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的話給了青瑤很大的震撼，也直接去除了她心頭最後的那點仿徨猶豫。

青瑤並非追逐名利之輩，只前塵一夢，那些經歷過的傷疤如今還刻在她內心深處。但凡有一息之力，能尋機改變大梁這盤漸呈潰敗之景的棋局的走向，她也力爭挪子移勢。

想到此處，青瑤的神色愈是堅定。

……

不過近到傍晚，羅俊便親自登門拜訪，將樓修文的回信交予青瑤。

青瑤很是佩服樓修文做事的效率，且打開細細看過信上的名單後，心下頓生溫潤。熟悉的筆跡所及，是樓修文親為她擬定的抄書的士人之名，且出身、氣性、才學等都做了十分詳盡的描述。

哪幾個只能以利驅之，不可交心重用，哪幾個在清寒士子中頗具聲名，如何使其閉口不提游記內情，哪幾個為人宅厚，可長期深交……

青瑤低眉看著，嘴角不由勾勒出一抹笑意來。游記流於市井之事，除了續叔和父親，便只有樓修文知道了，而父親常年身在軍中，續叔多管府宅之事，於士人之用並不算熟悉，青瑤再三斟酌後，還是打算讓樓修文幫她選定將這游記擴散出去的士人，順便問問他此行可有什麽遺漏之處。

到底樓修文在臨安城中深負盛名，上與世家權貴相交，下與清寒士子、庶族寒門皆有往來，其中路數他卻是比誰都了然於心。

青瑤尋了一疊紙來，重新將樓修文所寫內容謄抄了一遍。用過晚飯，趁著魏嬤嬤不在，青瑤攜了倚竹悄悄出了院子去尋續叔，到底擔心回來被魏嬤嬤叨念，她還小心地披了件淡青色披風，將自己捂得嚴實些。

來到外堂，正好碰見使著小廝們挪東西的伍青，青瑤輕聲問道：“伍青，你父親呢？”

伍青正是續叔的兒子。聽聞有人喚他，伍青連忙轉過頭來，見是青瑤，面上滿是歡喜之色，躬身一禮道：“因著快過年了，父親親自去打點要送給各莊上的年禮，半個時辰前還使了人回來，尋說搬東西呢。”

“那我便等一會兒吧。”青瑤略作思慮，輕聲笑道。

“這可如何使得？”伍青心生猶豫，四顧了下，擺手笑道：“此處太過雜亂了……”

不待他繼續開口，青瑤已經緩步走了過來，指著小廝們搬運的箱子輕問道：“這是什麽東西？也是年禮麽？”

伍青點頭，應道：“這是給各府送的年禮，眼下不過清點出來呢，明日才仔細照名冊分箱。”

青瑤略略點頭，視線一轉便落在伍青手中的名冊上，她心裏生出了一絲好奇，直道：“讓我看看。”

伍青連忙躬身遞上。大意一覽，青瑤原本清潤的面龐不由變了變，眉頭微蹙，指了冊子上所列的幾行小字問道：“這是送給賈府的？”

伍青略作詫異，側過頭去低聲念道：“勾彩縷金沈水香篝一座、溢彩畫壁琉璃杯盞三只、薄胎銅海紋底青瓷一對……”

伍青快速看完，他記性本就好，也不必拿了江氏給他的原禮單對照了，直接點頭道：“正是臨安賈氏的，數目也不曾出錯。”

瞥了一眼伍青自信滿滿的模樣，青瑤終於出聲問明她所真正驚詫的地方，“這些東西雖然是貴重之物，可我印象中，侯府送給賈氏的數目遠不止這些啊？”

“呃……”伍青撓了撓頭，話也變得吞吞吐吐，“這奴才可就不知道了，我們也是奉命辦事，且這禮單，是夫人拿給老夫人過目過的，若有什麽要添要減的，也定是商討過的……”

青瑤定定地看了看伍青，微微垂頭，將冊單還給伍青，輕聲道：“我知道了，你先忙吧，不必管我。”

言畢，青瑤便折回身，帶著倚竹踏步走進正堂的屋子。

“小姐，您方才……”倚竹低了聲音問道：“年禮多少府中向來有規矩的，奴婢瞧著那禮單不曾有什麽問題，往年無非因著老夫人出自臨安賈家，是以侯府送與賈氏的年禮會厚一些，可今年……”

青瑤淡笑了笑，嘴角輕挑，清透的眸裏浮起絲絲波瀾，“可今年因為太子妃對我設局，祖母與母家賈氏生了嫌隙呢。”

“看來還是祖母心念我。”青瑤語氣婉轉，似笑非笑地補充道。

倚竹自知青瑤此言半真半假，可小姐偏生那樣講，到底因著此間侯府人心覆雜的緣故。輕瞥了一眼小姐微蹙的眉頭，倚竹心下不由暗暗心疼。

接過小廝遞上的茶，青瑤也沒甚心思喝，只低了眉，怔怔發呆。

“天下熙熙，人來人往，因利合抱，因利揚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只是不知道，祖母與賈氏談判的結局是什麽樣子。”青瑤暗暗想著，忍不住低嘆了一口氣。

“伍管家……”

聽著外間傳來的幾道輕喚聲，青瑤便知是續叔回來了，清亮的眸子不由向外探去，只見伍續面帶匆忙之色，連連吩咐幾個管事物什擺放、歌舞請宴之事……

下人們原驚訝準備倉促，可聽了歌舞的規格後，都不由噤聲，仔細聽將著，生怕出錯。“就這些吧，主子們都已經準備去接駕了，你們手上也抓點緊，查補疏漏……”

幾個管事經驗老道，雖心頭都不自覺地帶了一絲緊張，但處事還算井井有條，耳聽得伍續吩咐完畢，便迅速撤開忙去了。伍青好不容易尋到說話的時機，連忙道：“父親，大小姐似乎有事尋你，已等了一會了。”

伍續的視線順著兒子的手臂微轉，沈吟道：“我知道了，你且先去忙吧。”言畢，便直接進了正堂。

“小姐……”伍續恭敬地對青瑤行了一禮，“因有貴客臨門，還請小姐恕老奴怠慢。”。

“侯府裏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熱鬧過了吧。”青瑤薄哂一笑，頓了頓語氣，繼續說道：“你也不必如此。此番尋你來，原是為了之前與你商討的事。”

青瑤從袖中將那份謄抄的名單拿出，遞給伍續，“母親已經允準了書鋪的事情，續叔盡可放開手腳去做。”

伍續顯然沒想到青瑤竟當真能說服夫人，面色稍稍一滯，轉而才搖了搖頭，呵笑道：“定不負小姐所願。”

青瑤微笑著頷了頷首。

“只是小姐，這會兒您恐怕也要拾整下，外頭……”伍續稍稍擡頭，看了一眼青瑤的神色，口中話語不由遲疑起來。

“我知道的。續叔便先去忙您的事吧。”青瑤淡笑了笑，語氣與平常沒有什麽兩樣。可等伍續退下後，這抹微笑便直接消失了去，仿佛不曾出現過。

這個時候，陛下親臨侯府是為什麽……

重重地捏了捏手指，青瑤才覺腦海中恢覆了一絲清明，“能做的已經做了，現下便安心等結果吧。”將帶了清涼寒意的手輕輕搭在倚竹掌中，青瑤沈了氣，緩步向外走去。

歌聲裊裊，舞影清清，廳上氣氛濃烈，與煙霧迷布的清冷水榭完全不同。

這般鮮明的對比，正如惶惶之心與不動聲色的面皮一般。隨著夜色漸重，燈火愈明，在場之人的笑意都幾乎轉為了僵硬。

明宗皇帝對王侍郎極盡誇讚，甚至自省當初對斂取軍資案的不查之過，這無疑使王茂彥十分惶恐，連忙敬酒表明心意。旁邊的賈氏猶如石雕般保持著完美的微笑，但心頭已是十分地不痛快，只看著陛下與王茂彥交談，卻不曾主動問過王茂英半句話，這該是如何地不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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