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庸聞言沈默下來，迷蒙如霧的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半晌，他才道：“世子且說說如何釜底抽薪？”

樓修文沈吟一笑，指尖輕撚了撚茶杯，“我且先道明，釜底抽薪的前提是謝家有這份餘力。”

是否有餘力麽？

“果真是樓家的下一代家主，因窺見謝氏底蘊的冰山一角，便生出試探之意。”謝庸心裏暗暗想著，面上神色不改分毫，也並不準備接過樓修文的話題。

樓修文淡淡地瞥了一眼謝庸的反應，才道：“曹晃身為北魏二皇子，但自幼被送往柔然為質子，受盡人情冷暖。後來先太子病故，北魏這才將曹晃迎回，立為太子，以安國本。如今北魏的局勢已大有變動，世家閥門因當初的流民叛亂而一蹶不振，在朝中畏縮不言，權柄幾乎掌握在軍方的手裏。”

“曹晃之位在其胞姐長樂公主的支持下漸漸坐穩，這個過程同樣牽涉到了軍方。魏將韓允出自長樂公主府上，從一介卑微的馬夫到頗有威信的將軍，曹晃對他的扶持可見一般。”

樓修文話音稍頓，深切的目光輕輕地落在謝庸身上，就在謝庸被他看得終忍不住輕抽了下嘴唇時，他的視線卻又飄向了別處。

“韓允對曹晃自是忠心耿耿，不過軍方之中，除了韓允，還有一個人是曹晃極力想要爭取得到的——大將軍曹昱。”

樓修文話音凝頓，仿佛冬日裏的溪流般緩緩流動，“此人出身皇家，又是神策軍的統領人，論人脈、名望，都不是目前的韓允所能比擬的。魏國國中的幾位皇子，都不是善與之輩，而國政上卻不見得有多少建樹，曹昱奪位之爭中向來保持中立，或許便是有這樣的考量在。”

“因此在下斷定，曹晃到南梁所謀，便主要是為了得到曹昱的支持，不然此行換了別的朝臣也是可以的。”樓修文言畢，才拾手端起茶杯，淺啜了一口。

謝庸呵笑了幾聲，眸光深邃，“世子有帷帳之才，實在教人欽佩。”

“你的意思，是想派人刺殺曹昱麽？”

“如果你可以做到，也未嘗不可。”樓修文斂了眉色，目光平靜地看向謝庸，見他猶豫不決，樓修文的嘴角驀然勾起一絲笑意，“如果做不到，也不必勉強。”

謝庸眼中的光華似乎停止了流動，情緒莫名。青瑤看了看他，卻十分明白謝庸的難處。雖然為了相抗太子，三世家短暫結盟，但浮生門於南梁是一步暗棋，謝庸是不能輕易暴露底牌的。

樓修文又輕笑了笑，“當然，要破局也不僅僅曹昱一處可行。”

“魏皇帝、皇後也是可以的。”他話音輕俏，但卻十分堅定，謝庸也明白樓修文並不是在開玩笑，因為他們的選擇已經不多。曹昱自不必多說，此人關涉到曹晃南行的目的，只他常年身在軍中，想要刺殺他絕非易事。相比曹昱，魏皇帝與皇後雖身份尊貴，但浮生門在北魏宮廷卻是實實在在地紮了根的，想來相對可行。

魏皇帝若遭遇不測，即將魂歸，曹晃為了帝位，必急忙趕回北魏。而魏皇後對曹晃而言，則是占了一個“孝”字，到底當初魏皇後極力促成曹晃歸國，就算魏皇後不是曹晃的親母，這份恩義也是曹晃所必須銘記於心的。

只要使得曹晃不得不回到魏國，事情便算圓滿了大半。

謝庸輕輕地吐了一口氣，眸間的迷霧愈發濃重，“計有三條，最好的解決方式無疑是刺殺曹昱，除了能破開眼前之局，還能讓北魏軍方自亂陣腳……但風險太大了。”

樓修文微微頷首，“不知謝兄如何選擇？”

“我……”謝庸緩緩地摩挲著指尖，輕聲呢喃，“此事恐怕還要與皇後娘娘商議下。但論可行度，或許魏皇後是最好的選擇。”

青瑤聞聲卻是搖了搖頭，“魏皇後份量雖重，可若曹晃寧願擔上一個不孝的罪名，也要達成所求，屆時該當如何？”

“不至於吧，魏皇後當初可是極力擁護曹晃為太子的人，重臣宗親也多是因為皇後出面，才……”謝庸話至一半，卻是徹底地僵住了聲。

他神色莫名，只定定地聽青瑤說道：“可謝公子應該記得，曹晃寄居柔然多年，待歸國成為太子後，權勢傍身，昔日上書建議他去當質子的朝臣不是死了，就是被貶謫離京，而魏皇後如今也漸漸失寵。”

“魏皇後在有大皇子時，為了穩固自己兒子的太子之位，這才支使朝臣上書，建議讓二皇子去柔然當質子。可不想有朝一日，大皇子突然病故，魏皇後這才想起遠在柔然的曹晃。長樂公主待皇後恭敬孝順，令百官以為母慈子孝，便也聽從了魏皇後的主張，迎曹晃歸國。”

“可惜魏皇後根本沒有能力鉗制曹晃，眼看著他一日日勢大罷了。所謂的母子情分、孝義為先，何曾落入曹晃眼中？否則魏皇後如今也不會失勢了。”青瑤微微沈吟一聲，繼續說道：“便說曹晃能忍這麽多年，便足以證明他心志堅定，遠超常人，且出手狠厲。我們若想借魏皇後來牽制曹晃，怕只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那熙華縣主的意思是？”

青瑤擡了眸，鄭重地看著謝庸道：“我知道謝公子不願輕易暴露謝家所藏暗棋，因此對王樓兩家心生防備……”

“這……”

謝庸有些訕訕，但見王青瑤臉上一副不介意的模樣，只擺了擺手，道：“謝公子不必多言解釋，想來謝家的暗棋實在未到曝光的時機吧。”

“既然大家的立場一致，又何必計較這些呢。”青瑤笑靨微展，定定地看著樓修文道：“修文，你說呢？”

平常有外人在，她都是喚他師弟的，可這會青瑤心有所求，不願他咄咄相迫謝家，甚至直接喚了他的名字……樓修文靜靜地看著青瑤，不禁輕笑出聲。

陽光照在青瑤白皙的面龐上，他隔得近了，甚至能瞧見邊緣處的那些映著金黃光芒的絨毛。她眸色坦誠，可樓修文知道，她分明是拿捏了自己的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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