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庸的呼吸不自覺地沈頓了些，“誰能想到呢。”

三人均沈默下來，而周遭的空氣便似被凝結了一般，不再流動。他們心裏很清楚，若區區一個賈炎，倒也不會教人這般為難，可他們太過清楚，賈炎背後所代表的人……

蕭沐恒與曹晃能有什麽好談的呢？為了遮掩一些事，為了促成一些事，他是否會真的選擇飲鴆止渴？

青瑤深吸了口氣，終緩緩出聲道：“左右曹晃已經不能再繼續以靜制動，相信他的目的很快便會得知。”

“我所擔心的，是太子殿下究竟答應了他們什麽。”謝庸嘆息著搖頭，“此事牽一發而動全身，正如你可以借器樂遺失之事相脅王氏三脈一般，汪伶之的自作主張同樣會令陛下陷入困境，從而妥協。若想破開這道堅冰，太子與陛下，乃至北魏，都很有可能會站在謝氏的對立面。”

“皇後娘娘有所預見，且擔心謝氏一族孤掌難鳴，這才……”謝庸語氣裏不自覺地帶了幾分歉意，定定地對王青瑤說道：“將王氏器樂作為交換，我心中難安，只是，但觀臨安六大世家，既有殺身成仁的勇氣，又有‘間隙’可趁的，卻只有王氏了。”

樓修文瞟了一眼過來，眼鋒如刀，“且王樓兩族互結因姻親，若王氏應允了你們的請求，樓家也很有可能會牽涉其中，譬如之前倡言讓陛下滅佛，王樓兩氏便相攜相助……青瑤說謝兄環環相計，並沒有說錯。”

謝庸沒有辯駁，只薄唇輕啟，躬身對青瑤和樓修文兩人拱了拱手，“卻不知兩位是否願意？”

青瑤與樓修文相視一眼，眸中似星光一般閃爍著溫亮。

“自是願意的。”青瑤抿唇一笑，“謝公子也不必覺得難安。實際上，就算沒有器樂之事，王氏並無利益可得，也會願意的。”

樓修文點頭頷首，“謝氏舉行有義，我樓氏也願意相幫，至於那些旁枝末節，不在意也罷。”謝庸聞言，心中不由激蕩萬分，神色肅然，朦朧的眉眼間，情緒的流露是少見的分明。

“我只是好奇一點——皇後娘娘既有心聯合王樓兩氏，決心扭轉時局，陛下自不必說，倘若事成，陛下當不會介意，可是太子那邊呢？”

樓修文面色沈靜，漆黑的瞳孔卻似方看不到底的水井一般，“皇後娘娘難道就不擔心與太子生了嫌隙？”

謝庸聽得出樓修文話中深意，而事實上，當他得知姑姑所謀時，也曾問過類似的話……可謝皇後不過輕嘆了聲，直言這嫌隙早已橫生，也沒了挽回的可能。

“這些事，世子實在沒有深究的必要。皇後娘娘既然做出了決定，便意味著她已經有所割舍。”謝庸微微有些怔忡，皺眉直言道：“我知道世子與縣主的家族在奪嫡之爭中已經站定立場，可無論將要成敗如何，此間紛爭卻都與謝氏無關，謝氏的皇後只會是大梁的太後。”

謝庸之意很明顯了，他謝家無意牽扯奪嫡之爭，不管將來誰承繼皇位，謝氏所臣服的，都只會是南梁的巍巍山河。

青瑤對謝皇後太過了解，所以這一點，她是很早便確認了的。不過樓修文在聽了謝庸的回答後，卻是輕笑出聲，“你謝氏本就是局中關鍵，卻想一直做顆死棋，實在教人唏噓。”

“世子何意？”

“高處不勝寒，我本十分敬佩皇後娘娘的一番苦心，可若謝氏只謀大局，輕視小節，他日新君即位，卻對謝氏不再倚重，那時謝氏該當如何？”樓修文伸手拍了拍謝庸略顯僵硬的肩膀，沈聲說道：“就算謝氏從不曾在意過這點，但我依舊想問一句，謝氏所為，當真對朝中格局沒有半絲影響麽？”

“便拿此事來說，謝氏聯合王樓兩族，以破太子之謀，對太子與臨安賈氏都無疑是個打擊，而所謂的母子嫌隙都在其次。謝家已在不知不覺間，對朝政格局有了深刻的影響，卻一心想著站在寒風瑟瑟的高處，這不是矛盾麽？”

謝庸沈默了片刻，面上神色變幻，輕笑道：“好一個高處不勝寒，想來謝氏明面上不食人間煙火，實際上卻被時局所困。”

一語驚醒局中人，但謝庸心中更多的卻是無奈。

樓修文所言，同樣令青瑤感慨良多。前世昭宗駕崩後，謝家亦是決心力挽狂瀾的，但其聲勢並不如賈氏，是以幼帝登基後，賈氏把攬大權，謝家行事備受掣肘。再後來，山河湮滅，性命尚且不能保全，謝家已經失了扭轉時局的契機。

可見，人謀也需天時，脫離實際，居於寒風瑟瑟的高處，一膽天崩地坼，高處的人們便連拾撿地上一根稻草的力氣也使不出來。

“我之所言，並非想讓謝家參與奪嫡，謝兄不必有所負擔。”樓修文眼就見謝庸面色凝重，連忙擺手輕笑道。

謝庸再次謝過好意，一張的明凈的臉龐重新陷入朦朦朧朧的迷影裏。

……

永昌侯府。

青瑤沒有隱瞞自己隨樓修文去鸝安閣的目的，並將所見所聞告知了父母親，當然，還有謝家的意願。王茂彥靜靜聽完，心中五味陳雜，尤其對曹晃的行程十分關註。正如青瑤所料的那般，王茂彥也表示，即便沒有器樂之事，王氏也定會應允謝家所求。

“一方面要避開北魏的要挾，另一方面，則需阻止太子殿下與北魏達成的和議……”王茂彥話音緩慢，沈聲道：“此事太過棘手，且不宜後拖，一旦曹晃表明來意，朝中那些沒有脊骨的大臣便會力求和解。”

這一點青瑤何嘗不知，凝思半晌，也只能沈嘆道：“此事待之後與謝庸細細商議吧。”

王茂彥微微頷首，轉過話題道：“說起謝庸此人，聲名不顯，卻不想皇後娘娘竟放心將聯合世家之事交由他主理……且鸝安閣之名我也聽說過，是個紛繁之地，沒想其背後的勢力竟是謝家。”

“父親便只聯想到皇後娘娘不成？”

青瑤嘴角噙了淡淡的笑意，擡眸定定地看向父親，“謝氏對陛下一片赤忱忠心，便說謝庸襄助汪伶之販馬之事，明上說是頂受不住謝皇後的威壓，可實際上還不是陛下的意思。父親細想便知，陛下定是知道謝庸有這門道的。”

“更何況，陛下盛寵謝家，依著他疑人的心性，又怎麽可能會是這樣的場景？”青瑤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那便只有一個解釋，陛下定在暗中扶持謝氏。”

聞言，王茂彥不由驚楞住……

半晌，他才緊皺了眉，凝聲道：“這是最合理的解釋了……倘如你所料，我只希望陛下看清利弊得好，在想出兩全的法子前，對北魏提出的要求盡量拖延。”

青瑤亦是頷首。

這時，外間有小廝站在門外稟告道：“老爺，夫人和伍管家來了。”

“知道了。”王茂彥淡淡出聲，隨即對青瑤輕點了下頭。

“老奴見過老爺、小姐。”伍續躬身行禮後，目光稍擡，這才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拿出一張紙呈上。他原本在賬房忙著，忽聽江氏要三脈器樂缺失的名單，連忙將這東西從上了鎖的櫃子裏拿出來，動作間是毋庸置疑的謹慎。

這不僅僅因著器樂之事關節甚大，還因著他去三脈府邸核對器樂時，總覺得有些怪異之處，卻不知當講不當講。

“這是核對過的名單，請老爺過目。”

伍續沈聲說道：“這名單，今早時老夫人便要了一份，並就過借器樂給三老太爺脈中的事點了頭，說等祭祀之期將近，便將東西送過去。”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