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2章 故人 (34)

關燈
藥迷香等已經有了一定的抵抗力,顧柳熟知藥性,近年來被各種藥物熏染,一時也不懼怕,可青葉等人來不及動作,這迷香勁力奇大,三個人撲通撲通全都倒在地上。

陳湮被那群人一撞,頓時和楚天闊分開。

忽見寒光一閃,若拙劍已然出鞘,幾個人低聲驚呼,眨眼間已經喪命。

陳湮知道如今楚天闊連裴明都不懼,自然能護得住自己,卻不想脖子後面一陣劇痛,頓時暈了過去。

楚天闊刷刷幾劍,頃刻之間便已殺了十數人,剩下的倒還有幾分功夫,幾人圍攻,雙方對了數十招,最後全都斃於楚天闊劍下。

“小湮?”楚天闊回劍入鞘,點燃了火折子往四周一照,大廳裏除了十多具屍體,滿地的破桌爛椅,空蕩蕩地哪裏還有陳湮的影子,只通往後堂的路上落了一只布袋,就連顧柳也不見了影子。

楚天闊拾起來一看,是陳湮裝解藥的袋子。陳湮暈倒前,知道這迷香不好解,青葉等人需要解藥,因此只來得及把袋子解下扔在地上,隨後便不省人事。

楚天闊給青葉三人餵了解藥,三個人臉色陰沈,十分難看,楚天闊更是滿眼寒霜。

“莊主,這些人是沖著咱們來的,不知是誰的人?”青葉一邊說著,一邊去查看那些人的屍體。

卻見他們服色駁雜,辨認身份的東西一概沒有,全然不知道對方是誰。

阿墨急道:“我們快追。”

楚天闊奔出門去躍上屋頂,舉目四望,一點動靜也沒有,搜索了客棧內外,也不見一點蹤跡。

青葉猜到一二,道:“這些人早就做足了準備,只是不知道他們是怎麽神不知鬼不覺,這麽快就把夫人個顧姑娘擄走的。”

楚天闊問他們:“還記得沈霜散的味道麽?”

青葉眼前一亮,道:“當然。”

楚天闊點頭,道:“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碼字的手一頓:我好像聽見有人罵我

作者已經有點放飛自我了……

馬上就是珺珺的主場啦~~

☆、談談

幾個人循著那點細微的幽幽清香,一路從客棧後門出來,竟直接拐入旁邊一家私宅。這宅子空蕩破敗,久無人住。

不一會兒香味飄散至一間黑暗的小屋之中,幾個人直接闖了進去,發現氣味在一堵石墻前中斷。

青葉很快摸到機竅,輕輕一擰,石墻緩緩向兩旁分開,然而墻後確仍是一面凹凸不平的石壁。

楚天闊運起內力,在上面用力一推,石壁紋絲不動。

他一掌劈在石壁之上,只聽見幾聲細微的聲響,石壁似乎只裂了小小一條縫隙。

青葉道:“看來他們做足了準備,用一塊大石堵住了暗道口。我們就算擊碎石頭,那個時候人早就跑遠了。”

楚天闊語氣冰冷,道:“走遠了也得追,阿墨,你送信去煙波莊,說我們暫時不回去了,讓雲舒在家中多做提防。”

“是!”阿墨應了一聲,他們身上沒帶信鴿,這裏距煙波莊最近的店鋪是在幾十裏外的一座小城裏。

阿墨奔去馬廄,上馬飛馳而去。

青葉和另一個護衛去找了工具過來,將已被打出裂縫的巖石一點點敲碎,移出門外。

阿墨回來的時候,石頭剛剛被移出一半,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楚天闊當先鉆了進去,阿墨緊跟在後,氣喘籲籲道:“信已經送出了,莊主,金川和張老三那邊同時來了消息,陳珺動身離開金川,似乎是往京城去了。他們走得隱秘,我們的人和張老三他們都是過了幾天才發覺的。”

楚天闊雙手攥緊,道:“必然是他們了,快走!”

陳湮是被顛醒的,脖子後面疼痛未消,腦子也暈乎乎地嗡嗡作響,身子不停地上下晃動,身下的硬木板咯地肩膀生疼。

他以手撐地想要坐起來,卻發現手腳都被綁地死緊,手腕已經有些發麻。

好不容易靠著車壁坐了起來,才發現四周一片漆黑,車簾隨著馬車行走微微晃動,外面卻也什麽都看不見,看來此時還是深夜。

他爬到馬車門口,悄悄掀開簾子。

一把明晃晃的刀頓時抵住喉頭,刀的主人低聲道:“回去老實呆著。”

陳湮手腳實在難受,胃裏翻湧,惡心得想吐,往後縮了縮脖子,道:“我又不會功夫,你們把我綁得這麽緊幹什麽,替我解開吧。”

那人冷聲道:“不想死就少廢話。”

陳湮沈默了一會兒,才道:“你們要是想殺我,又綁著我幹什麽?捆了這麽久,我手腳血氣不通,時間長了是會死人的,你希望到了地方,交給你主子的是一具屍體嗎?”

那人沒有答話,過了片刻打了個唿哨,一個人影躍上馬車,那人對來人道:“替他把繩子解了。”

來人遲疑道:“恐怕不妥吧。”

那人道:“我們兩人看著,他逃不了,解。”

來人這才鉆進馬車裏,徑直摸出一把匕首,在陳湮手腳的繩子上用勁一削,繩子立時斷了。來人把匕首放回腰間,用不帶任何情感的語調道:“不想死就別耍花樣。”

陳湮輕輕揉著已經發青的手腕腳腕,趁機摸了摸手腕上的機括,卻發現連同腰間的暗器也已經被收走了。

唯一可能逃生的機會沒有了,陳湮倒是也不著急。這一路走來,什麽大風大浪都過來了,早就習以為常。

再說楚天闊一定很快就能追上來,他倒是一點也不擔心。今早起來的時候,楚天闊說為了防萬一,在他身上撒了沈霜散,這種香味不易察覺,又久久不易散去,楚天闊要找到他輕而易舉。

只是陳湮不知道綁架自己的會是誰,想來想去,不是裴明就是陳珺,幹脆靜觀其變,竟然放心大膽地靠在馬車裏睡了。

只是這一路睡得不安穩,馬車著急趕路,行了一夜。

陳湮迷迷糊糊感覺到亮光,耳邊傳來鳥啼,又覺得腹中饑餓,口幹舌燥,睜開眼來,發現馬車已經停下。

他掀開簾子一角,見不遠處幾個人將馬車團團圍住,再往遠處的一片空地上,一群人圍坐在一起,似乎是在休息。

“餵!”他喊了一聲。

其中一個拿劍的黑衣人回過頭來,臉上蒙著面具,看不見臉。陳湮心裏咯噔一下,竟然是七王爺的人。

那人走上前來兩步,陳湮道:“我餓了,給我點吃的和喝的。”

那人也不答應,徑直轉身走了,不一會兒手裏拿著一塊幹餅,幾塊風幹肉和一個水囊,走過來扔在陳湮懷裏。

大早上吃這個,陳湮覺得噎得慌,只是現在也沒什麽好挑的,只好撕下一塊餅,和著水吃了幾口。

拿吃食來的那人見他毫無防備地就吃了下去,眼裏閃過一絲驚訝。

陳湮幹脆坐在馬車邊緣,一邊吃東西一邊道:“你們盡管往裏面下毒,爺但凡皺一皺眉頭,就不是你們爺爺。”

那人也不以為忤,由著陳湮嘴上占便宜,回過身去不再理他。過了小半個時辰,駕車的人回來把陳湮趕進車裏面,馬車重又上路,這一下直接走到傍晚,在一個小鎮外面的樹林裏停下。

陳湮一等馬車停住,急急往外沖。駕車的人舉刀把他攔住,陳湮捂著小腹下面,道:“撒尿啊!”

那人動作一僵,陳湮道:“你也趕了一天路,要不然一起?”

那人嫌惡地哼了一聲,道:“收起你那些心思。”

陳湮心想,難道他知道了?

那人卻還是拉著他走到林子裏,用刀抵住他背心,道:“快點!”

陳湮不死心,道:“你想好了,真的不解決一下?”

那人聲音更冷了幾分,道:“我對男人沒興趣。”

陳湮一泡尿差點給憋回去,心道,臥槽,這誤會大發了。

他雖然有算計,但其實是想著怎麽借著撒尿的機會讓這人中毒,到時候對方非得求著自己配制解藥,自己也好趁機提幾個條件。

要放在以前,撒尿下毒這種事陳湮是絕對不會做的,可現在自己難以近這人的身,動作太明顯容易給發覺,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設才說服自己,哪兒知道人家都誤會到姥姥家了。

一計不成,陳湮也不灰心,老老實實不吵不鬧,解決完就回馬車上睡了。

第二天清晨,陳湮隱隱聽見有人說話,悄聲來到馬車門口,透過簾子縫隙朝外張望,頓時呆住了。

還真是走哪兒都有熟人。

另一輛馬車旁坐著的,不是陳珺是誰。

陳珺不時朝他所在的馬車看過來,只是臉色十分蒼白,毫無表情,也看不出他心裏在想什麽。

過了一會兒,又有人拿來吃的,催促他趕緊吃完,一行人又繼續上路。

陳湮發現陳珺帶了兩輛馬車加入他們,他自己乘一輛,另一輛裏不知道是誰。

大隊人馬抓緊趕路,陳湮見路旁樹木寬葉樹木漸漸變成窄葉樹木,耐旱一類的樹木越來越多,猜測是在往北行,途中經過幾個小鎮,一個比一個繁華,想來不是往邊境走,卻不知到底是去哪兒。

行至傍晚,眾人沒再歇於城外,而是進城去了一座私宅。陳湮本想趁機和陳珺搭個話,可對方已經率先進了門,等陳湮進去的時候就被押著去了一個小廂房,被送了點吃的就再也沒人來搭理自己了。

又是一夜過去,陳湮被押著出門,走到院子裏的時候,門外陳珺被阿朗抱著正要進馬車。他突然掙脫了旁邊的人,沖上前幾步,大聲道:“餵,陳珺,躲著不敢見我嗎?”

黑衣人捏住陳湮的肩膀,微微用力。

陳湮頓時停了下來,只覺得一陣劇痛傳來,卻強忍著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阿朗停下腳步,過了一會兒,陳珺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朗便將他放回到輪椅上。

等他被阿朗推著轉過身來,望著陳湮時,眼中已經帶了幾分狡猾而詭詐的笑容,淡淡道:“我有什麽不敢的?你不過是個階下囚而已。”

見陳湮皺著眉頭,額上冷汗直冒,他遞給阿朗一個眼神,阿朗輕輕一揮手,黑衣人松開了對陳湮的鉗制。

陳湮只覺得半邊肩膀酸麻,便如廢了一般,但他強自擠出一個笑來,道:“我看到底誰是階下囚還不知道呢。”

陳珺眼中閃過意味不明的光,只回了一個字:“哦?”

陳湮擡起下巴來,盡力露出往日陳璟身上的孤傲,道:“談談?”

陳珺輕笑一聲,道:“我為什麽要和你談?”

陳湮下意識想聳聳肩,但立刻感到一陣痛楚,呲了呲牙,才道:“不談就不談,誰稀罕似的,你別後悔就是了。”

說完自覺向這幾日乘坐的馬車走去,也不需旁人催促,便爬了進去。

馬車外喧鬧了一會兒,人馬便又齊齊開拔,朝城外行去。

走了約莫兩個時辰,馬車停了下來,陳湮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車簾卻被人掀起,一股淡淡的香氣先撲了進來。

陳湮睜開眼,便見阿朗躬身進來,對陳湮道:“公子,隨我來一趟吧。”

陳湮嘁了一聲,道:“我說跟你走就走,憑什麽?”

阿朗臉僵硬了一瞬,道:“公子也可以不去,我不會勉強公子,但也請公子不要後悔,機會只此一次。”

陳湮靜靜地看著阿朗,沒有動。阿朗也極有耐心,靜靜等待陳湮的回答。

兩人就這樣默默對峙了一會兒,陳湮才開口道:“既然要談,你們車上有好茶嗎?”

阿朗表情松動了一分,答道:“今年的新茶,名字挺雅致,露間白。”

☆、晚上睡睡覺

陳湮一怔,沒料到對方徑直就說了出來。這是在示好嗎?

不管怎樣,人家給了臺階,陳湮也樂得借坡下驢,起身道:“這麽好的茶葉,給你們喝簡直是糟蹋。”

跳下馬車,朝著陳珺的馬車走去。上車之前,阿朗叫住他,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條黑布,遮在了陳湮眼睛上。

陳湮心想,自己眼睛是激光炮還是怎的,冷笑道:“怎麽,還怕我把他看下兩斤肉?”

阿朗不答,只虛虛扶著陳湮防他摔倒,道:“公子請吧。”

陳湮鉆進馬車,在阿朗的帶領下坐在陳珺對面,阿朗出去在前面駕車。

陳珺靜靜打量著一身白衣的陳湮,那雙往日裏常帶著陰冷怨毒,後來忽然又變得明亮狡黠,甚至偶爾會有一絲溫暖在其中的眼睛被遮住之後,露出來的五官柔和了許多。

過了好一會兒,只能聽見對方呼吸聲的陳湮忍不住道:“死了沒,沒死吱個聲。”

陳珺:“……”

“是大哥提出要談,小弟洗耳恭聽。”對方的語調聽不出絲毫的情緒。

陳湮伸出手去,道:“茶呢?”

陳珺倒了一杯茶放在陳湮手裏,陳湮撮了兩口,才緩緩道:“別跟我假客套,直說吧,我們是去京城吧?”

從馬車行進的大致方向、沿路的風景,以及七王爺的人竟然隨行來看,陳湮猜測十有八.九他們是往京城去,但卻猜不到他們前去的目的。

陳珺道:“大哥一如既往地聰明。”

陳湮朝他舉了舉茶杯,道:“過獎過獎,你也一如既往地卑鄙。”

“哼,”陳珺的語氣終於帶了幾分冷意,道,“大哥和楚天闊一行久了,竟也當真把自己當正人君子了。”

陳湮道:“我沒暗地裏給人下毒下蠱,綁架要挾,比起你來,算得上正人君子了吧。”

陳珺道:“那麽楚天闊呢?大哥真是好手段,竟能將煙波莊莊主握於股掌之間,讓他甘心供你驅使,不惜大費周折與裴明作對。他知道你不過是利用他,表面對付裴明,實則對付陳家嗎?”

陳湮心想,也沒什麽手段,也就是晚上睡睡覺,白天親親嘴,而且少年你想多了,口裏道:“裴明自己幹的那點破事自己沒點逼數嗎?莫說是煙波莊,等待真相大白那天,全武林群起而攻之,他那是咎由自取。就算沒有我,煙波莊一樣對付他。”

陳珺意料之外地點頭同意,道:“大哥此話倒也有幾分道理,那個人,呵,貪心不足,總有一天會把自己撐死。”

陳湮嘖嘖道:“你們不是一窩的嗎?你背後說人壞話,不怕他聽見?”

陳珺道:“我若怕他聽見什麽,金川之時,懸崖之下,我又何必隱瞞你與楚天闊活著的消息。”

陳湮啞然無語,他確實不明白為何陳珺要這麽做。

“你是想賣我個人情嗎?”陳湮問道。

陳珺輕笑道:“若我說是,不知管不管用?”

陳湮點頭道:“管用,等阿闊找來的時候,我可以讓他暫時饒你們一命。”

“阿闊?”陳珺眼裏閃過一絲異樣的東西,“大哥戲作久了,自己也全然相信了嗎?”

“戲?”陳湮疑惑不解,隨即恍然,道,“你以為我和阿闊是逢場作戲?”

“難道不是嗎?”陳珺吐出這幾個字,當初自己把人送去煙雨樓,受盡羞辱,從金川他對楚天闊的語氣神態以及後來甘願跟著跳崖,難道不是為了借此籠絡住對方的心,也為了故意作這樣的戲出來,與自己賭氣。

當初明明是那麽風姿俊秀的人,也曾有過小小的野心,月下煮酒賦詩、豪情萬丈,如今只為了對付陳家,對付自己,甘願雌伏於一個男人身下……

陳珺收回自己的思緒,盡量不讓自己去想象大哥在每一個漫長的夜晚是如何承受不為人知的痛苦。

陳湮不知道陳珺已經在腦子裏上演了一場自己忍辱負重放下尊嚴以色侍人的大戲,心想他並不知道自己不是陳璟,自然也不好向他解釋自己和楚天闊之間的關系,便道:“隨你怎麽想吧。”

在陳珺聽來,這話裏飽含著許多的無奈與辛酸,終究忍不住道:“你難道,未曾有一時一刻,有過一絲後悔,如果你願意,我可以……”

話未說完,陳湮便打斷了他,斬釘截鐵道:“沒有後悔,從來沒有。”

能有楚大俠這樣的人物當老攻,陳湮覺得自己簡直是上天垂憐撿到了寶,怎麽可能後悔。

然而對陳珺來說,這樣的回答無異於是在宣告,他不計任何代價也要毀掉陳家。

陳珺不想在他面前示弱,但又總想問個清楚,這麽多年了,這是第一次兩個人竟然能對坐飲茶,心平氣和地交談。

這對陳珺來說,是簡直不可想象的,於是道:“你當真……就這麽恨我?”

陳湮一臉茫然,這和恨你有啥關系?

還未來得及回答,陳珺苦笑一聲,似乎已經默認了陳湮肯定的回答。

陳湮:“……”

好吧,你愛咋想咋想。

不過聽陳珺的口氣,自己似乎也不是找不到突破口,便試探道:“那麽……你後悔了?”

陳珺默然不答,他做不到陳湮這樣毫不猶豫地回答,哪怕是做戲,他也沒辦法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陳湮心裏一喜,心道看來有戲。

陳璟和陳珺兩兄弟的恩怨情仇,那還得從十多年前說起。

陳文多年前潛入瑨國,定居金川,有一妻一妾,正室何夫人及妾室餘姨娘。陳珺乃正室嫡子,然而因餘姨娘得寵,陳文反倒偏愛庶子陳璟多一些。

家裏的人自然看著家主的眼色做事,只一味奉承著陳璟。何夫人脾氣大、手段狠也就罷了,陳珺卻是好拿捏好欺負的,平日裏有什麽好東西總被下人偷摸拿了去。

陳珺比陳璟小兩歲,性子又軟,遠不如陳璟聰慧懂事,即便何夫人明裏暗裏只想除了餘姨娘,但陳珺也不肯聽母親囑咐,整日只纏著自己哥哥,因為哥哥比母親溫柔多了,不會大聲叱罵,讀書時也總是耐心輔導。

十年前,陳璟十歲,正值上元燈節,城南廟會開放。這一天,是陳珺的生日。

陳文整日裏不知忙些什麽,何夫人從早上起就心事重重,竟也沒人記得給陳珺慶生,唯有陳璟給他送了些孩子喜歡的小玩意兒。

陳珺玩了半下午,只覺無聊,便道:“哥哥,我想出去觀燈,阿蓮說廟會裏晚上會燃一只大鳳凰,照得滿天亮堂堂的,好像白天一樣。”

但陳珺不在家,何夫人沒心思管他們,兩個孩子貿然跑出去不安全,陳璟便道:“家裏沒人陪我們出去,阿朗也跟著父親出門了,我們就在家裏觀燈好不好,哥哥給你買好看的燈籠。”

陳珺仗著自己生辰,撒嬌耍賴,打滾求告,纏得陳璟沒有辦法,只好道:“那你聽話,不許到處亂跑,看了大鳳凰就回家。”

陳珺心想,出去了之後還不是由得我亂跑,嘴上嗯嗯答應,眼睛裏卻閃著小狐貍般狡猾的光。

陳璟看得清清楚楚,捏著弟弟胖乎乎的臉,道:“你要是聽話,哥哥就去給你尋一顆鴿子蛋一般大的珍珠,給你鑲在帽子上,讓城裏的小孩子都羨慕你。”

陳珺一聽,立時真心誠意地答應,道:“哥哥說話算話。”

兩個孩子拉了勾,帶著兩個小廝,悄悄從後門溜出去,一路往廟會裏去。

此時天色已黑,廟會四處點了燈籠,行人如織,摩肩接踵。陳珺在家裏一心想著要出來,出來了看見這麽多人卻是有些怕。

陳璟緊緊地拉著他,道:“跟緊我,千萬不要放手。”

陳珺乖乖點頭,指著旁邊的小攤,一會兒要吃這個,一會兒要買那個。陳璟哪裏有不答應的,直買到兩個小廝手裏提著,懷裏抱著,陳珺一手糖葫蘆,一手芝麻餅,再也騰不出手來拉住哥哥。

人潮推著兩人緩緩往前,終於擠進了廟會裏面,只見四周矮墻上,遠處民居商鋪樓外的廊道上,全都站滿了人,甚而有些人趴在廟裏的屋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院子中央那個巨大的鳳凰燈上。

那燈足足有兩間屋子大,薄如蟬翼的燈紙下,鳳凰的骨骼清晰可見。

金黃色的尾羽和頂翎微微翹起,彰顯著這只鳳凰的孤傲,似乎即刻就要清啼一聲飛入天際。

小廝把東西寄存在一家熟識的客棧裏,把兩兄弟分別舉在肩頭,讓他們看燈。

只見那鳳凰大燈燈頂用細線吊著,穿過竹架連通四周,一群人喊著號子一起拉繩子,大燈便如鳳凰翺翔一般緩緩升起。

底下的人鉆進去在鳳凰肚子裏點燃了油燈,大鳳凰便一點一點亮起來,天空也一點一點亮起來,漸漸照亮了每一個觀望大燈的人的臉。

四下裏眾人鼓掌喝彩,陳珺也揮舞雙手興奮地喊道:“鳳凰!鳳凰!”

底下數十個人用竹竿撐著大燈緩緩轉了一圈,鳳凰的羽翼便掃過圍觀的眾人。陳璟和陳珺被小廝舉在肩頭,反而比別人都高些,眼看著羽翼掃了過來,兩個小廝“哎喲”一聲,分別往兩邊一歪,趕緊躲過。

擁擠的人群立時把兩人擠開,不一會兒,鳳凰被舉著沿著大道前行,人潮洶湧,陳璟終於失了弟弟的蹤影。

在眾人的齊聲歡呼喝彩中,“弟弟!子華!”的呼喚被掩蓋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陳湮:夜晚嘛……漫長倒是漫長,痛苦卻談不上,反倒是不為人知的歡……唔(被作者強行捂住嘴) ……

珍珠劃重點,要考的

☆、哥哥

陳珺和小廝也走散了,糖葫蘆、芝麻餅全掉在地上被人擠得稀爛,擡頭看不見亮堂堂的天空,也看不見金黃色的鳳凰,只有向前奔走的腳步和花花綠綠的衣裳。

他嚇得哭出來,大喊著:“哥哥!哥哥!”

人群推著他往前,不知是誰覺得他擋了道,終於把他推出人群。

陳珺跌坐在地上,只喊:“哥哥!哥哥……你在哪兒?我害怕……我不要大燈了,我要哥哥!”

陳璟急得心裏如火燒一般,好容易擠出人群,大人們卻把視線擋得嚴嚴實實。他往四周看了看,轉身奔進一座房子裏,咚咚咚跑上二樓,見樓外廊上竟然掛著一個銅鑼,便跑過去舉起錘子猛擊。

“咣當——咣當——”

銅鑼的巨大聲響終於掩蓋了人群的呼喊,在燈火輝煌的城市上空久久回蕩。

陳珺一時忘了哭,朝著銅鑼望過去,便看見哥哥正一邊敲鑼一邊四下張望。兄弟倆目光相接,陳璟臉露欣喜,朝陳珺揮舞雙臂道:“弟弟!這兒,哥哥在這兒!你別動,哥哥下去找你!”

陳珺果然不敢動,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一寸也不敢挪,眼看著哥哥下了樓,再也看不見哥哥的蹤影,不知等了多久,終於看見一個小小的身體擠過人群,滿頭大汗沖自己張開雙臂。

陳珺哇地一聲哭出來,撲進哥哥懷裏,直把臉也哭花了,眼睛也哭腫了,抽抽噎噎道:“哥哥不要離開我……”

陳珺拿帕子替他擦去眼淚鼻涕,道:“傻弟弟,哥哥永遠不會離開你的,不管你走到哪兒,哥哥都能找著你。”

人群已經擁著鳳凰大燈走遠,街道廟裏頓時變得冷冷清清。陳璟問道:“要不要追上去看燈?”

陳珺搖了搖頭,道:“不看了,回家。”

陳璟便在路邊攤子上買了盞兔兒燈,讓陳珺提著,小廝總算找了過來,兄弟倆提著燈,沿著青石板路回到後門,悄悄溜進去。

剛準備各自溜回房間裏,不叫大人們發覺,卻見何夫人身旁的劉媽媽在廊口探頭探腦張望,瞧見陳珺回來,搶上來拉著他手走到一邊,道:“少爺偷偷去哪兒玩了?夫人急得要命,快跟我來!”

兩人走遠了幾步,劉媽媽回頭看見陳璟沒動,便道:“大少爺還楞著做什麽,還不趕快回你自己院裏去,你姨娘不大好了。”

陳璟腦子一懵,茫然站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飛奔回院子。

才走到門口,就聽見滿院子的哭聲。進了院門,只見仆婢跪了一地,房間裏燈火通明。

他手腳僵硬地走進母親的臥房,只看到父親坐在椅子上眉頭緊皺,何夫人站在一邊,臉上神色意味不明。

餘姨娘床上的羅帳垂了下來,遮住了裏面躺臥著的人,只能隱約看見錦被的花紋,腳踏上一雙繡花鞋。

明明早上還溫柔囑咐他今天好好呆在家裏,不許出去亂跑的人,如今卻躺在床上無聲無息。

陳璟要沖過去,卻被張媽媽拉住,道:“少爺別看了,姨娘已經走了,別再嚇著您。”

陳璟不吱聲,只是一個勁地掙紮著要到母親床邊去,張媽媽竟然都拉不住他。陳文忙使眼色,讓兩個小廝把陳璟抓住,道:“送少爺回房休息,明日靈堂置辦起來,他便要守靈了,把東西都準備好。”

“是。”小廝答應著,把陳璟拖了出去。將他送回房裏後,小廝自顧下去準備東西,另有兩個人守在門口。

陳璟睜著眼睛在床邊坐了一夜,只覺得像一場夢似的。眼前還只看見那盞鳳凰大燈,看著它高昂著頭顱,張開雙翼,卻無法飛走,被人擁推著不知到哪裏去了,四周漸漸只剩下一片黑暗。

餘姨娘的後事辦得十分潦草,那自然是何夫人的手筆。此後陳璟便被扔在小院子裏,只有一個丫鬟一個小廝服侍。

陳珺好幾天不見蹤影,也不知哪裏去了。

這天晚上,陳璟昏昏沈沈睡過去,夢裏母親給他做了新年的衣裳,慈愛地笑著來給他試穿,然而忽然變成了那只鳳凰大燈,肚子裏燃起火來,向外蔓延,眨眼之間便被燒得只剩下黢黑的骨架。

他猛地驚醒了,嗓子幹得發疼,叫了幾聲丫鬟也沒有人應,只好自己起身去倒茶。提了茶壺卻發現裏面空蕩蕩的,揭開蓋子一看,茶葉早幹了。

他披了衣裳開門出去,冬日的夜風刀子般刮在臉上,他走到院子外不遠處的井邊,看見小木桶裏還剩了半桶水,便那木瓢舀了半瓢水,裏面還飄著冰碴子。

水未入口,忽聽得有人在喚他:“大少爺,大少爺……”

聲音嘶啞,壓得低低的,如同鬼魅。他回過身去,在院墻靠近狗洞的一叢灌木裏瞧見一個人伏在那兒,沖他招手。

大黃狗正縮在自己的窩裏,擡眼皮看了那人一眼,又自顧睡去。陳璟安下心來,走近了灌木叢,終於認出來那人是母親身邊的一個小丫鬟,只是臉上滿是傷痕,蓬頭垢面,像是吃了不少苦頭。

丫鬟待他走近,一把鉗住了他雙臂,力氣打得嚇人。陳璟只看見那雙手枯瘦如柴,只剩下骨頭。

丫鬟口齒裏還帶著血,一雙眼睛迸出精光,對他道:“大少爺,姨娘是給人害死的!她聽見老爺和幾個勒穆人談話,看他交給他們一沓銀票。她心裏害怕,因為那些勒穆人身上帶著刀,口裏兇狠極了,像是要殺誰。後來……後來何夫人來送茶,就撞見姨娘來廊下。她給姨娘送了一罐參湯,逼著姨娘喝下去,姨娘就死了……”

陳璟呆呆地看著她,似乎全然不明白她在說什麽。

丫鬟急了,道:“你聽明白了麽?”

陳璟僵硬地點點頭,他聽著似乎是母親被何夫人給害死了。

丫鬟這才繼續道:“少爺,你可記著了,姨娘是被何夫人害死的,她恐怕還要來害你,你要想法子活下去,活下去給姨娘報仇,你要記著,否則姨娘在底下也不瞑目的!”

陳璟楞楞地點頭,看著丫鬟從狗洞裏爬出去。

不一會兒院墻外喧鬧起來,有人執著火把大聲喊:“抓賊抓賊!”

而後便是一個女人的慘叫,但那慘叫只一聲,立刻就停了,隨後便再無聲息。陳湮心臟砰砰直跳,顧不得手腳凍得毫無知覺,快步走回房間裏,縮在被子裏。

萬籟俱寂的夜裏,丫鬟的話此時此刻才清晰地在耳邊重又響起,那些話,那些字眼,如同利刃一般一個個刺進心裏面。他似乎又看見了那只燃燒殆盡的大鳳凰,耳邊聽見母親臨死時淒厲的號叫。

第二日起來,陳璟仍然像往常一樣起床,吃了冷硬的饅頭鹹菜,去後堂裏上課。課業停了好幾天,先生著急補上來。

陳珺也來了,坐在後面扭來扭去,想跟哥哥說話,被先生瞪了一眼。

好容易下了課,陳珺撲進陳璟懷裏,說:“哥哥,早上母親讓廚房做了好吃的糕,我給你留著呢。”

熱乎乎的糕已經被捏得變形,陳璟珍而重之地接過來,咬在嘴裏細細咀嚼,卻只吃出苦味。

陳珺望著他,問:“好吃麽?”

陳璟露出一貫溫柔的笑,道:“好吃。”

陳珺把小臉湊在哥哥胳膊上蹭,道:“母親總看著我不許我和你玩,可是我想念哥哥。”

陳璟摸著他的腦袋,道:“那你每日好好來上課,就能天天見到哥哥啦。”

陳珺擡頭,眼睛發亮,嗯嗯點頭。

陳璟也當真爭氣,聰穎好學、刻苦勤勉,先生誇了一次又一次,陳文原本已有些疏遠他,如今終於再次顯露了父親的慈愛。

有家主的喜歡,何夫人不敢對他做什麽。雖然日子清苦些,倒也不缺衣少食。

後來,陳璟從外面買回了阿清,每日讓阿清跟著服侍,卻慢慢地不似往日一般對陳珺親密。

轉眼數年,陳璟已是十七歲了。陳文慢慢將家裏的一些生意交給他打理,又讓他去考取功名。

陳璟一樣樣地辦到了,何夫人便時常揪著自己兒子的耳朵:“你瞧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