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我當初為了能夠保全這孩子瞞了闔府上下，沒有對外說真話。”常姨娘的視線似乎定在了空中一個虛無的點處，她微擡了擡沈重的眼皮，才道：“若道居心叵測，也應是我，大小姐實不必牽連上旁的人。”

青瑤不由得搖頭輕笑起來，道：“你是指老夫人？我並不知誰是你願意去維護的人，但她是不值得，而臨安王氏你卻是不必了。你說自己已沒了避諱，難道因為已無所求？”

“可這樣的話說出來，常姨娘你自己也是不信的，不是麽？”

青瑤踱步朝常姨娘走近了些，輕瞥了眼她的腹部，才道：“再說，你腹中之子已保不住，你尋機攀咬也是有可能的。即便為你尋了個大夫過來，查明孕期與你在留園的那段時間對得上，卻也不能證明是秦王的骨肉。”

坐在案旁的高衍聞得此言，眉毛已不由得輕皺起來，他方欲插言，便見堂門口的下屬領了個大夫進來，而這大夫他自是識得的——太醫院的舒元！高衍不得不感嘆時機甚好，舒元聖手，素來為宮中貴人稱讚不已，此番有他，定能斷看其中分明。

“不過眼下事情未明，牽扯其中的局外人卻是越來越多了。”高衍心下暗暗想著，眼神則快速地朝花新祿的方向看了一眼，這才理了衣襟，離案去迎舒元。

舒元是個親歷過風浪的人，莫說是這京兆尹府了，幽暗如牢獄，堂皇如天家的所在他都是去過的，而他是個慣常會保全自身的人，凡事從不多問多言，是以見得此間對峙的情形後，面上卻沒有什麽多餘的情緒流露而出。

他並不想得知對峙的內容，原是打算診出個客觀結果便離開此處的，便是一時三刻不能走開，也不至於教旁的的事牽扯到自己身上。是以聽了幾句高衍的說明後，舒元便主動示意高衍止了聲，道：“高大人不必客氣，老夫只需要知道是誰需要診脈便好。多言無益，若令大人的判斷生出偏頗，那豈非老夫的過錯。”

“呃……”高衍面生羞愧之色，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他方才確是將阻礙此間情勢發展的“擔子”推給王青瑤了的。

舒元倒不在意高衍的反應，只屈身作勢便欲為常氏診脈。

“高大人何必這般心急。”青瑤來到舒元跟前定住，淡笑著勸阻道：“倒勞煩舒大夫了，不過我這邊還未討到一個清楚的說法，怎合適讓您開始診脈呢……若由此生出偏頗的論斷可怎麽好？”

“偏頗的論斷？”舒元翹動了動胡須，語氣間有些不滿地道：“縣主自可放心，醫者在心，我當不會說何虛言。”

“你誤會了。我並非對舒大夫你的醫術與醫道心生質疑，只不過認為時機不對罷了。”青瑤平靜地搖了搖頭，清亮的眼底卻似染上了一層迷蒙的薄霧一般，其意圖也教人看不真切起來。

舒元微楞，隨即側頭看向高衍，遲疑著道：“那位婦人……”只未待他將常氏身體虧虛的情形說完，高衍竟改了主意，朝他頷了頷首。醫家望聞問切，舒元但看過眼，也能猜測到常氏的異狀，只他終究還是沈默著退到了堂外。

常姨娘眼角輕挑，伸手撫過腹部的弧線，臉部的輪廓卻絲毫沒有將為人母的柔和之感，反透著一種淩厲，道：“診不診的並無所謂，在秦王殿下回城之前，這個孩子我總是能保住的……”

青瑤的神思這才驚轉過來，原來這就是常氏的倚仗……

高衍是萬萬不敢對常氏審訊的，只若是等秦王回城，此事早已鬧得滿城風雨，就算她能拖個一時半刻，對手也不會安靜地等待事情發酵。想來用不了多久，奉天殿中的長案上便會堆起高高的幾摞奏折……

常姨娘還未誕下孩子，並不能確定就是秦王所出，何況這孩子並無多少出世的可能性……如此情形，便已能讓秦王為輿論所中傷，而青瑤所懼的，是賈氏完全有能力令這輿論成真！

若只是普通的易女予臣，事情便說不上如何嚴重，畢竟此前栽過類似跟頭的壽王，也不過受了陛下的罰。可秦王沾上的，卻還有使人刺殺常氏的狀責名目！

鬧得人盡皆知時，折損的還是皇室之威，而明宗皇帝心怒之餘，心思不見得就不會沒有偏轉。仿似左右手互搏，手段都是同樣的汙目不堪。所謂情義廉恥，所謂胸懷天下，確是沒有人能貼合這樣的標準了，且賈氏既一心促成此事，便意味著陛下需要謹慎考量的，還有王氏一族對於這件事的態度。

世家於南梁既是根基，亦是掣肘，皇權的光芒比之卻是黯淡許多。尤其在經了幾場爭鬥後，壽王的奉承與太子在梁楚談判上的自作主張，雖令明宗皇帝失過顏面，卻也易尋遮掩的蒙布，有個其他的說辭，可秦王此番卻是當頭驚雷！

試問有誰會冒著構陷皇子的罪名來散布這樣的事呢？無論是雲端的貴人，還是巍巍朝堂上的棟梁之柱，也不會認為王氏二房會無端陷入這樣的瘋狂，除非狀言極真。盡管王氏二房間接令皇室蒙羞，但他們卻也是實實在在的受害者，如此更是牽扯不清了。

青瑤神色微凝，默然半晌後終出言道：“你能保住一天，還是兩天？不管多短，你以為單憑這點就能威懾秦王殿下了嗎？”

“你如此做，究竟是為的什麽？”她的話音裏帶了一種威壓之感，直令常氏的呼吸一度緊滯。

常氏雖空落一人，此刻竟也不由得生出一股懼意來。她倉促回頭看了一眼王青瑤，抿唇道：“為了使我這如浮萍般的人生能夠不再繼續飄零下去。大小姐這般疾言厲色做什麽，不管怎麽樣，秦王終究還是一個王，其結局甚至會比被王樓兩氏打壓的壽王殿下好上許多。”

“確實會好上許多，到底未沾人命，不過敗了聲名罷了，而結局便是退到原點，與邊境的朔風牛馬共度餘生……只這樣豈不可惜，常姨娘你是再難見到繁華的臨安皇城了。”

青瑤淡淡笑著，可話音卻凝冷成冰，道：“我舍不得教姨娘遭那樣的苦，是以只能先動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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