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便是樓則君與王敏一同留了下來。

對於陳雅嫻先前的舉動，青瑤沒有問過樓則君她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但樓則君既然決定留下來，便說明她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念及此處，青瑤愈是明白樓修文的良苦用心。陳雅嫻從樓則君處所探知得的情緒，樓修文並非毫無察覺。

溯方境中眾女眷雖是走了，但那一眾王氏兒郎卻不曾離開，而連日來王青瑤始終不曾設宴招待眾人，倒教人生出一種揣測來：關於過繼人選的標準，永昌侯府的態度實在模糊，至少從表面上，王青瑤似乎並不十分在意。這種揣測所導致的直接結果在於，原本便對王慎田曲意逢迎的人，其態度已幾乎能以“諂媚”二字形容。

隨著於楠暗中搬進成樂府，青瑤便不自覺地將神經緊繃了些，以至於當她聽到下人稟報王慎田親自拜訪的消息時，眸色不由得一沈——緣由不為其他，只因今日這時機太過巧合。

“溯方所轄三縣與六十九莊，前三年的賬目可都送來了麽？”青瑤沈聲問道。

“都已經送到了，且包括紹方在內的三縣縣令也在大堂中恭候了。”倚竹輕聲一問：“可是小姐，您為何只讓他們準備近三年的賬目呢？從前的難道已不打算深究了？”

“不查並不代表不再深究。”

青瑤沈吟道：“一來，若某些人已經早有準備，那麽這些賬目已經是他們經手遮掩過的了。尤其近幾年的，其中動作應當最符合他們的設想，卻也最容易讓人覺察到他們的目的。二來，則可以讓他們放松警惕……

“最為主要的是，過久之前的銀錢缺漏不應當由我來查，尋到把柄之後，我便可將此事交托出去，坐山觀虎鬥。”

倚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才繼續問道：“那現下小姐是打算先見王公呢，還是程縣令他們？”

“自然是一起見。”

王青瑤相信自牛越親自去見過陶應維後，程載舟等便都當她生出了翻查舊賬的心思，而她主要想要核查的方向則是人丁編制一類。若她沒有多餘的心思，這賬目核查的結果便只會是一些小紕漏，而若她表露出更多有關於陰陽賬目的問題，程載舟等或許會為了掩人耳目，尋些人作替罪羊……

當然也不能排除事情還有其他可能，是以為了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青瑤需要有一個垂釣者的心態，慢慢放餌……牛越可以說是第一塊餌料，而在此之後，青瑤希望能以魚為餌，慢慢地將那些潛藏於水底深處的大型食肉者拉出水面。

同樣的，她亦不能簡單地將某些事件貼上“純屬巧合”的標簽，譬如王慎田的拜訪。

……

堂上。

青瑤簡單問過程載舟等一些關於賬目的問題後，委婉拒絕了他們特地著人前來幫襯的建議，並笑言道：“本縣主並不急著回臨安，這賬本緩著日子看也成的，何況族中亦有姐妹幫著看呢。”

“這般倒好，只熙華莫要過於為難自己。”王慎田笑眼微瞇，插言問道：“不知熙華的這位得力幫手是誰？”

“堂叔認識的，就是敏姐兒。”青瑤言辭間盡顯溫和，並接著道：“且敬安侯府中亦有人留下相助。這些賬目雖有些繁雜，卻也只是多耗費些時日罷了。”

王慎田聽得此言，忍不住皺了皺眉，“他人有心相幫本是好事，可到底這些賬目與你切身相關，不可大意。敏姐兒便也罷了，一些外人……且你與敬安侯府也應當避嫌才是。”

王慎田這言辭不算強勢，且句句道來全似在為青瑤考慮，而其中有幾處停頓的地方，意味已然傳達出來。

“堂叔所言有理，且待熙華再思量一番。”青瑤表面上頷首應是，可心間已覺察出一絲不對味來。王慎田所流露的情緒是愉悅的，但青瑤卻不認為他的這種愉悅心情來源於自己的恭順。

程載舟等人沒呆多會兒便走了，而就青瑤看來，這幾人的舉止動作間毫無半分戰戰兢兢之感。

“若不是已經有所籌謀，他們根本不會是那般神情……”青瑤思緒翻飛，心下暗忖道：“似乎有著三分得意？”

她帶了一絲疑惑，而很快，這疑惑竟隨著王慎田接下來所說的話而被揭開來。因無外人在場，王慎田的話語竟是那般直接，直令青瑤在聽完他的建議後忍不住“撫掌相讚”。

“堂叔的意思是讓那幾位暫住在霽雪山莊的郎君處理此事？可他們不見得精於此道。”青瑤遲疑片刻，繼續說道：“且他們當中有好幾個年紀小的，到如今恐怕都還不曾接觸過這些東西呢，更莫提說核查賬目了。”

“熙華此言差矣。”王慎田擺手笑了笑，道：“此行中精通六藝的王氏郎君不在少數，且族中既有意從這些人中擇出佼佼者去繼承永昌侯府的家業，才學聲望等各方面便都必須考察全面。眼下便是一個契機，且那人既然是要入永昌侯府的，你也需留意些。”

“堂叔說笑了。”青瑤神色微斂，話音也清冷了幾分，道：“別人或許不清楚，可堂叔應當知道的。所謂的承繼家業之說，我永昌侯府從未對外言明，至於爵位歸屬，也要看貴人是如何想的……永昌侯府之所以打算從族中子弟中選一個過繼，只是為了完成母親的心願。”

“是，是……”王慎田翹了翹胡子，因青瑤這般一提醒，他才覺察到自己失言。在王慎田看來，以吉昌江府的聲望，王茂彥便是多年膝下無子，他也斷不會另擡妾室，何況王茂彥與江氏同患難過，情分匪淺……

擇人過繼是王茂彥提出的想法，也得了族中眾長輩的同意，但在具體的過程中，永昌侯府究竟對這個繼子是怎樣的定位，卻沒有人敢將自己的想法表露出來。

或許只是一塊踏腳石，或許能得侯府看重前途無量，有朝一日甚至能夠出面繼承永昌侯府的所有……無論如何，對於一些無所倚仗，卻心懷所望的年輕人來說，這都是個機會。

王慎田又細細打量了青瑤兩眼，心下不禁暗道：“她這話，究竟是真是假？所謂江氏之願，我本當作托詞，可若是永昌侯府把這托詞變成實際，那麽進了永昌侯府也並不意味著能夠一步登天，後續不知還要經逢多少謀劃……”

這廂王慎田的心思正逐漸走向一個深洞，而旁邊的青瑤卻又改口道：“不過堂叔的建議未嘗不可。父親身在朝堂，雜務頗多，偌大的家業遲早是要交到後人手上的，而父親既與族中論過此事，我所能相幫父親的，便是與堂叔一道來評定下這些郎君的才幹品行。”

“縣主有心就好，這些郎君出類拔萃，定不會辱沒了王氏門庭的。”王慎田聽青瑤出言允下，自是喜不自勝。

“那待會兒我便差人將賬本送去霽雪山莊，先請眾郎君們過一遍吧。”青瑤微微一笑，接言打趣道：“我聽師弟說，他們當中有幾個素愛高談闊論，有幾分紙上談兵之嫌，如今正好試驗一番。”

“是有這情形。”王慎田點頭輕笑了笑，道：“看來熙華並非不聞不問，不過你也莫將標準拔得太高，如敬安侯世子那樣的人物，大梁境中能有幾個。”

話音落畢，王慎田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暗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可王氏後輩中，只有王青瑤的聲名遍傳，別的人與她相比確是螢火之輝了……奈何是個女子，王氏宗族所擁爵位與產業只能再覓能者。”

只這樣的念頭一出，王慎田便又覺得自己矛盾至極：他雖力推王坤，卻也明白王坤此人難當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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