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青瑤進宮謝恩，永昌侯府上下似乎並沒有完全從昨晚的加封旨意中清醒過來，便說賈氏，甚至臨出門時親送青瑤上車，似是放心不下的樣子。

江氏淡淡笑著，不動聲色。闔府上下只當老夫人疼愛青瑤，且如今得封熙華縣主，更是親厚罷了。

“起碼到現在，侯府內中崩析，表面卻還頗有幾分家室和睦的樣子。左右眾幾位都慣會逢場作戲的。”江氏心中暗道。

不過也不僅僅是永昌侯府，自熙華之名遍傳臨安後，世家勳貴之家的帖子便再一次猶如雪花一般飛來。賈氏對此自是欣喜，卻被江氏阻攔道：“青瑤的身子本就尚未好全，今日進宮也是謝恩去的，這些往來宴會也實在讓人分神，依我看，等她回來便還是尋個由頭避開得好。”

賈氏面露不愉，江氏微微一笑，解釋道：“母親啊，登高易跌重，何況勳貴之家邀請青瑤，與前兩日青瑤方回臨安時的情形別無二致。您先前不也還告誡青瑤謹以養德麽，年關過後，再細細拜訪不遲。”

“你說的有理，只親族姑嬸卻還是要見見的吧，否則會讓旁人以為我王氏的姑娘如何傲慢無禮呢。”急啊氏悠悠挑眉，說道。

江氏聞言，頭皮不由發緊，眸中異色轉瞬即逝，點頭應道：“母親說的是。”

見江氏也不再出言反駁，賈氏才將面上的刻薄之色盡數斂去，取而代之的是笑意親融，一如平日裏的和藹模樣。

……

臨近傍晚時，青瑤便從宮中出來了。

此一行，並不似上次那般驚心動魄，只因那從的陰沈角落裏滋生出來的企圖心，都被打回原形。謝皇後告訴她，太子妃因要臨產，被陛下命以好生歇息，便是手中的部分權杖也交由皇後暫管。

青瑤仔細聽了，心下並不見如何欣喜，反倒有些惘然。

“陛下對太子妃的處罰可謂不著痕跡，而陛下最信任的，依舊是謝氏無疑。在這場權利的交接過程中，東宮幾乎沒有任何掙紮，這是為什麽呢？”青瑤凝眉細思，直到她遇到了記憶裏少有謀面的曾喬。

曾喬看起來似乎剛生過一場大病，氣色很是不好，猶如一朵被冰雪凍住的梅花，暗冷得讓人接觸不得。

有些奇怪的是，曾喬既為新婦，好不容易來趟宮中卻不曾在湘妃宮中多加逗留，反而來了華清宮“一表孝心”。說是孝心，但也不過陪著說說話罷了，且她那強撐笑意的面龐，實在讓謝皇後心下不自在，謝皇後明白曾喬有話與青瑤說，是以叮囑青瑤常遞折子進宮請安後，便另賜了些寶物予青瑤，讓她早些出宮來。

曾喬自然是與青瑤一同出宮的。

走了一陣，青瑤久不見曾喬開口，便出聲輕問道：“前兩日進宮時，我曾聽湘妃娘娘提起過，壽王妃病思疾苦，如今可好些了？”

曾喬張了張嘴，面上浮起一絲蒼白的笑容，“已經好多了，多謝你掛心了……”她話音緩緩，方才如花之年，卻已有了幾分沈暮之日的滄桑感。

“今兒早早便聽聞，你被封了熙華縣主，還沒來得及恭賀你呢。”曾喬頓了頓語氣，繼續說道：“不過想來張這恭賀之人定是有許多，人來人往，也不差我這一個。”

曾喬話及此處，忍不住輕聲咳了咳。隨在曾身旁的婢女連忙走上前來，給她撫順了氣，而青瑤本已伸出的手便僵在了半空，為免尷尬，青瑤又將手收了回來，淡笑道：“今年的臨安許是冷些，壽王妃閨中時受家中嬌寵，大抵身子比平常人弱些，得仔細緊著。”

曾喬擡眸定定地看了一眼青瑤，隨即才道：“我原也不想出門的，只今日卻無論如何也要來一趟。”

青瑤聞言不由楞住，只見曾喬冷冷地往身後一瞥，女婢們皆是往後退了幾步……曾喬的視線重新落到青瑤身上，隨即便是她身後的倚竹。

倚竹疑問地看向青瑤，卻被青瑤一手拉住。“壽王妃若有什麽話，便直接問吧，不必避開旁人。”

曾喬掩了口呵笑一聲，“你也不必如此防備我……”

“壽王妃言重了。”青瑤仔細地盯著曾喬，笑言著道，動作上卻不曾退開半步。

“我今日來這一趟，不過是想要問你一件事罷了。”曾喬輕婉地道。

“莫不是吉昌江府？”青瑤薄哂一聲，詫異問道。

曾喬微笑著搖了搖頭，“並非如此。我只是想問，王氏勸陛下滅佛是否會點到為止……”

“你想問的便是這個？”青瑤眸光微冽，像是在確定曾喬所言是真是假，她沈默地頓了頓，“若滅佛之舉並非點到為止，而是一應而下，壽王妃是否歡喜呢？”

聞言，曾喬的眼中便似築起了一道堅固的城墻，面上神色迷迷蒙蒙地教人看不清楚。半晌，她才呢喃說道：“別人都以為我問你的問題，與吉昌江府有關，你也不例外。”

“但我終究已經是他人新婦，自應恭謹順從，以夫君為天……若滅佛之舉不能點到為止，我自然生不出歡喜。”曾喬緩聲說道。

不知是否是錯覺，青瑤似乎從曾喬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苦澀意味，她靜靜地看了看曾喬，卻再也不能捕捉到那股情緒……

“那真是對不住壽王妃了。”青瑤面上似有似無地輕笑了笑，恭敬地朝曾喬行了一禮，但那說話的語氣和神態，卻不帶半絲歉疚。

“原來，王氏中人當真如此記仇。”

曾喬嘴角扯出一抹諷刺的笑意，輕嘆著道。只最後一字的話音落下，她所強撐的那絲精神氣便迅速潰敗開來，晶瑩的淚水順著面頰流了下來。

青瑤有些錯愕地看著面前的一切，而她並不覺得曾喬需要如何安慰，盡管看起來曾喬很是難過。

她並不了解曾喬，便連那些關於曾喬和子晤表哥青梅竹馬的傳聞她也是聽旁人說起……青瑤囁嚅了下嘴唇，卻也是用了探究的語氣說道：“壽王妃已有了尊貴榮寵加身，滅佛之舉再如何下行，遍及地方郡縣，也不會改變您現有的身份榮華，您實在不必傷心的。”

“是麽……”曾喬終於止住了淚，語氣清淡地道：“我懇請王氏不要停下來。”

懇請？

青瑤輕輕地瞇了瞇眼，澄澈的眸中泛起一絲似有似無的笑意，腳步輕緩地走到曾喬面前，貼近了曾喬的耳道：“東宮慣會借刀殺人，曾家也不過是個傀儡罷了。壽王妃，你當真辛苦。”

“呵呵……”青瑤朗聲輕笑，諷刺地看向曾喬，“你有什麽資格懇請王氏？”

話語一出，不僅僅曾喬，還有兩個隨在曾喬身邊的婢女，目中皆是氣憤。青瑤冷冷地瞥了一眼曾喬，終折身輔拂袖，領著倚竹先行而去。

此舉恣意放肆，可情景依舊有一種說不出的清冷之感。

青瑤心裏也是生了怒的，而這怒意也是源於曾喬口中的“懇請”兩字。

東宮壽王一派相爭，滅佛之舉的本意是為民生所計，可若行之徹底，那麽原本為了討好明宗皇而肆意興佛的的蕭沐景，除了違背民意，也會漸漸地失了聖心，於皇位便再也沒了指念。

曾喬既然是東宮設計插入壽王一派的棋子，原本就為蕭沐景所忌，在這一點上，湘妃也更願意相信旁支出身的媵妾曾代姍……至於曾代姍是否值得信任，暫且不議。只今日緊隨在曾喬身邊的婢女，其實也是壽王為了試探曾喬所安插的眼線吧。

曾喬心裏恨不得逃離那個禁錮她的牢籠，所以懇請王氏將滅佛之舉進行到底，可她有什麽資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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