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這話什麽意思？”江氏微微恍眼，怒氣也平息了些，問道。

王侍郎笑著輕瞥了江氏一眼，“昔日嵇覆文采斐然，得江南士子推崇，以至於他秦淮柳巷中群芳知己再如何多，甚至因此染病而死，世人都不敢多言誹謗他，夫人可知為何？”

江氏不解地搖了搖頭。

“就因為他得了士子之心。”王侍郎繼續說道：“士人擁戴於他，所以哪怕別人多說嵇覆半句刺傷之語，士子們便會簇擁而上，群起攻之。”

“青瑤雖為女子，可在科舉變革之事上，立意比嵇覆這樣的德行有缺之人不知高出了何許。而樓家修文，不僅才名蜚聲江南，樓氏亦為名門望族，士人們有豈會容許別人多加議論？”王侍郎頓了頓語氣，“且修文那孩子，拜師岳父門下，他老人家的眼光，你還信不住嗎？”

江氏面生郁色，駁道：“這本就是兩件事，豈能一言概之？”

“不管青瑤最終會不會入宮為妃，眼下王樓兩家的婚約都不宜擴散開來。當初想著青瑤年紀尚小，婚約之事也不過兩家默許，不曾有信物為證，如今若為了阻止青瑤入宮，將這樁婚約擴而告之，那豈非折損陛下的顏面？”

見王侍郎不動聲色地聽著，江氏便索性將心裏最大的顧念說了出來：“更何況，如果王氏為了避開此劫而讓這樁婚事板上釘釘，那豈非本末倒置？”

青瑤聞言不由皺眉，“母親……”

江氏擺了擺手，目光則定定地看著王侍郎，“梁史有載，先帝中年時曾下詔選秀，一些百姓之家不願女兒入宮，便匆忙在詔令未達縣衙前將女兒婚配，鰥夫者有、屠夫者有、草莽者有……”

“住口！”王侍郎厲聲阻之，氣道：“夫人在此事上已經糊塗了，‘臨安三傑’的聲名什麽時候與草莽販夫者相平了？”

“我不過打個比方……”江氏方才覺得自己言語過分，而她少有被王茂彥這般疾言對待之時，眼看王侍郎當真動了怒氣，語氣也不由得訕訕起來，“我這不也是為青瑤著想嗎？你何必為了一個外人對我大動肝火。”

王侍郎一聽心裏更是來氣了，一度想拂袖出門，便在這時，靜觀父母二人爭吵的青瑤終啟口緩聲說道：“修文他不是外人。”

“青瑤，你……”江氏楞大了眼睛。

王青瑤淡笑著看向母親江氏，“母親，我信得過他，就像信任我自己一樣。母親太過關註世人的議論之聲，所以師弟和那位柳姑娘的事一直耿耿於懷，可母親可曾想過，與永昌侯府一同面對這議論之聲的，還有敬安侯府？”

“樓氏中難道就沒有人在意這個麽？當初太子殿下對王氏態度暧昧，樓家家主身在朝堂，又親自參與過父親的案子，其中痕跡又怎麽可能瞞得過他？”許是動了力氣，青瑤話至一半便忍不住咳了幾聲，讓人瞧著實在不忍，江氏連忙從旁邊倒過茶水，仔細扶著青瑤讓她喝了。

青瑤微微擡眸，見母親神色微斂，才繼續出聲道：“人立於世，不過空空一影爾，而流言紛紛，母親又怎麽可能全都顧及。我剛回臨安時，母親說過不會插手我們小輩的事，那是因為母親顧念我，可現在情勢一轉，母親如何便信了那些流言呢？”

“倒也不是信了。母親只是想著，拋出婚約終究有所傷損。”江氏低聲說道。

“可是母親，我已經顧不得了。”王青瑤目光流轉，似是無限傷情，“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就算此事情會折損到陛下的顏面，但如果能夠借此契機改變國中佛興民衰之現狀，那麽無論我會遭受什麽樣的議論，我都已再顧及不得。”

江氏定定地看著青瑤堅定的神色，已然驚了心，“你當真要如此決絕麽？”

“求母親成全。”青瑤話語擲擲，朝江氏微微垂頭。

江氏沈默下來，隨即又將目光轉向夫君，見王茂彥對她點了點頭，終是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輕聲道：“左右你去吉昌後，已經學了和你外祖父一般的脾性，我拗不過你。”

青瑤知道母親這是退讓了，不禁展眉一笑。

……

賈氏從宮裏回來一趟便病倒了，這使得侯府上下的氣氛變得愈發地沈重，一夜裏都鬧哄哄的。

第二日清晨時，一直在榮華堂侍候的江氏方才回來，她知道王茂彥今日是要上朝去的，是以回來吩咐小廚房給王侍郎做些糕點。

王侍郎微睜開眼時，便瞥見江氏正輕手輕腳地理著朝服的情景，不由溫言笑道：“你一夜不曾闔眼，這會去睡一會吧。”

江氏並不理他，王侍郎無奈，只好自己坐起身來動手穿鞋襪，一邊問道：“母親可好些了？”

默然片刻，江氏才接話道：“前夜裏有些夢魘，後來倒也算睡得舒適。弟妹已經去榮華堂替我看顧了。”

“那就好。”王侍郎微微頷首，自然地接過江氏遞過來的朝服，心裏驀地一笑，“辛苦夫人了。”

江氏動作一頓，擡眸瞥了王侍郎一眼，才道：“你知道就好。”

“剛回京便托病不上朝，仔細朝中言官彈劾你……”江氏替王侍郎理著衣裳，轉到他身後，口中繼續說道：“狂妄自大。”

王侍郎咧了咧唇，側身攬住江氏，輕笑道：“難道我回臨安不好嗎？”

江氏頓時動作不得，像有兩片榴花瓣突然飛貼到她的腮上似的，低垂的臉迅速染上一片緋紅。王侍郎見狀微微一笑，口中的熱氣隨著親昵的話語飄進江氏的耳朵，“沛兒，我們再要個孩子吧……”

江氏楞在原地，眸中卻漸漸起了水霧，半晌，她終於伸手將眼前人的腰輕輕環住。

青瑤料定父親今日下朝會很遲，只心裏終究忐忑，便使了伍續管家帶了些膳食去兵部看望父親。當然，這不過是個名目罷了。

擡眸看著庭院上方那不帶溫度的日光，青瑤便覺得懨懨的，索性進了屋，不再烤太陽。坐在窗邊的小塌上，青瑤微微伏手，隨意翻閱起自己珍愛的那本游記來。

倚竹因擔心她吹了涼風，便從櫃裏挑出一件綠萼紋飾的鬥篷，讓青瑤蓋上。青瑤無奈，誇張了幾分嘆意，道：“可真又成了病美人了，這病也不知什麽時候見好，真想出門走走。”

倚竹掩嘴輕笑，“這幾日出門有什麽好，往來客宴那麽多，小姐便是身子輕快著，明日張府，後日陳家的，也會疲累不堪。左右安心養病，等過年時各家歡喜熱鬧，還不是有您看不完的景麽。”

青瑤皺了皺眉，輕聲問道：“怎麽？這幾日有許多人向王府投帖子讓我赴宴麽？”

“可不是麽？”倚竹一邊說著，一邊從小案上端了幹果放到青瑤身旁，“不過都被夫人以風寒為由辭了。”

青瑤頷了頷首，她心知自那日出宮後，陛下有意迎王氏之女為妃的消息便已經在臨安城中不脛而走。試探揣測的人太多，即便侯府將自己生病臥床的消息傳出去後，外間將此事當真的卻沒幾個，乃至於急欲攀附王家的，或是猜測王樓兩家關系的人始終絡繹不絕。

“還好有母親替我擋著。”

青瑤低笑一聲，緩聲說道：“反正過完年後，各府的走動往來必不可少，我便安然在家，將這往來赴宴之事並作一回，倒是省去不少麻煩。”她笑靨微展，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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