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嬤嬤不必為難了。”青瑤嘆了口氣，睫毛低垂著道：“事情也不必再追查下去了，我心中已然有數。”

“這……”樓貴妃驚楞出聲，只話語生生頓住，重新神情恍惚地坐下身來，心頭神思紛亂。

事情牽扯到太子妃賈沁，在場的人便立時明白過來，即便是謝皇後，也不為了她的事去東宮質問的，更何況如今賈沁還有孕在身……為了太子的面子，謝皇後也斷然不會將此事鬧大。

青瑤不由低低苦笑，賈沁之所以那麽做，最大的私心，便是使她與蕭沐恒再無往來之可能……祖母當初為了賈沁的榮華，對她已防備到那樣的地步，如今她從吉昌回來，卻還是覺得不安穩麽？

而事情與東宮的關聯如此明顯，賈沁有恃無恐之餘，心中怕還想著永昌侯府會感念於她吧。國史上多的是世家借皇家姻親榮盛的例子，王氏若以嫡女入宮，對未曾承繼侯爵的王家無疑是天大的恩澤。

“以為王家會對她感恩戴德麽？”青瑤冷了面色，暗道：“即便入了宮，又如何確定我便會受她挾制，侯爵便由王家二房承襲？”

青瑤可以肯定，賈沁使這手段時並不曾與祖母商量過。一來事出突然，王家即便有此心，依祖母賈氏的行事風格也決計不會讓她進宮，扮演這角色的人只會是一個身份與旁支的庶女綠蕉差不多的女子，能使讓祖母輕易拿捏；二來此事有利有弊，而弊為王氏所承，利由賈沁所歸，祖母便是再如何偏寵母家，也不會在承襲侯爵這樣的事情上坑自己的親兒子一把。

“原以為賈沁賢良端莊，可不曾想行事竟這般顧及不得……”青瑤一邊暗暗想著，一邊淡淡地搖了搖頭。

“你當真就打算到此為止了麽？”樓貴妃沈默半晌，終出聲相問道。

“自然不是。”王青瑤出聲否定。

青瑤緩緩踱步，氣質清冷如風，凝斂的眉微蹙著，像是在思考什麽似的，繼續說道：“都說推源溯流，乾天院的問題或許並非出在這些聽聞‘預言’的僧人身上……”

“姑娘此話何意？”宋嬤嬤驚訝地問道。

青瑤定定轉身，清澈的眸子恰似一汪寒潭般帶了絲冷冽，“我的意思是，空顗大師有名無實，借佛之箴言出妄斷之語，是為欺君。”

“這……這無憑無據，可亂說不得。”宋嬤嬤連忙擺手提醒青瑤道。

“為何？因為深得陛下信任麽？”王青瑤輕笑了笑，自嘲說道：“陛下雖已猜到今日之事不過是一個局，可那布局謀劃之人，他只當是臨安王氏而已。此事太子妃不曾牽涉其中還好，如今便是有人刻意為之，陛下也樂意順水推舟，卻不曾顧及過當事人真正的意願。”

“婢子知道姑娘心頭有氣，可禍從口出，更何況如今事情並未走到定局。”宋嬤嬤勸道。

“我哪裏是有氣呢。”青瑤語氣輕淡，似飛絮般隨風突然飄遠，她低頭凝眸繼續說道：“他空顗今日欺君，不過針對我一介小女子，他既然已然成為別人手中之刃，就難以保證今後不會有禍亂朝綱法紀之時。”

“黎民朝臣欺君尚且誅族以立皇家威嚴，僧佛罔上左右聖聽又該如何呢？”青瑤嘴角浮起一抹嘲諷的冰冷，“讓人可氣的並非陛下不顧他人意願，左右其命途，我氣的是，正因狡猾無德之人受得陛下信任，其威愈赫，其名愈揚，反而更沒有人去質疑這汙濁渾亂的源頭。”

宋嬤嬤與樓貴妃聞言不由相視一眼，均從彼此眼中看到一股錯愕之色。“乾天院如今正勢如滔天，即便並非一處清凈之地，你又能耐其何？”

“是麽？”青瑤微挑唇角，眸色清寒，“但我終究不會坐以待斃的。”

“姑娘莫要擔心，現下皇後娘娘正從中斡旋……”

青瑤輕輕地擺了擺手，輕嘆著打斷宋嬤嬤的話道：“可樹欲靜而風不止啊……嬤嬤，我能躲得過幾回呢？世事浮沈，人如微芥，若只能隨風逐浪聽從安排，這與草木有何區別？”

宋嬤嬤無話應答，楞在原地。樓貴妃則目光微瞇，只覺眼前似有那麽一瞬間，竟看到了激流湍石的場景，拋去從前那些關於王青瑤的傳言，今日她所見到的也尚不完全，樓貴妃不得不重新審視起青瑤來。

……

直到天幕被灰蒙的陰雲遮蔽，謝皇後都不曾露面，也沒有消息遞回到華清宮，宋嬤嬤使了人去打探，卻只聽聞奉天殿內並無近侍在旁的消息……提心的等待是這般地讓人焦灼，而依規青瑤已到了不得不出宮的時辰了。

樓貴妃暫留在了華清宮等謝皇後，而宋嬤嬤則陪著青瑤往宮門方向走去。

半路的巷道上，青瑤甚至能聽到周邊窸窣的議論聲，若非懼於宋嬤嬤那張肅嚴的臉，恐怕“偶遇”到的美人便按捺不住上前打探一番了。

這樣的情形是青瑤十分反感的，只因會一度提醒她前塵裏苦不堪言的北俘之路。那時帝宮美眷剛初到魏國京都，人生陌地，魏人沾了欲望的眼睛便一直在她們身上來回打轉，讓人避開不得。

如今那帶了不同欲望的眼睛又重新灼灼地審視她，而她依舊掙紮不得……

青瑤第一次覺得臨安的風竟是這般寒冷刺骨，即便此時她已登上馬車，手中抱著溫熱的手爐，卻也依舊能感受到簾幕外紛雜清涼的視線。

“家中恐怕也得到我可能要入宮的消息了罷……”青瑤心神不定，感覺身體像發了燒熱般，既似火焚般難耐，又像墜入幽黑的冰窖裏一般。

“籲……”

青瑤頭皮愈沈，只聽得半道上有一飛疾馳而來，侯府的馬車便停了下來。

“敢問車內可是……”樓修文拱手問了半句，便見青瑤掀了簾子，白皙的小臉沒精打采地窩在紅梅銀繡的裘衣裏，猶同一只受了傷的狐貍般，耷拉的眼皮似是重得不一般……顧不得和車夫說話，樓修文便勒過韁繩，折身到青瑤的車旁停了下來。

“師姐……”樓修文話音清潤，卻帶了悶哼的鼻音，像是吸了許多潮寒空氣的緣故。

車夫一聽來人竟是敬安侯府世子，只得楞了嘴未曾斥人離開。

頭上被一襲高大的黑影蓋住，青瑤微微擡眸，便見身著玄衣的樓修文竟直接俯身，伸手朝自己探來，而他甚至還未來得及下馬。

額頭上傳來一陣溫熱，樓修文皺著眉，氣道：“怎麽發熱了呢，可是吹多了涼風？你好端端地在華清宮裏呆著不成麽……”

“還不是為了去見你姑姑……”青瑤擡頭看著俊朗的少年，心裏分明覺得溫意融融，可話一出口竟就帶了泣音，一日來積壓在心頭的難捺情緒倏似找到了傾瀉的出口般，淚珠也斷了線吧嗒直掉。

兩人一問一答，卻指的不是同一件事情，一為吹風生病，一為遇陷可能會入宮為妃……前者是青瑤來不及顧及，後者卻是實實在在壓在兩人心頭上的。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你莫哭了。既身子抱恙，以後咱們便少些人情往來吧。至於進宮，推了去便推了罷。”樓修文心裏噎噎的，又繼續往下低俯了身，用指腹認真地抹去青瑤臉上的淚，話音溫和得像那夜空裏隨風升飛的明燈般，溺人沈醉。

青瑤氣笑，不由想起在白麓洲頭時樓修文向她表明心意的情形來……

“你既然表明了心意，那當日謝仲送你的匣子，不妨就還回去吧。”

一樣的語調，一樣的讓王青瑤丟盔棄甲。

擡手打離樓修文的指尖，青瑤臉上浮起一抹窘迫的笑意，“既聽說了貴人有意讓我進宮為妃的消息，當街上這麽多人，你讓我如何自處？”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