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衍終究還是妄動了。

在領明宗皇帝探監前，高衍著意說了獄中環境糟汙之類的話——自然，明宗皇帝的臉色愈發沈了，而高衍頂了一個這般大的雷，卻愈發篤定了心裏的想法。

他終歸先得了時機，進獄中探看王青瑤。

“縣主可還住得習慣？”

“並沒有什麽不好。”青瑤有些詫異高衍的來意，淡眉輕蹙，笑問道：“大人要提審？怎麽，外頭的風聲竟如此之急嗎？”

她沒有坐起身來，這般問過後，視線卻重新回到了案上的棋盤上，面露糾結，似對手中棋子究竟下在何處有些遲疑。

“這究竟是在意還是不在意呢？”高衍收起面上那抹訕訕笑容，正色道：“本官倒不是來提審的，縣主且放心，外間江浪便算如何翻騰，只要貴人未作定論，那些東西就不會到明面上來。”

“高大人這話，我竟是聽不懂了。”青瑤蔑笑了聲，便將手中之子隨意丟了出去。

這棋本是守在外間的獄卒所用的消遣之物，後由青瑤借了過來，玉質粗糙，配著眼前這張凹凸不平的朽案，卻是難得的“和諧”。可不，這一丟出去聲音都是悶的。

高衍不知王青瑤這有何好動氣的，躊躇片刻還是上了前來，拱手勸道：“縣主很清楚自己為何會在此處。眼下這樣的局面，後續會發展到怎樣的地步，您都已經鞭長莫及……倒容本官胡自揣測一句，您應該是有恃無恐罷。”

“有恃無恐？”青瑤終於確定高衍的來意，話音不由冷了幾分，“看來高大人今夜並獨自一人前來，且是來勸我的。”

“此前本官曾聽過一些關於縣主您的流言，比如游記所載觸怒龍顏……”高衍目光緊盯著青瑤，話音停頓了片刻後才道：“世人都說熙華縣主所行無忌，聲名遠揚，而每次都能化險為夷，確也因著聖人有所明斷的緣故。不知縣主以為如何？”

青瑤默然，低垂的眼中神情難辨。

高衍繼續道：“縣主但聽本官一言，深牢大獄並非什麽好所在，恰如您在此處擺弄的棋，實在劣質不過，你這是何苦？只事已鑄成，王樓兩氏勢必先保秦王，而你……”

他語氣沈頓了頓，還是將那句“而你則極易成為廢棋，或是不得不舍棄”的話咽了回去。

“高大人說的不錯，這深牢大獄的確不是什麽好的所在，而我在這裏，也不是憑著一盤破棋，便能令自己心靜如水的。可高大人勸我離開，又是為著什麽呢？”

青瑤稍擡了擡眼，話音中並不掩飾自己的鄙薄，道：“我是否也能妄自揣度高大人，你之所以勸我，或是為了使這團突然燒到自己的火盡快熄滅，又或是為了攀附上臨安王氏……”

她話還未說完，對面的高衍卻已憋得滿臉通紅，連忙阻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或許也有幾分。”

高衍的聲音實如蚊吶，補充道：“可捷徑在前，縣主心中便沒有思量過？”

聞言，青瑤卻是輕笑出聲來，道：“牢獄之災算得什麽？我父親昔日不也是從牢中脫身了麽，而那時陛下並不識得我，可見捷徑之外，並非不見生機。”

“何況這次，我身上所擔，不過一條人命而已。外人大抵覺著我手段淩厲決絕，可我卻為自己所說出的‘不過一條人命’話而覺得諷刺……如常氏那樣的人，我所能給的最大的恩典，便是暫時讓她茍活著。”

“但高大人既尋機來與我說這些，便知你不明白諷刺在何處。”青瑤瞥過高衍面上那略顯凝滯的神情，道：“我終究避免不了做個雲端之人，也免不了視他人之命為螻蟻的一天，常氏本就不該來……”

“不該來？”高衍微楞了楞，問道：“縣主此言何意？”

“無論該不該來，卻終究還是來了。走了‘捷徑’，便難以看到那些藏在背後的真相，高大人何不沈住氣些，摒了這想法，看看欺君罔上、愚弄世人的人究竟是誰？”

她的語氣太過篤定，迎上高衍閃爍的目光，半晌才緩緩說道：“言盡於此，高大人還是請貴人回去罷。這種地方，與之相配的只有劣棋、汙案和破席，不是他該來的。”

高衍沈默下來，恐怕幫著王青瑤傳話才是頂雷罷……但他終還是照做了，而結果一如預想中的令人窒息的低壓。

無奈，高衍只能盡力屏了呼吸，減少自己的存在感，乃至於恍惚間，明宗皇帝冷嘲的那句“竟不願見朕麽？是因為顧忌敬安世子罷”的話也聽得並不真切。

仿佛這夜，他從未與貴人一同來過這地方。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