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化？”青瑤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輕道：“難道是因為韓家咬得太緊，陛下反倒對這兩樁案子起了別的心思？”

青瑤知道，朝中皇子奪位之爭向來黨派林立，此番見得叛國案竟直指賈家而來，以壽王為首的韓家便早已耐不住性子，趁勢打壓太子一黨……

皇帝本就多疑，且太子身為皇儲，如今卻被賈家牽扯了去，不平衡的黨爭勢必會引得朝中局勢不穩，這是陛下所不願意看到的。

樓修文與青瑤緩步並行著，淡淡一笑，“韓家用力過猛，是一方面的原因，可事情不止於此。”

“哦？”青瑤眨了眨眼睛，話音裏帶了幾分好奇。

“太子妃賈氏懷孕了。”樓修文微微頓住腳步，對青瑤定定地道。

青瑤聞言，玉肩不由僵住，暗道這時機竟來得這般巧妙……

“這是孕子救父？陛下怕是對太子起了憐惜之心吧。”青瑤咬了咬唇，神色一緊。

樓修文微微頷首，別有深意地道：“吳厲生的案子可能會半中折止，再不會往上查了。”

青瑤楞了楞，心頭五味陳雜，憤怒和惋惜紛紛夾雜在一處，直讓她有些呼不過氣來……

沈默半晌，青瑤才似想通了什麽一般，“吳厲生是為人證，那封證詞則為物證，對這樁案子而言，或許一開始就波及不到太子的，只因這兩樣東西，本就不會同時存在。”

“壽王的奪位之心，已是眾人皆知，眼看扳倒太子的機會近在眼前，韓家又怎麽可能輕易放過這機會。”青瑤嘆了口氣，感懷出聲道。

樓修文眼裏亮了亮，隨即將青瑤的手握住，道：“你既已經看得這般清楚，又何必這般耿耿於懷？”

青瑤的目光迎上了他的眼，“賈氏權族於大梁本就是禍害，可又深得帝心，我當如何講呢？雖然知道此事太子一黨不過受些猜忌，不會傷及根本，但我卻萬萬沒有想到賈家竟能全身而退。”

話及此處，青瑤面上不禁浮起一抹惘然之色。

樓修文自能理解青瑤的郁郁不樂，可心裏卻不由地因為青瑤待蕭沐恒的態度而生出一絲豁然來。從前青瑤形容此間為道不同不相為謀，今日他卻是更深刻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太子娶了賈沁，他與賈家的命運便是休戚相關了。陛下所能容忍的黨爭，是勢力相對平衡的黨爭，太子妃賈氏若能誕下一子，無疑會對太子多些助益，從而也提醒了陛下，對賈家不能輕易舍棄。”

樓修文面色平靜地繼續說道：“如今秦王剛回臨安任中尉之職，統北軍，屯衛帝京臨安，只羽翼未豐，與世家大族的聯系更是少之又少，太子壽王之爭似乎暫將他排除在外。可這終究是暫時。”

青瑤對此讚同地點了點頭，“樓家不在賈樞密使經此劫時趁勝打壓，或許是明智的。三王終非嫡子，這樣的爭鬥，都太依附於世家之力。相比太子和壽王，秦王聲勢未顯，可若有朝一日，陳樓兩家卷入奪嫡之爭的事浮現在朝臣面前，秦王所要面臨的風波怕是更甚。”

樓修文輕聲一笑，不置可否，只一邊拉著來到涼亭中坐下，動作不急不緩地給青瑤倒了一杯茶，輕聲道：“嘗嘗。”

青瑤看了看樓修文眸中閃爍的笑意，心中雖然詫異，卻也擡手接過樓修文手中的茶盞，低頭淺啜了一口。

“如何？”樓修文輕聲問道。

青瑤的柳眉不由蹙了蹙，認真地答道：“茶是好茶，水卻涼了，你還問我如何？”

樓修文聽青瑤的回答這般正經，不由朗聲笑了起來。

“笑我作甚？”青瑤裝著被氣的模樣，微微側身便將盞中的茶水潑到了亭外的花圃中，可等那茶水飛濺到泥土裏後，青瑤看著花圃裏嫩綠的草葉，卻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什麽似的，身體一動不動地呆住了。

樓修文朗笑聲漸止，卻繼續問道：“如何？”

“利弊相對，這茶雖涼了，卻總有幾分好處的。”青瑤這才轉過身來，將茶杯輕輕地放在桌上，盈盈地目光定定地看向樓修文，“所以，你是想勸我安心麽？”

“世家傾軋、奪嫡之爭，權衡的是利弊，可並非逐利而生，是麽？”青瑤看著樓修文眼中愈來愈深的笑意，“即便是喝不慣被棄的冷茶，可因有著其他的好處，便就算得上好茶。”

“許多事情都是相對的，全看置身何處，往何處想。陳樓兩家當初選擇扶持秦王，也不是為了有朝一日新皇登基能給家族帶來多大的殊榮。”樓修文笑著往前踱了兩步，輕輕地撫了撫青瑤耳畔落下的發絲，“既擇了路，便再顧不得許多，即便有朝一日樓家的態度終會顯露於陛下面前。”

青瑤聞言，臉上不禁漾起一抹清淺的笑容。她很清楚，太子心有抱負，可木強則折，壽王則異心相存、性情陰騭……這兩位無論怎麽看，於黎民都不會是一個好的君主。對樓家而言，保持中立而不受黨爭侵襲，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可樓家終沒有選擇獨善其身。

樓家如此，青瑤父親所引領的王家一系也是作此想法，只有些不同的是，王茂彥還未承襲爵位，所行所及，卻與永昌侯夫人一脈漸成對立之勢……

但勢態陣營已定，如何還在乎那諸多風險？

青瑤看了看在自己面前站定的樓修文，晶瑩的嬌靨上浮起一抹安然神色來，寧靜而溫和。

……

樓修文動身後，江子晤又在錦苑中將養了半月有餘，一行人才動身離開蜀地。

而離開那日的情景，青瑤永生都不會忘記。因著錦苑掌櫃的為他們上下打點行李的緣故，城中百姓便得了江子晤即將離蜀的消息，乃至於是日，民眾夾道歡送，熱鬧的氣氛竟將人心底的那股離別愁緒給抽離成空。

最後輕瞥了一眼城門上方的“錦城”二字，青瑤才輕輕地拂下車簾，視線落在自己寫的蜀地游記上，滾燙的淚水便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

她是慶幸的，慶幸身後的城終免於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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