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魏兩國休戰事不過幾年，若今日無端生了差池，才是你們擔待不起的。”青瑤話音微微下抑，像是琴弦的角音，令小將神思微轉——其實說來，他昨兒半夜裏接到謝統領的命令時，心裏不是沒有疑問的，只他位卑言輕，上級的決定輪不到他一個小將過問。

“世子與縣主能為魏太子作保麽？”小將終緩緩啟口，他斟酌著將意思拐了個彎，深褐色的眼中帶了一種試探意味，以及懇求。

樓修文明白小將的顧忌，朝他點了點頭，“你且放心罷，謝統領那邊我會親自去解釋的。”

小將聞言，心神不由得松了松。熙華縣主說的沒錯，今日中事，絕不是他們所能但擔待的，而他方才所問，面上聽著是想讓樓修文與王青瑤擔保魏太子一行中沒有盜賊，可實際上卻是想問樓修文等是否能一力承擔放行之責。

他們這些人，向來奉命行事。做得好與不好都在其次，不冒犯、不沖撞似乎才是最緊要的。如今既聽樓修文出言允諾，他們便也沒了那麽多顧忌。

曹晃斜眼瞧著梁兵打開城門，隨著縫隙漸漸擴開，從中洩出的光也愈發地明亮起來。城門關到此時，進口處已聚攏了不少旅人，此時紛紛抱怨出聲……只一瞧見城內的架勢，那麽多的官兵，一時竟不敢入城，並連忙收回原本那些罵罵咧咧的話。

“此番看來，孤竟欠世子和縣主一個人情了？”曹晃輕笑了笑，一邊拍了拍馬兒的背……

焦躁的駿馬果然安分了些，曹晃嘴角輕勾，別有深意的目光定定地看向青瑤二人。

“殿下不必言謝，我們此行並非為你。”樓修文話音淡淡，卻隱隱透出一抹鋒利，“大梁對殿下的阻隔，不過一道城門罷了，然而北魏京都之中，卻不知有多少豺狼虎豹等著殿下呢。望殿下好自為之。”

曹晃呵笑一聲，朝樓修文客氣拱手，而緊接著他又將視線探向青瑤，“可熙華縣主似乎已將孤看成了豺狼虎豹之之輩……真是令人傷心。”

他的語氣十分悵然，便似天降暴雨，合歡之花入泥的敗興之感。

可誰知道他是真是假呢？

青瑤平靜地搖了搖頭，對曹晃說道：“熙華不敢對殿下妄自評判，殿下更不必橫加揣度我的想法。事實上，您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您自己也不見得能看清。”

曹晃輕哼一聲，對青瑤方才之言不置一詞，只轉言道：“此次若不是步步受限，北魏國中亦不太平，孤確是真心想請你去北原看看的……”

“殿下好意，恕熙華不願領受。”青瑤躬身一禮，接著笑道：“何況，如果餘生順遂的話，熙華應是永居於江南的。”

她的話音如泉石相擊，堅定之餘，卻似泛著一股擔憂。曹晃心有遲疑，不知自己方才是否聽岔了，想再探究得深切些，可帷帽白紗已將佳人的神情盡數遮掩……

曹晃突然覺得有些煩躁，而一旁的呼延布則出聲催促道：“殿下，該走了。”

“臨安這邊的事便交給你了……務必早日北歸”，曹晃目光沈沈，叮囑道：“南梁如何繁華，也非北魏所轄，人許都是留戀故土的。”

呼延布連聲應下，即便他清楚曹晃所言主要針對的是王青瑤，但心弦亦然被撥動，一時抿唇不語。

馬兒前足高提，仰頭嘶鳴，似已到了不耐的邊緣。曹晃目光灼然，憋了口氣道：“可天下之大，目光深遠之輩絕不囿於眼前的蜂蝶亂花之景……”

王青瑤，你既書了游記，對人物風情心有所悟，那便應算得上一個目光深遠的人罷……可為何我主動邀約於你，你的反應卻是這般地避之不及？

什麽餘生順遂！

依附著樓家兒郎，整日裏與後宅裏的女人爭鬥，最終不是暗自垂淚，便是使自己也變成一個心腸歹毒的婦人罷了！

曹晃心裏愈想愈不是滋味，只覺得若王青瑤當真是個求安樂的女子，便也不配教他上心了。言已至此，王青瑤既然不聽，那他還有什麽法子！

“蜂蝶亂花又如何？熙華自知道比不得殿下，但諸人所求不同。但願您放眼天下之前，能夠看到國中亂像。”青瑤淡聲說道。

她的語氣已少了恭敬之色，曹晃能聽出來，王青瑤已對他隱了怒。可他不過說了這麽兩句罷了……許是因著她的未婚夫婿在旁的緣故。這人竟煩上自己了麽？

曹晃不滿地撇了撇嘴，迎目便撞上樓修文那雙幽暗漆黑的眼。這令他不由想起初遇那夜，他故意調笑王青瑤，而樓修文那冰冷抑人的威怒之色正如此時一般。

“彼此愛重麽？”曹晃定定地看了看樓修文與王青瑤，竟也覺得郎才女貌，實在相配不過……

他心頭不自覺地浮起一股莫名的情緒，心躁地朝城門口瞥了一眼……末了，他終於輕揚韁繩，雙腿一夾馬腹，絕塵而去。

原本聚在城門口不敢入城的商旅百姓，均因著曹晃一行的離開以及梁兵的退散而舒了口氣，一邊則忍不住嘰喳低語，“方才出城的人是誰？真真好大的威風，駭人得緊！”

“誰知道呢？管它，咱們進城了便好。”

說話間，守城的士兵朝眾人喝了一聲，粗暴的嗓音終令他們停了討論，連忙埋頭進城，而光亮照射進來的遠處，曹晃一行的身影已化為漆黑的點，隨即很快消失不見。

青瑤回過神來，見呼延布依舊楞在原地，於是輕聲提醒道：“人已經走了。”

呼延布輕吐出口氣，點頭道：“確是走了。”隨即幽幽看向青瑤，嘆笑道：“太子殿下一走，談判多半是進行不下去了，縣主和世子應該十分高興罷。”

“算不上高興，因著貴國太子此行提出的無禮要求，已讓梁人意識到宿淮盟約的脆弱性。”青瑤哂笑了聲，接著說道：“北魏的‘誠意’，梁人也感受到了，或許不久的將來，魏國主動挑起戰事也不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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