就這般出類拔萃——聽到江媽媽誇他，簡直比誇顧小魚本人還叫她高興。

不過高興歸高興，顧小魚還不敢松開那條繃緊的神經。

江隊長優秀和他南下從警之間依然沒有必然聯系，這不是重點，這只是序幕而已。

顧小魚在等一個轉折。

果然。自豪之餘，便聽江媽媽沈聲啟口，無奈至極：“……哪知道會出愛軍這事啊！”

說來實在唏噓，她的語氣再不如往常般輕快，眉心也又一次凝結出了“川”字。或許是常表現出幹練爽朗的一面，江媽媽不笑的時候，無奈比常人重七分，甚至滿是無助。

無助的神色一旦出現在她臉上，哪怕她一個字不說，顧小魚都會心疼。

果然如她所料，“張愛軍”三個字，不簡單。

“閨女，你不知道，”江媽媽說。

“江家祖上全是當兵的。他爸從小就在部隊上混，活了這大半輩子，為國家流血流汗流淚，就沒做過一件對不起國家的事；手下的兵個個都當成兒子在帶，咱軍區的兵拉去全國比武，年年都是第一。江亦清這輩子啊……”江媽媽嘆了口氣，“他這輩子，就愛軍這一個心結。”

張愛軍是江爸爸的心結。

這不難理解：江爸爸帶了一輩子兵，不知給國家培養了多少棟梁之才，人至晚年，本該完美落幕，哪知世事難料，得意門生居然南下蓉城，竟幹起了殺人放火的勾當——

他親手教出來的兵，拿江家家法教出來的兒子，本該是一條頂天立地的好男兒，現在卻做起了有悖於國家社會的事，試問江爸爸心裏又怎麽能不難受？

不管張愛軍南下的理由是什麽，他都儼然是江爸爸心頭的一根刺，這根刺存在，江爸爸一輩子都不能安生。

這就難怪江媽媽聽聞顧小魚跟張欠第一次見面的經歷，張口就感嘆“沒做壞事就好”。老兩口沒別的想法，張愛軍死了一家三口人是事實，他們沒有要求他不恨，只希望他，“沒做壞事就好”。

冤冤相報何時了？江爸爸江媽媽只是不願意看到張愛軍誤入歧途，毀了自己的人生啊！

顧小魚暗自蹙眉。

這故事固然叫人唏噓，不過江媽媽還是沒說到為什麽江喻白要南下從警。她只說張愛軍南下，幹起了殺人放火的事情，一根心頭刺死死地紮在江爸爸心裏，而江喻白從小就崇拜江爸爸，爸爸就是他的信仰……

顧小魚猛地一怔。

心思影影綽綽，亂糟糟的無法梳理。卻又好像被江媽媽點明了一條路，很多東西都沿著這條思路漸漸浮出水面。

有一個不得了的念頭在她腦海盤旋，顧小魚不太敢相信：“難道二白是因為爸爸才——”

江媽媽點頭：“恩，就是因為他爸，大白才去了蓉城，當了警察。”

作者有話要說： 懂了嗎，這是一個大寫的白。

沒有家，就沒有國。所謂盛世，自然不是他在外打拼，護得國家昌盛，卻叫家人惶惶不可終日。

為家裏人撐起一片天，這才是二白的盛世。

小時候，爸爸是兒子的天；長大後，兒子是爸爸的天。他一力肩負和捍衛的，是江家的榮耀，江爸爸的鋼鐵長城。

_(:з」∠)_講真有這樣一個兒子，死也無憾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