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價碼？”葉娘臉上浮起一抹嬌媚的笑容，掩口輕笑道：“葉娘以為來日方長，縣主不必如此急著問這個的。”

“那不然該問什麽？”青瑤微微挑眉，清冷的面容上閃爍著一抹玩味的笑意，“如果連對方想要從自己這裏謀求什麽都不知道，那我身在局中豈不十分被動？更何況，這幾件器樂關乎的不過是王氏宗族的顏面問題，於我實在不算是關切最深，我便不會太過急切，鸝安閣就算開出價碼，我恐怕也在斟酌再三，究竟值不值得。”

葉娘聞言，便知王青瑤這是想要反客為主，且對鸝安閣存了試探的意思，心下不由躊躇，只因在這件事情上，她並不十分清楚主人的真正所求，也拿捏不準攤牌的時機，她所能明確的，不過“立場”二字。

她是知道主人有意倒向王侍郎一脈的，也一直讓鸝安閣在暗中觀察動向，只沒有想到，王青瑤竟會這麽早便找上門來。心下未定，便是神色再如何平靜，葉娘也終究無法親自繼續這個話題了，只因與其說這是一場交易，倒不如說是一場談判，而她葉娘的份量已然不夠。

樓修文眸色暗沈，語氣有些戲謔地對葉娘說道：“若葉娘還沒有思量好價碼，我們不妨改日再談？”

“這……”葉娘口舌輕動，話音卻是頓住了，神色看著有些奇怪。青瑤與樓修文相視一眼，雙方均從彼此眼中看出了心中所想：“其實葉娘自己也有些拿不定主意，鸝安閣的確為人所使。”

原以為這場談判即將就此擱置，可不想就在這時，現場有人出聲岔言道：“倒也不必改日談了！”

隨著這聲清朗的話音從隔壁的廂房裏傳出，一道頎長的身影便從掩門處閃現出來，葉娘見人連忙行禮，“公子。”

王青瑤與樓修文均將視線輕轉過來，灼熱而驚異。來人袍服雪白，一塵不染，純凈的眸色仿佛琥珀一般，隱隱含了笑意，卻看不清深淺，乍眼看去，便似夏日裏的雨幕一般，既帶了朦朧的美感，又有著沖刷一切泥痕的力量。

“謝庸？怎麽會是你？”樓修文眉眼輕挑，沈聲問道。

謝庸隨意地擺了擺手，讓葉娘退下，旋即才笑言道：“我也不曾想過，自己竟會在此間，以這樣的身份和你見面……”

話音落下，兩人均沈默片刻，謝庸這才悠悠轉過身，朝青瑤拱了拱手，“熙華縣主，久仰。”

青瑤亦端端回禮，可神色卻不似樓修文的驚訝，反而充滿了一種恍惚之感。

謝庸，臨安謝家二公子，明宗皇帝扶持所立的暗樁組織浮生門在北魏的主要負責人，也是浮生門的副門主。青瑤嘗記得，謝太後於臨危之際將浮生門中的信物交托給她後，她以為事情已無反轉之可能，更沒有那心思照太後囑托行事，可有的人卻並不甘心……

某日雨夜，謝庸偷偷潛入青瀾山上的道觀，對她直言，“昭儀既沒有膽氣拼死一搏，不打算動用暗樁，便將浮生門的信物交予我罷。”

她那時已換了身份，道號沖華，都說唯心清凈，但瞧著旁邊宋嬤嬤滿含期待的神情，她終究還是搖了搖頭，以示拒絕。

謝庸看著王青瑤那般黯然的模樣，眉心已緊蹙在一處，“昭儀可是不信任在下？在下出自臨安謝氏，字庸石，經營浮生門多年，論說對魏國情況的了解，我亦比昭儀更為熟悉……”

青瑤淡淡出聲，打斷謝庸的話，“公子說錯了。此處只有沖華，沒有昭儀，且謝氏子弟便是有幸存活幾個，此時也恐怕正追隨樓丞相鏖戰江南呢……何況，這也不是公子身份是否值得信任的問題，大勢已去，攀附的青藤尚且都要枯萎，浮生門作為謝氏布下的棋子，公子還是點到為止，莫要枉顧性命的好。”

青瑤沒有將浮生門的信物交予他，謝庸自是憤憤而去，便待她臨死之際，宋嬤嬤也沒能得到那枚玉佩。所有的一切，便似被掀起一角的毯子般，重新被放了回去，除卻塵埃四下飛舞，一切都看不出變動的絲跡。

眼下，青瑤便站在這澀眼的塵埃深處，看著謝庸那意氣風發的模樣，心中忍不住浮起一抹悵然之感。

“前世我只知他的字，而當時心下黯傷，只等花落成泥空悲切，不曾與宋嬤嬤仔細打聽過他的事，如今親見，竟才得知他便是謝庸石……難怪在吉昌時，修文與我說起照夜和疾風的來歷，提及謝庸之名時，我心下便有種奇異之感卻苦尋不得。”

青瑤垂下睫毛，掩過眸中的覆雜之色，折身隨樓修文回到座位後，另一種莫名的情緒卻緊跟著襲上心頭：“鸝安閣既由謝庸主事，那是否意味著此間是類似於浮生門的存在，又或者，它本就屬於浮生門？”青瑤著實被自己的想法給嚇了一跳，直覺自己仿佛站在了一道暗門前，而她不過輕輕打開，映入眼簾的，卻是一重又一重的暗門……

樓修文眸色深沈，呵笑著道：“沒想到鸝安閣背後的人竟會是謝兄……修文眼拙，此前只當你往來梁魏之間甚有手段，可如今卻似乎要重新評估一番了。”

謝庸笑了笑，“知道此事的人沒有幾個，尤其外姓之人，世子和縣主是個例外。”

“謝二公子以這樣的身份出現，便為了王氏族中的幾件器樂，說來有幾人會信？”青瑤眸光清澈，直直地看向謝庸，“二公子有何所求，不妨直言。”

“縣主不必想著反客為主，這場談判對你我都勢在必行。”謝庸失笑搖頭，“誰說這幾件器樂於你的關切並非最深？依在下看來，你很想尋回這幾件器樂，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你可以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將葉娘蒙騙過去，可你蒙騙不了我。”

“公子何以得見？”

謝庸輕輕地瞥了一眼氣定神閑的王青瑤，微微蹙眉，語氣卻十分篤定地道：“因為永昌侯府因爵位承襲之事，早已呈現分崩離析之態。兩房角力，你欲發酵器樂之事，打擊二房……最為主要的是，侯夫人已起了嫁女求榮的心思，三天兩頭進宮，恐怕不久之後便會成事，你又怎麽可能坐以待斃，憑空放過這麽好的契機？”

青瑤不得不佩服謝庸目光之長遠，面對謝庸的疑問，青瑤不置可否，只轉言道：“公子太過肯定了，但若我們的底線不一，公子的價碼太高，這件事能不能成，卻還不一定呢。”

謝庸輕輕一笑，緩聲道：“那幾件器樂已被我暗中買下，如今便在我手中。不知這樣，算不算在下表足了誠意？”

聞言，青瑤的面色這才微頓，不似之前的平靜無波，“公子有備而來，我已居於客位……但憑公子沒有將器樂之事放出風聲，使得臨安王氏的聲名得以保全，我便已然十分感激你。”

“不過事情一碼歸一碼，公子所求為何，我卻是要明知的。”青瑤淺淺一笑，緩聲說道。

謝庸會意，知道她已漸漸卸下防備，才將目光輕輕地轉向樓修文，“世子也要聽？”

“你不歡迎？”樓修文淡淡挑眉，嘴角漾起一抹深邃的笑意，視線則靜靜地落在青瑤身上，“我很好奇你之所求究竟是什麽……你既尋上王氏，便意味著此事單憑謝氏之力恐怕不能成功，且風險太大，左右你們談判什麽，青瑤都會告知於我，我坐此處，謝兄盡可當我是個透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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