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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Part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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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人類的發明中,最令人驚嘆的,無疑是書。其他發明只是人類軀體的拓展罷了。顯微鏡和望遠鏡是視覺的拓展;電話是聲音的拓展;接著我們還有犁和劍,胳膊的拓展。可是書卻是另一種東西:書籍是記憶和想象的拓展。”博爾赫斯如是說。

而夢,夢是自我的拓展。

一夜的亂夢,並非那些恐怖的景象,只是各種他以為已經遺忘的片段。

Reid夢見他的母親,美麗而溫柔,又因溫柔而顯得悲傷。她撫摸著他的臉龐,悲憫地說著:“Don't lie to your mother, Spencer, We know, we feel things.”

她說:Don't lie to yourself, sweetheart。

當Reid聽到他的手機短信鈴聲的時候,有一瞬間不知道自己身在哪裏。他習慣性地扭動了一下身子想要去抓住那尖叫的禍害,這讓他立刻失去平衡,險些從客廳沙發上摔下來。有那麽一瞬間,Reid很想揉著他的黑眼圈抱怨究竟是誰在他關了機的情況下還用轟炸式的方式在給他發短信——大半可能是他們花花綠綠的Garcia,但幾乎是同一時間,Hotch的手機鈴聲也在房間裏瘋狂地響了起來。

……這情形就太顯而易見了。Reid迅速地扔掉他還未冒頭的所有不滿,抓過手機並滑開短信,他的眼睛立刻張大了。他噔地坐起,手忙腳亂地抓起滑落的毯子將它們甩到沙發上,而後開始快手快腳地將他的胳膊伸到衣袖裏。

按照最快的估計,最多一分半鐘後,Reid就會看到Hotch從房間裏風風火火地沖出來,而且多半還會擺著一張撲克臉死死地盯著他,他得在那之前把自己給收拾妥當。

他用他有生以來最快的速度沖到洗手間去瘋狂地刷了個牙,又用冷水拼命地拍了拍臉,還沒來得及將臉上的水擦幹凈,就聽到房門開啟的一聲大響。

“Reid?”Hotch大步行進,一面用目光四下搜尋著。他的特有語調很好辨認,Hotch聽上去有些急切,“Reid?”

“這裏!”Reid閉著眼睛喊了一聲,用手匆匆地抹掉大多數的水,但他的眼睛還是不太能睜得開。他的襯衫還有一粒扣子沒來得及扣上,領帶僅僅是搭著,頭發尖尖還在滴水,感覺自己狼狽得如同一只不慎掉進水裏的老狗。他的手在旁邊的架子上胡亂摸索,像只蒙著眼的蒼蠅一樣團團轉,想要找到一條能用的毛巾。

“……給你。”

皮鞋聲和一條毛巾出現在他手邊。

“謝謝。”Reid松了口氣,不管不顧地抓過來在臉上一通亂抹。當他終於能夠重見天日的時候,他看見Hotch在笑——就是那種讓他覺得是個犯罪現場的笑。這讓他不自覺地盯著Hotch瞧。

“怎麽了?”

“……你在笑。”Reid想也沒想就說了出來,楞楞地點了點自己的臉,“你知道這有多可怕嘛?”

“有多可怕?”上帝啊Hotch還在笑,他曾經有哪次維持著他的笑容這麽這麽久過嗎?

“就像我還在做夢,God。”Reid忍不住發了個感慨,毛巾毫無自覺地垂了下來,“我可以打賭,要是我敢去對BAU裏任何一個人說早上起來一睜眼就看見Aaron Hotchner對著我笑,還保持那個表情足足五秒鐘,他們一定會拍拍我的肩膀,然後意味深長地搖頭打發我回去繼續睡。an會確保我睡到頭昏腦漲直到完全忘記Aaron Hotchner會笑為止,而我敢說Garcia不惜為此篡改我的出勤記錄。”

那個忍俊不禁的笑容又擴大了。

“Strauss不會喜歡你聚賭的主意的,”最後他的主管終於稍稍收起了那個笑意,轉手接過他手裏的毛巾開始給他擦頭發,“但我覺得你最需要擔心的是他們會很疑惑為什麽你早上起來就能看見我。”

那的確是個關鍵問題,Reid乖乖地啞了。

“我覺得那是你才要解釋的事情。”過了半晌,他弱弱地咕噥道。任由Hotch擺弄著他的頭發,把那些小卷擦幹,弄得他脖子裏發癢。

“確實如此,而我還沒來得及為此道謝。”Hotch停下了他的手,眼神裏有種不同尋常的嚴肅和溫柔,他開始將那些毛巾掛到架子上,“但我們得走了,Reid。盡管對此不無遺憾,我們應該還能在哪天再討論一下這件事,但現在,”他快速高效地將Reid的領帶抽下,並將它打成一個無懈可擊的溫莎結,他的目光終於回歸到平常的銳利,“……我們有兩個恐怖分子。”

他們從上午排查到下午,終於在襲擊發生前三十分鐘鎖定了Unsub的活動區域,並設法沒有驚動他們。但糟糕的是,FBI的狙擊小組迄今未找到任何有效的狙擊角度,而拆彈部隊也無法讓自己在被Unsub監控的情況下無聲無息地拆除帝國大廈承重墻處安裝的烈性炸藥。

這很棘手。

其中的一個恐怖分子是個精神分裂癥患者,他拒絕與一切談判專家交流。

這比棘手更棘手。

所有的人都在心裏想著:Spencer Reid。盡管他們的目光並沒有匯聚過去,僅僅是在心裏捏著一把汗。

有這麽一些人群,他們往往無法以正常人的方式溝通。但Reid是個例外,他高度敏感,長於共情,看上去缺乏威脅性。尤其是當那些人與他有著微妙共通的時候,他總能在某個瞬間展示出驚人的理解和溝通的能力。如果說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候,還有那麽一個人有可能走進去那棟隱蔽的建築物死角裏,而又不立刻被打成篩子,那麽那個人無疑是Reid。

但從某種意義上說來,那又讓人莫名的心疼。

“Kid。”an最先出聲,他焦躁地把咖啡杯子捏扁了往地下一摜,“操。我討厭這樣。”

“說得好像我有多喜歡一樣,an。”Reid小聲道,安撫性地開了個不那麽好笑的玩笑。他的手在槍上緊了緊,點點頭,擡起眼來看著Hotch,吞咽了一下,但隨後只是沈默著又點了點頭。

“Reid。”這次是Rossi,他反反覆覆地看著Reid和那棟建築,“……別立刻決定。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在Reid能夠回答之前,計時器就響了。他們所有的人同時看向那個,Hotch伸過手臂去把它關掉。十分鐘。

填塞在他們中間的沈默厚重得可怕。

“你有把握嗎?”一直沈默著的Hotch開口問道。

“在最好和最壞之間徘徊。”Reid想了想。他抿唇搖了搖頭,看向Hotch的眸色絕對的美麗,“很難說是哪一種,但值得試試。只要走得足夠近,最差我也能把引爆器搞壞掉——我的準頭現在好得多了,Hotch。”他試圖拿自己早期糟糕的射擊訓練成績調侃,但這是徒勞的努力,沒有人在這個時候還擁有玩冷幽默的心情。

“Rossi?”

“百分之四十。”Rossi不樂觀地搖搖頭,“左右。”

“……我接受了。”Hotch收回手,想了想,點點頭。嚴肅的表情像張面具一樣將他的情緒遮罩得嚴嚴實實,“我明白了,我們去把現場建築的平面圖再過一遍。”

他只猶豫了一秒。

事情不該是這樣發展的。

他讓那孩子自己去選擇,但他從未設想過如果他甚至沒有選擇的機會。

但沒有其他選項可以提供。這甚至不是他的戰場,而是Reid的。他必須盡全力保證Reid處在最好的狀態而他不只是他自己:作為“主管Hotchner”需要一個絕對冷靜中立的立場,他會做出最好的選擇然後去支持他的組員們所做出的決定,而不是讓任何無關情緒去幹擾Reid。他垂下眼,再擡起來,眼睛在刺目的陽光中略微地瞇起來。

他僅僅是簡要地強調了最後一次:“盡可能地專註,不要給Adrien調開目光的機會,側寫表明他會下意識地執著於用對視壓倒對方,那是你唯一的機會。”然後遲疑地將手落到那孩子的肩上,輕輕地拍了拍作為鼓勵。

——努力地讓自己活著。他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只是看著窗外,同時試著不去想如果事情不盡如人意,他甚至可能永遠都沒有機會真正地犯下某個錯誤。

他得讓Reid走,他們都知道沒有第二個選項。

Reid和他看向同一個方向,但那邊只有一些在修剪花木的老者,他們吃力地拿著工具,剪刀一上一下。他們對即將到來的災難全無所覺,他們只是過他們自己的生活,勤勉克己,並寄望著現世安穩。“不知情的幸福。”Hotch評價著,他們同時靜默地看了一會兒。隨後那個看起來只像個死大學生的翹頭發孩子轉回來,他的大眼睛堅定地面向著Hotch。

“……Aaron。”他說。

Hotch毫無防備地回頭。

“我問過你‘否則呢?’”Reid低聲陳述,他說得很慢也很清晰,與他平時的語速大相徑庭。他放開了那張建築平面圖,他的兩根手指緩慢但堅定地向上觸及到Hotch的領帶,而後在上面收緊。然後他再頓了一下,長長的睫毛遮罩在他的眼眸上,“……而這就是答案了是麽?”

他吻了上去。

沒有再猶豫,毫不畏懼。

當Hotch最後告訴自己推開那個年輕人時,他幾乎就做到了。但不管怎樣,是Reid先結束了它,和開始它一樣突兀。他們差不多同時分開,而Reid的一只手還平推在他主管的左胸口,他們氣息不穩地對峙著。

Reid向上看進他的眸子,那些純真和恰到好處的稚氣點綴在他的神色裏,他看上去……十足地美麗。

“Reid。”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他應該說的話有幾千句,但合適的一句都沒有。

“鹿。”Reid在他能夠說出其他話語之前截斷了他,平靜而且理性,“瓦爾登湖,離湖71英尺,早上7點14分,山毛櫸和槭。我記得你所有問過的問題。”

“鹿。”他確認道,感到嗓子有些沙啞。

“鹿。”Reid重覆道。

Hotch停了好一會才能再開口:“看起來不是個討論它的好時機。”

“看起來的確。但是,”但Reid並不退縮,他直視著Hotch一定要個明確答案,“……Feel better?”他使用了Hotch曾用過的原句。

“……相當。”Hotch終於坦白道,能夠給出那個答案的確令他如釋重負。

於是一個真正輕松的笑容從那孩子的臉上擴展開來:“我們的確都更擅長於側寫他人,不是嗎?”他的眉毛往上快速地挑了挑,然後Reid撒了手,退後一步,眼神中是純粹的愉快和溫暖:“主導探員要時刻保持在最佳的狀態。你的理論,我想沒必要質疑這理論的正確性——的確更有幫助了。”

“我曾想過這確實不夠公平。”

一根蒼白的手指輕輕點在Hotch的嘴唇上。Hotch不需要是個側寫師也能知道那是什麽意思,於是他聽從了。

“我想那麽做,而且我們可以回來再糾正這個錯誤。”那個半大孩子拿開手,退了兩步,微微翹著嘴角,眼窩裏蘊著笑意。他幾乎是意氣風發地轉身,輕快地交替邁著兩條小瘦腿對著陽光和他們目之所及的花叢走去,只有五只手指在頭頂招招搖搖,“Aaron。”

“……務必如此,Spenser。”他用他最溫柔的聲音這樣回答道。

——在那做夢的人的夢中,被夢見的人醒了。

註:這句話也來自博爾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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