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皇後話音溫和，看向青瑤的目光也是十分平柔，一如前世一般，這使青瑤漸漸地放松了些心神，少了許多拘謹之態。

“皇後娘娘過譽了。”青瑤頷首，凝聲應道：“青瑤不敢居功。”

謝皇後又笑了笑，“江相識人真切，你能拜在他老人家門下，可見所言所持頗有幾分吉昌江府之風。不知你在白麓書院裏，溫些什麽書呢？”

“回稟娘娘，平日裏所習倒與一般同門無異，只青瑤不必走科舉的門路，是以夫子們對我所教並不求出人頭地，四書經傳一類雖然都有涉獵，但只怕走馬觀花。”青瑤莞爾笑了笑，繼續說道：“對青瑤而言，‘書猶藥也，善讀可以醫愚’，明悟也只能到此了。”

見青瑤自謙得宜，謝皇後忍不住點了點頭，“這便十分難得了。不過書院裏的夫子們可曾因為你的身份而反對過你入院習書呢？”

“自然是有的。”青瑤微微頷首，嬌靨上浮起一抹欣笑之色，“不過都被青瑤的外祖父給說服了去，在這點上，臣女幾乎不曾受到什麽阻力。”

謝皇後聞言稍顯驚訝，隨機轉為融融笑意，“可見江相是個開明的。本宮幼時，不過仗著父親的寵愛，才有了拜師習書之舉，但也不曾做到你這樣的份上。世人議論紛紛，族中也常有壓力傾軋，但好在自己能夠怡然自樂，父親能庇本宮一方天地。”

回想起父親，謝皇後不由十分感懷，眸色頗為覆雜。王青瑤心裏很是清楚，謝皇後口中“寵愛”、“庇護”一類的字眼，也不過是她進宮為後一事的表面溫情罷了。如若拋卻這點溫情，謝家如何利用才德的聲名，將謝氏扶上後位的舉動則沾上了對權利追逐的欲望。

但無論如何，謝皇後為了明宗皇帝，都是情願入宮的罷，也無論進宮後經歷許多的神傷之事……

這般想著，青瑤也不由得定定地看了謝皇後幾眼。

恍惚半晌，謝皇後才側目對青瑤說道：“倒也不提那些舊事了……還是說說你吧。”

她說這句話時，正與王青瑤的目光相觸。不同於先前的悲憫，那眼神裏更多的卻是理解，謝皇後對此更是玩味了。

謝皇後眸中笑意盈盈，“當初本宮初聽了你的名字時，曾托堂兄謝先生去臨安看過你，而他回來後，亦對你稱讚有加，聽得本宮甚是心動。可後來兩年，竟都不曾聽聞你回臨安的消息，倒教人遺憾。”

青瑤目光微楞，不禁回想起當初謝元柏初次到吉昌的情形來：除了攜顧子淵拜師，謝家亦是在父親的案子上與江家達成了某種協議，後來父親出獄，其中也幸有謝家助力。收手也好，交易也罷，謝家本就分了陣營，他們從中的取舍王青瑤不是沒有想過，可謝元柏的目的？

竟並非只是插手斂取軍資案那麽簡單？

若依謝皇後所言，謝元柏去吉昌的目的是為了自己……可這實在令人匪夷所思了罷，難道真的用“好奇”兩個字來概括？

青瑤定定地看著謝皇後，神色裏不自覺地帶了一絲探究。

“你也不必驚訝，本宮當初也是聽太子和陛下對你幾番誇讚，是以心裏留了念頭罷了。”謝皇後見青瑤面色變幻，只緩緩地撥動著茶盞中的花葉，沈靜地看向下首坐著的青瑤。

又是蕭沐恒麽？

袖口處攏著的拳頭不自覺地握緊了些，青瑤的臉色也不禁沈了下來……如此這般，謝氏一族當初在父親案子裏所唱的大戲竟是看得真真切切了！

謝元柏的確為太子幕下，當初送顧子淵拜外祖父江子安為師，也是受了太子的意思。至於顧子淵在之後的過程中，或是關註王青瑤的舉動，又或者是借聯姻“謀取”江家於輿論的掌控之力，都發揮了一顆棋子所具有的功用。

而謝皇後托謝元柏去吉昌見她，大抵也是因為蕭沐恒向謝皇後透露了想要求娶她的心意吧……這才是讓謝皇後心生好奇的主要原因。

父親所牽扯的案子對謝家而言，是太子打算收手，而謝家家主打算出手相幫的另類“言和”，也是江家對謝家的懇求。

“是麽？臣女何德何能，能讓皇後娘娘上心。”王青瑤擡頭看向謝皇後，眸色一片清明，口中話音如沈鼓一般緩緩道出。

沒有生怨，可語氣裏藏掩不住的悲涼卻讓謝皇後心頭一窒。

謝皇後自不會將青瑤說的最後這句話當成是謙虛之語，相反，她能看出眼前的女孩雖然明著不曾表露她已明了自己的話外之音，可暗下卻當真對太子生了寒。

這真是個如玉般的人，竟能通透至此……

謝皇後心生感嘆的同時，也不由後悔自己竟將事情的內中情形點破開來，她原本以為，王青瑤在知道太子的心意後，事情會有所不同……

“怎麽會適得其反呢？”謝皇後不曾知道蕭沐恒私下去過白麓洲頭的事，只當後來他親自到華清宮裏請旨娶賈氏之女不過因著急於穩固儲位的緣故罷了。

如今瞧著，王青瑤早涉身其中，且對蕭沐恒竟半點真心也無。罷了，她今日是真的辦差了事。

“昨日入城後，聽聞百姓們對你和敬安侯府世子夾道歡迎，許多士人也去了，這難道不是最好的印證麽？”謝皇後索性轉了話題，道：“雖為女子，可你一腔赤忱之心與朝堂上的諍臣一般無二。”

“謝皇後娘娘……”青瑤稍稍垂睫，摒了方才那些念頭，才正色應道：“大梁子民赤子丹心，多諍臣良將，這也是讓臣女心生崇敬的地方。”

“便說在蜀地時……”

謝皇後靜靜地聽著眼前的女孩講述起她在蜀地時的一應見聞：從辛勤勞作的民眾到巍峨肅穆的祠堂，從治理滔天水禍到奮力抵禦外敵……

謝皇後本就很少有機會出宮，甚至在某些程度上，她的目光所及之處，只不過富貴堂皇的臨安城，出了這方土地，農民如何耕種灌田，如何養蠶繅絲，她卻不曾親眼見過。

此時聽著青瑤娓娓道來，謝皇後也不由入了謎，沈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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