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上前來，“稟告老太爺，采青受不住……已沒了氣息。”

“還剩多少大板？”

“還……還剩三十大板。”小廝沈聲應道。

“繼續……打完為止。”江子安重新將目光凝聚到曾氏和陳氏身上，似乎意有所指地道：“有些過錯，如果生前無法承受，便會累及子孫。”

“德行同樣如此，若有虧損，子孫亦是受害無窮。”

曾氏聽了此言，突然覺得外頭劈啪的擊打聲竟是這般強烈……理智上分明知道采青已死，可不知怎麽回事，曾氏依舊覺得耳邊一陣陣慘叫聲響起，好不淒厲。

杖刑已經完畢……長凳上的采青由著草席一裹，似乎也不用管明天的天氣如何，卻是永遠見不到暖陽升起了……

小廝們動作迅速，只拿了兩塊抹布，便借著雨水，把血跡打掃了幹凈。

剩下的，便只有曾氏身旁的那灘血跡了……

“自今日起，六小姐須得靜思己過，未得令不得出房門半步，其他往來交際都一一斷絕！”

曾氏不由心驚，這處罰若真真施行，外人會作何感想？忙勸道：“父親……姍姐兒只是受了他人蠱惑而已，她心地絕不是這樣的。”

“平日裏她待您二老孝順之至，待府中姐弟親呢有加，何以這般對她？”

“你又何以至此？”江老夫人見不得這哭哭啼啼的抽泣之聲，“這只是江代姍的賬，而你的賬，我們還未與你清算呢！”

一直默不作聲的陳氏聞言，也不由轉過頭來看向曾氏，眸中神色頗為覆雜。

“你可還識得旁邊的人？”江老夫人伸手指了指胡泉，問道。

“這……”

眼前這人身形魁梧，雖落魄狼狽了些，可其一應神態動作原都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曾氏眼中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面色也似被凍住了一般，聲音低喃著道：“胡……胡泉，你怎麽在這裏？”

“托夫人的福，胡泉命大，並沒有死在外地他鄉。”新舊主子均已在場，胡泉忽然覺得內心十分悲涼。

“你這話什麽意思？”曾氏仔細地打量了一眼渾身汙垢的胡泉，細聲問道。

“原來大爺當真瞞了夫人……”胡泉哭笑出聲，使得鼻間的血水竟混著鼻涕沫子湧出來，“罷了罷了，終是我侍主不忠，今日才落得這般下場的。”

胡泉轉了身，咚咚地便朝著曾氏的方向磕了三個頭，接著又細碎地挪了跪著的雙膝迎向陳氏，作勢又要磕頭。

陳氏冷哼了聲，“你不必給我磕頭。”

“是我耳根子軟，才先後著了你們主仆二人的道。”陳氏微微別過臉，拿了帕子擦淚，朝江老夫人說道：“如今才知自己鑄成如此大錯，我已是後悔不及。”

“自今日起，府中掌管中饋的事務便交還給母親吧，媳婦請願出家剃發，為善修行！”陳氏眼中飽含熱淚，但她卻覺得內心深處是種奇異的安詳。

“嬋姐和妍姐的嫁妝都是我早些時候就備下的。”陳氏抹了眼淚，笑道：“說來好笑，當初銀錢虧空，我也不曾想過要拿出兩個孩子的嫁妝來填補……這大概是我這個做母親的，能為她們做的最後一件事吧。”

“還有寶哥兒……”陳氏的目光裏閃爍著希冀的光亮，“便交由母親照顧了，希望他將來也能與他父親一般光耀門楣。”

“你這是？”江老夫人楞聲，問道。

陳氏眸光熱烈，忙朝母親磕了頭道：“求母親成全！”

“此事容後再商量。”江老夫人心中不忍，沈沈地嘆了口氣道。

曾氏一聽陳氏竟突然做出這般重大的決定，心中卻是半點也無欣喜之意，只覺得一股冰涼之意正沿著她的身體往頭頂上蔓延。

她忽然明白過來了，從胡泉出現在這廳上的那一刻起，大房當初為之所做的一切都已經付諸流水。

這就是江家要和她算的帳！

從未有過一刻比此時更加痛心。曾氏緊捂著胸口，身體不由自主地低垂了下去。

江老夫人目光微轉，沈聲問道：“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呵呵……”曾氏左側臉幾乎貼到了地上，口中低笑出聲，從她眼中湧出的兩道淚水已混合成為一條線，漸漸地流入耳廓之中。

“為名為利又如何？”曾氏瞥了一眼陳氏，隨即冷嘲一笑，“因著陳氏再如何蠢笨，江府的中饋都是她掌管；因著大房再如何為江家出力，父親和元灝都不願讓大爺躋身官場。”

“更因著同為江府兒女，大爺無嫡子之實，子暉代姍倍受冷落，出身尷尬不已。”

曾氏微微喘了粗氣，繼續問道：“為了書香世家的嫡子之實，為了吉昌蘭巷的優渥之境。”

“否則，母親以為大房為了什麽呢？”

江老夫人忍不住地搖頭，“為了這個，你們便要費盡心機扳倒元灝？”

“為了這個，你們便要陷江家於危難之中？”江老夫人嘆息了幾口氣，才道：“江家不在朝堂倒是其次，若失了聲名無法立足於人世，即便你大房掌握了江家命脈，將二房取而代之，終無法得到別人的敬重。”

“不過得些錢財罷了。你們能得到的滿足感，不過是建立在元灝失了官職的虛妄上。”

聽著江老夫人似乎突然頹了十載的語調，曾氏心情不由莫名……

江老太爺看了看老夫人幾乎經受不住的模樣，終是出聲朝曾氏說道：“更何況，元灝本就有意退隱的。”

“什麽？”曾氏低呼出聲，兩顆突出的眼球幾乎要掉下來似的，“怎麽可能？”

“父親說的可是真的？”陳氏亦是沒想到這一點，忙出聲問道。

江子安淡笑著點了點頭，“等茂彥的事情了解，他便會辭官歸隱了。”

許是這消息實在太過於刺激人的感官，曾氏止不住地猛搖著頭，口中重覆驚叫著：“他怎麽舍得？我不信……”

那般讓人頭皮發麻的情形，幾乎讓人以為高燒不止的人不是江代姍，而是她的母親曾氏。

這是一種突然失去支撐的感覺……陳氏亦是如此，此時她雖沈靜著，可心中的駭然卻不比曾氏少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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