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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蘇羨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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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羨的睡眠質量越來越差,經常囈語,甚至在三更半夜會抱著我哭。每到這時我都瞪大了眼睛不敢再睡,他沒再生吃牛肉,但是他越來越搞不清現實與夢境。白天的時候,蘇羨和正常人無異,只要天一黑,他神經就會緊張,更多的是害怕寂寞。陳醫師說,這跟他被困地下室裏產生的後遺癥。我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在他發病的時候陪著他,低聲安慰他。

快到年關的時候,蘇羨說要不要買點禮品看望老媽。我搖頭,我去過,老媽不肯見我,後來為了避開我直接飛南極陪老爸在那裏過年。我傷了父母的心,他們怨我是我活該,但是看著蘇羨還在我身邊,我又十分慶幸,還好,我還有他,他還有我和外公。

落落說,要不去他們家過年,我看著她巨大的肚子,想著蘇羨的病情不太穩定,便拒絕落落的好意,最後我們決定到老房子陪外公一起過年。

和蘇羨一起去超市購物,買了很多新年物品,蘇羨家每年都會貼,以前都是蘇羨一個人將老房子裏所有的門上貼上大紅福字。我笑他現在年味淡了,很多人都出去旅行,再也沒有小時候那種肆無忌憚,拿壓歲錢開心的感覺,我們這樣貼這麽多福字會不會太俗氣。

蘇羨笑著擼擼我的腦袋,“外公喜歡這種氣氛。”以前還有蘇羨媽媽陪他們一起過年,現在只有蘇羨,外公想多貼點看起來更喜慶點,人氣足點。

晃悠悠逛到零食區,蘇羨習慣的從貨架上拿幾包我喜歡的零食,他說我,吃這麽多垃圾食品也不見長半點肉,抱起來手感不好。

我笑笑,我不但不長肉反而越來越瘦,早晨洗漱時,我看到鏡中的自己,眼底淡淡的陰影,唇也沒什麽血色,頭發裏已經有了幾根白頭發,才二十幾歲大好青春,突然覺得已經老了。

到了生食區蘇羨習慣性的拿起一塊牛肉,想起那晚血腥的一幕,胃裏很不舒服。

“別買這個,我們可以買別的。”我拉著他想盡快離開這裏,身後一扯,蘇羨立在那裏紋絲不動。

他眼底沈寂,唇色極淡,“沒有這個,我怕會做出傷害你的事。”他執著的將牛肉放入購物車。

我笑笑,又將牛肉拿出來放回去,看著他的眼睛,“如果你只依賴這個,那你永遠都走不出去。我相信你可以。“我拉住他的手離開生食區,蘇羨的手很涼,他低低的說”如果我真的傷害你呢。“

“不會有那一天”我認真的說,“永遠都不會有那一天,我信你。”

蘇羨怔住,上前握住我的手,“謝謝。”

那天直到回老房子,蘇羨握住我的手都沒松開,後來他說,在所有人都質疑他時,只有我不斷的跟他說,我信你,他就覺得擁有的了全世界。再後來那些思緒混亂的日子裏他不斷告訴自己,有人曾信他能走出來,他靠著這微末信念一點點將自己與那些人格脫離,回到我身邊。

外公身體不好,習慣早早入睡,我和蘇羨躺在二樓的小陽臺上看星星。他取笑我現在知道織女星牛郎星在哪沒,我笑他網名都透著濃濃的戀愛風。

他叫奶茶果凍,我喜歡的奶茶配上他的小名,都不知道一向自喻清高的蘇羨,怎麽有勇氣將自己的小名發出去。蘇羨臉紅,抱著我說,“下次可以取名果凍二哈。”

我氣急,上手打他,最討厭別人叫我外號,蘇羨一把抓住我的手,在我頸間偷笑。

“以後可以給我們女兒取個更雷人的外號,這樣你心裏就平衡了。“

“還沒孩子呢,就想著禍害她。”

“嗯,以後不要吃避孕藥了,對身體不好,我會註意的。”蘇羨將我擁入懷裏,輕柔的語氣淡淡的,我心裏咯噔一下,原來他都知道。蘇羨是個很敏感的人,我一直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沒想到他都看在眼裏。

“….好”我點頭,眼眶紅紅的,其實我對避孕藥有點過敏反應,每次吃完手背和脖子上都會起疹子,又不想蘇羨起疑心,每次都騙蘇羨說自己對海鮮過敏了。他其實很清楚,我這個吃貨哪裏會對食物過敏。

當晚蘇羨主動避孕,動作小心翼翼十分溫柔,他的眼睛裏像盛滿了星空一樣,我在他瞳孔裏找到自己,像片落葉在海裏隨波逐流,蘇羨就是無盡的海水將我完全包圍。

我忍不住想哭,蘇羨將我的聲音全部咽入喉中,侵蝕我所有的意識。掌控我所有的動作,跟隨他一步步踏上雲端,我想今夜一定是個美好的的夜晚。

我被驚醒時,時針剛剛劃過淩晨四點。身旁的蘇羨將自己蜷縮起來,喉中發出一陣陣像野獸的低吼,嚇得我睡意立刻煙消雲散。

蘇羨慢慢轉過身,看著我,原本溫潤的目光再次變成了野獸般兇狠,他眼底透著殺意,我心跳的飛快,算計著該如何以最快的速度逃出去。我不怕蘇羨發病,但我必須要保證自己的生命安全,如果我真的死在他手裏,以他的個性一定會自責到發瘋,再也沒有回轉的可能。

蘇羨兩手來到我頸部,我緊張的冷汗直冒,他一點點收緊手指,我終於忍不住哭出來,“蘇羨,你醒醒.....”瀕臨死亡的感覺再度來襲,我甚至都覺得自己看到這一生與蘇羨糾葛,卻沒來得及看到他恢覆正常。

蘇羨掐住我脖子的手突然像被燙傷一樣松開,他眼裏的兇狠散去,慢慢變得清明。我以為他恢覆正常了,忙又叫了他兩聲。

蘇羨像被驚醒的兔子,一下了緊張起來,他看著我有些不敢置信,他雙手緊緊握住我的肩膀,“你怎麽在這?你也被他們劫持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蘇羨嘩的一聲跳起來,抓起我的手就要往外跑。

“快,快點,他們馬上要回來了,他們會殺了我們。”蘇羨沒有恢覆正常,他陷入被囚禁的那段記憶力。我不知道該怎麽辦,陳醫師只說過蘇羨有兇狠的第二人格,卻沒說過他會有這種狀況。

我看過關於創傷後應激障礙的文章,他們在遭受巨大災難後心理狀態產生失調後留下的後遺癥。這種後遺癥會引起強烈的恐懼感,厭惡的心理反應,包括蘇羨會生吃肉,會精神緊張,甚至現在的反覆體驗創傷性回憶。這無疑是最痛苦的,蘇羨好不容易死裏逃生,現在又不斷的在回憶裏被折磨掙紮,我心裏一陣疼痛,心酸不已。真希望那時我能陪在他什麽,就像他現在以為的一樣。

蘇羨抓著我一路跑出家門,他甚至只穿著單薄睡衣,像個沒有知覺的木偶只知道拼命的向前跑。他說“葉子,快跑,你不能被他們抓住,他們已經殺了很多人,我們要逃出去,快點,快跑.....”

即便再怎麽恐慌,他都沒放開緊握的手,我被他拉著一路奔跑,呼吸急促胸腔裏疼的厲害。我不敢叫蘇羨,我想如果能這樣陪他跑下去,也不錯,至少他那些不堪的記憶裏有我的存在。

蘇羨一直跑了很久,直到身體堅持不下去摔倒在地上,我被他連帶著一同摔倒。膝蓋在柏油路上擦破,斑斑點點的血印在睡衣上。

蘇羨摔倒後也不起身,整個人像個缺水的魚,大口大口呼吸,想吸取更多的水。今年的冬天特別冷,我們跑的倉促,連鞋子都沒穿,冷風打在身上,儲存的熱氣很快就被吹散,整個人冷的發抖。

我將蘇羨扶起來,他眼裏一片清澈,顯然已經清醒。他看看四周,又看看我,歉疚的抱著我,在我耳邊道歉,他的聲音很低,他說,“對不起,”

我知道他內心的苦楚,忙安慰他,眼角飄過他的左腳,那塊已經失去一半的腳掌,上面的疤痕像蜈蚣一樣醜陋。

堂哥曾說過他那塊有著櫻花胎記的腳掌被砍下時,我心痛的無法呼吸,但真的親眼看到只有半塊腳掌時還是忍不住哭了,我的蘇羨,明明可以在陽光下肆意生長的,卻被他們狠狠拉下地獄,踩在泥地裏,剪碎他所有的驕傲,害他如今這番模樣。

他不喜歡與別人接觸,每次洗澡都將衛生間鎖住,避免暴露自己的腳。他堅強的鍛煉,讓自己變得和平常人一樣,他介意自己是殘疾人的稱呼,所以他一直偽裝的很好,沒有人發覺他的異樣,沒有人想到燈光四射下的蘇醫生,是個殘疾人。

蘇羨看到我膝蓋上的血跡,眼神晦暗不明,他起身將我背在身上,一步步走回去。淩晨四點,除了一兩個環衛工人,沒有一輛車可以讓我們回家。

蘇羨不急不緩的走,他低頭看到自己的只有半塊腳掌的左腳,嘴角咧出一抹牽強的笑,他說“你看到了,我的腳沒了。”

我“嗯”了一聲,“我看到了。”

蘇羨又說,“他們很殘忍,將所有的人都關在一個籠子裏,每段時間就殺一個人,我們在籠子裏像被人宰割的羔羊,無論怎麽哭喊求救都沒人會來救我們。我知道媽媽他們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尋找,我所能做的就是保證自己的生命,堅強的活下去,等待救援”

我靜靜的趴在他肩上,蘇羨所遭受的景象一幕幕展現在我眼前。

“他們說著蹩腳的英文,我聽到他們說,這是一場盛大的晚宴,而我們是這場盛宴的主餐。”

“他們喜歡將人綁在椅子上,割斷他手腕的靜脈,打賭,計算這個人多久會死。”

“他們喜歡讓我們看著那些死去的人,哭喊求救,不停地掙紮,直到一點點失血而亡,我們越是恐懼,他們越是有成就感。”

“很多人都自殺了,我當時也想過,與其被他們折磨死了,還不如我自己了斷。”

“後來,我沒死,我想到了媽媽,外公,還有你。想起我曾說過,即便是最卑微的活著,我不會求死,哪怕踩在所有的屍體上,我還是想活著走出去。”

“我開始試著和他們交流,和他們比賽,用生命做交換,如果我輸了,下一個死的就是我,如果我贏了,那麽這局游戲我就可以獲得生存權。可是,他們每一次游戲,都要死一個人,我自私的將自己的生命淩駕在無辜的人身上,我的雙手也沾滿了鮮血。我和那些殘暴的殺人犯沒什麽區別,我只是個懦弱的人,靠著卑鄙的方法求生。”

“他們將死去的屍體都拖出去餵狗,院子裏經常聽見狗撕咬的聲音,太恐怖,我時常做夢,夢見自己也變成了那條狗,活生生的吞噬所有的肉。”

“直到籠子裏的人慢慢變少,只剩下我一個,我以為我也逃不過命運。那時我在想,自己靠小聰明茍活了那麽久,也是時候該結束了。”

“最後,他們沒有殺了我,而是和我打了最後的賭約。”

“他們將我的腳生生的砍下,丟到附近的垃圾桶,將我鎖在地下室裏自生自滅,如果有人發現那塊腳,也許我還有機會。如果沒人發現,那麽這場賭約我就是最後的輸家。我堵上了自己的生命,在地下室裏等待。”

“我從來沒覺得時間過得這樣漫長,我像是做了很久的夢,夢到了你。你穿著婚紗站在臺上等著我,每當我想走過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行走,我的腳廢了。我甚至無法爬到你身邊,我成了一個殘疾人。而你離我越來越遠,永遠消失在光芒中,我一個人一直在地獄裏掙紮。”

我才明白,蘇羨有兇狠殘暴的第二人格,是因為他覺得自己也參與了與罪犯的游戲,從而害死了他人,保全自己。他潛意思裏覺得他和那些殘暴的罪犯一樣,都是劊子手。又覺得自己像他們飼養的那條狗一樣,撕咬,殘忍,才能撫慰他的內心。

可是他沒想通,這一切都不是他能承受的,在危急關頭任何人都會保全自己,這是本能。他卻陷在深深的懊悔裏迷失了自己,他得救後不肯將真實說出來,只能埋在心裏,讓他發芽,一點點侵蝕內心最孤獨的地方,在夢境中的地下室事件與現實的逼迫,他開始漸漸分裂出第二人格。

那晚風又大又冷,像刀子刮在臉上,蘇羨一步步走回家,腳步很穩。蘇羨背著我說了很多隱藏在心底的傷痛,他第一次將自己的疤痕撕開,完全袒露在我眼前。我想,我們終於可以坦然面對對方。以後你的世界不再有汙穢,我還你一世寧靜,願你早日好轉,回來仍是當時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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