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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七月七日長生殿 暮春三月廣運潭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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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安,百姓得到了實惠,早將李隆基看成神人一般,其歡呼聲可謂發乎真情。李隆基近年來每登樓與民同樂之時,皆可聞到此種歡呼之聲,早已習以為常,唯撚須微笑而已。

李林甫目視韋堅道:“吉時已到,可以開始了。”

韋堅聞言走至樓面西北角,將紅旗伸向樓外翻滾招引。

池西首頓時傳來三聲炮響,繼而鼓樂轟鳴,觀眾也依之歡呼雷動。

韋堅此時趨至李隆基面前,躬身說道:“請陛下龍目視向東方。”

李隆基依言身子稍轉了轉,就見東方的溝渠裏排滿了一溜兒高大的帆桅。這些舟船緩慢駛來,越近越顯其高大,那些多在曲江中見過游船的長安百姓,何曾見過如此高大的帆船,就聽驚呼之聲又是此起彼伏。

韋堅此次備好了三百艘大船,其高四十五尺,長二百丈,桅高一百五十丈,巨大的風帆被風鼓起,遠遠望去,宛如平地上行走的龐然大物。

待大船漸漸行近,人們就見每艘船頭上標有郡名,船中裝滿了大米,船背上則陳列著各郡的珍貨特產。船隊連接,竟有數裏之長。其從東首進入後,先向潭南首行去,以接受皇帝的檢閱,既而沿岸西行,再列隊集於池西首。

李隆基眼含笑意,靜觀船只向己方駛來。到了近前,李隆基方才發現駕船人皆頭戴大鬥笠,身著寬袖衫,腳穿草鞋,一身吳楚之地的打扮。李隆基遂笑著對李林甫言道:“呵呵,韋堅處心積慮,對穿著一節也是煞費心機啊。”

李林甫言道:“茲乃盛會,正該如此。若能博陛下一樂,則為臣等幸運。”

第一艘船已行到禁苑墻下,就見船頭站立一人,身穿綠色短衫和錦制短袖衣,右邊胳膊袒露,額頭上抹有紅色,振臂揚聲唱道:得寶弘農野,弘農得寶耶。

潭裏舟船鬧,揚州銅器多。

三郎當殿坐,聽唱得寶歌。

此漢子唱完一遍,手勢一揮,就聽整個船隊的船工齊唱此歌。一時間,就見船隊依序而行,其中傳出的歌聲頗為雄壯。

所謂“得寶弘農野”,即是天寶二載正月,又有人如田同秀那樣得神人啟示,言說陜郡桃林縣藏有得寶靈符,且果然尋到真符。陜郡古稱弘農,由是稱之。

李隆基喚來韋堅問道:“這名領唱的漢子為何方人士?”

韋堅答道:“稟陛下,此人系陜縣縣尉崔成甫,因其嗓音較高,微臣遂令其領唱。”

李隆基微笑道:“這《得寶歌》唱得好呀,諸船載運天下寶物,朕確實得寶不少。呵呵,這崔成甫如此裝扮,確實像足了江南田漢,只是其腔一出,即知其為北人了。”

身後群臣聞言,不由得發出了會心的輕笑。

李林甫臉色笑容燦爛,心中卻在暗自咒罵韋堅道:“哪兒來的靈符?為了此次廣運潭之會,不惜裝神弄鬼,竟然敢捏造靈符之事!哼,我難道瞧不出嗎?”

李隆基心情甚好,說道:“韋卿,此事辦得甚好。事罷之後,你須代朕好好賞他們。”

韋堅躬身言道:“臣謝聖上隆恩。”

每艘船經過李隆基面前之時,各船上又有一名大嗓門之人報出船上所載特產。李隆基細細聽來,就聽前列之船所載貨物為:廣陵郡(今揚州):錦、銅鏡、銅器、海味

丹陽郡(今鎮江):京口綾衫段

晉陵郡(今常州):折造官端綾繡

會稽郡(今紹興):銅器、羅、吳綾、絳紗

南海郡(今廣州):玳瑁、珍珠、象牙、沈香豫章郡(今南昌):名瓷、酒器、茶釜、茶鐺、茶碗宣城郡(今宣州):空青石、紙筆、黃連

始安郡(今桂林):蕉葛、蚺蛇膽、翡翠

吳郡(今蘇州):三破糯米、方丈綾

三百艘大船中,共載有天下五十餘郡的貨物,其物豐富多樣,這裏也不一一詳記。

時辰到了午牌之時,三百艘船方才一一經過集於池西首。遠遠望去,就見那裏帆檣如林,似平地中一下子多出了一片參天樹林。

李林甫趁此間隙,躬身奏道:“陛下自開元之初留心理道,革去弊訛,使天下大治。至今河清海晏,物殷俗阜;安西諸國,悉平為郡縣,置開遠門,亙地萬餘裏;四方豐稔,百姓樂業,戶計一千餘萬,米每鬥三錢,路不拾遺,行不賫糧。今日廣運潭之會,奇瑞疊委,最顯大唐國力,此陛下文治武功也,微臣恭賀陛下。”

其他大臣看到右相李林甫大唱讚歌,也皆至李隆基面前躬身稱頌,望春樓上,種種諛詞頌言,不可勝記。

李林甫等人恭維李隆基,雖為阿諛之舉,畢竟說的為實情,讓李隆基聽得飄飄欲仙。他揮手說道:“李卿說得對,今日廣運潭之會,彰顯我朝國力,由此四方豐稔,百姓樂業,朕樂見今日之局面。眾卿推朕功勞,有些偏頗,若無眾卿襄助之力,靠朕一人之力如何能成?高將軍,朕今日要在‘花萼相輝樓’賜宴群臣,你速速安排。”

高力士躬身答應後離去。

楊玉環自始至終立於李隆基身後,僅默默觀看,並不多言。李隆基現在動輒攜帶楊玉環拋頭露面,她雖無後妃之名,群臣早知其在宮中的地位。

李隆基午間就在“花萼相輝樓”大宴群臣,因為韋堅有功,第二日即授韋堅為左散騎常侍,另兼禦史中丞及江淮南租庸、轉運、處置等使。

牛仙客病重不治,由此逝去。李隆基看到左相位置空置,遂授李適之為左相,並兼知刑部尚書、兵部尚書。

李適之為帝胄之後,又與賀知章等文學之士打得火熱,且性子豪爽直率,說什麽也不會如牛仙客那樣唯唯諾諾,實非李林甫之願。

李林甫回府後又在“精思堂”待了良久方出,皇帝如此重用李適之和韋堅,令他心存憂慮。其實皇帝單純授任此二人,李林甫並不以為意,然此二人身後有著盤根錯節的關系,令李林甫不敢小視。

李適之平時結友甚多,他不僅與賀知章等文學之士飲酒賦詩,又與軍中之人頗有交往,如皇甫惟明、王忠嗣與其交往甚多。

韋堅為太子妃之兄,又與李適之為好友。李林甫想到這裏,腦中忽然靈光一閃:對呀,這些關系若明若暗,最後都匯集到太子李亨身上。

李林甫由此分外重視。

是晚,他分別召見了兩個人。

第一人即為王鉷,李林甫見面即說道:“韋堅因廣運潭之事得到擢升,你能識其中之味嗎?”

王鉷道:“大人,這韋堅身後是否有高人指點?譬如桃林靈符及《得寶歌》,以韋堅之智斷難想出。”

“你何必在乎這些末節之事?凡事須知大節所在,你莫非沒有瞧出其中奧妙所在嗎?”

“下官愚鈍,請大人點撥。”

“哼,你莫非未瞧出聖上的心緒有所變化嗎?聖上現在既造新宮,又賞賜良多,他最重什麽?”

王鉷道:“下官之所以多思征稅之法,正為此意呀。”

“你那些細枝末葉,可以休矣。我今日喚你來,是想囑你須以韋堅為楷模,想法多收錢貨以供聖上之用。總有一日,須將韋堅現在所擔差使悉數轉來。”

王鉷明白了李林甫的心意,躬身答道:“下官明白。下官回宅之後,將諸事好好想上一遍,由此想出幾個法子,再來向大人稟報。”

王鉷走後,吉溫聞召而至,他與李林甫說話良久,還向李林甫薦來一人。

“你就是羅希奭了,現在官居何職呀?”

來人躬身答道:“稟大人,下官現任孟津縣法曹。”

“嗯,吉溫說你能耐挺大,說說你有何能耐?”

羅希奭道:“下官長在民間,由此多識人間險惡之事,大凡瞧人一面,即可知此人心底所思所想。”

李林甫笑問道:“你今日初見我面,能知我心中所思所想嗎?”

“大人為上官,小人實難識出。”

“不對吧。我聽吉溫說過,你扳倒孟津縣丞的過程可謂迅疾無比。他也為上官,你怎麽就瞧出他有反骨呢?”

孟津縣丞剛剛被解至京師,經刑部核準後以待秋後處決,成為是歲為數不多的死刑犯之一。該縣丞的罪名實在很大,其招引方士行圖讖之事,又到河圖洛書出現之地禱祝,家中還陰養死士,且招賄甚多,被定為謀逆之罪。此案正是由羅希奭秘密首告,且由他親手審理,最終成為鐵案。

羅希奭臉上既無得意之色,更無愧疚之容,平淡地說道:“大人,那縣丞狂悖謀逆,可謂鐵案如山,請大人調看其案卷,即可知道詳情。”

李林甫臉色一寒,說道:“一個小小的縣丞,他無緣無故為何要謀逆?哼,他又能成什麽氣候?我對他的案子不感興趣,卻知你審理之時株連甚眾。我還聽說你審理頗有本事,又是未審即定罪,或先去抄家財以充受賄之數,嗯,你好好敘說這些手段吧。”

羅希奭見李林甫如此說話,臉上凝重無比,不知他到底有何意,心中湧上恐懼,一時呆立當地,不敢說話。

吉溫這時說道:“羅兄,李大人問話,你就實話實說吧。我來時就對你說過,你大可將審案過程和盤托出,萬一李大人聽得高興,對你大有好處。”

羅希奭如此方定下心來,將自己嚴刑逼供及種種花樣娓娓道來,其說話之際,猶偷眼觀看李林甫的表情,就見李林甫聽得甚為仔細。

李林甫聽完,就在那裏沈默良久。他心中暗暗想道,眼前二人堪為絕配:吉溫善於打探訊息,往往於蛛絲馬跡中覷出事件的真情;而羅希奭則為刑獄好手,往往能從隙縫之中撬開堅石,種種手段,不弱於則天皇後時的來俊臣、周興等人。他們二人由此相配,將來定有大用。

李林甫尋思至此,臉上顏色未改,平淡地說道:“也罷,你就不用再回洛陽了。吉溫,你先將他安頓住下,我隨後在禦史臺為他謀一差使。”

吉溫聞言急忙向羅希奭道:“羅兄,速謝李大人呀。”

羅希奭當即跪倒,叩首說道:“小人叩謝恩相栽培之力。”

後數日,吏部果然授羅希奭為禦史臺主簿,是為從七品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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