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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Part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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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有多少人走進婚姻就為了在若幹年後發現和他們睡在一張床上的其實是個從未了解的陌生人嗎。

You have no idea。

他們結束了前一個案件,又連接不斷地奔向下一個,車裏的氣氛沈悶得詭秘。

開車的探員目不斜視,他們所有人都得在一場慘烈的暴風雨毀滅掉現場之前趕到那裏。Reid看著窗外,用濕巾沈默地擦幹噴濺形的血跡。車窗外的樹冠在大幅度地擺動,一場臺風正在醞釀之中。街道的車輛異常的有秩序,就像按照既定編寫的程序依次前行,不快一點也不慢一點。這是個不真實的世界。

“吃了它,Reid。”Hotch看了他一眼,將一份剛才臨時停車時從路邊店隨時順來的漢堡,連帶一杯過甜的咖啡一起交給他。

他知道自己的回答會是怎樣的:“我不餓。”

但Hotch那樣一言不發地盯著他,伸著手,就好像沒聽見他的回答。Reid嘆了口氣,他真的沒有胃口,但也知道自己最後會妥協——如果他不那麽做,Hotch可以持之以恒地盯著他好幾個小時,連表情都不會變一下。他們的主管最擅長的事情就是讓一張JKQ的撲克臉代行他的所有命令。於是無論如何,Reid發現自己還是動手接過了那些東西,並且慢吞吞地拆開了包裝開始‘解決’它們。

“你想談談嗎?”在他瞇著眼將一片生菜從漢堡裏挑出來的時候,Hotch說。

“不想。”他條件反射地回答。

“我認為你在生氣。”

行行好為什麽Hotch就不能放過他。Reid覺得他被輕微地冒犯到了:“如果你已經打算好一個人進行這對話,根本不用問我的意見的。”他瞇起眼,挑釁地直視著後視鏡裏Hotch狹長的眼睛。

但Hotch連睫毛都沒動一下,他平靜地下了結論:“你在生氣。”

“我沒有。”

但實際上他有。而且他氣得要命。

Aaron Hotchner想都沒想就把他摘了出去——Reid氣到暈頭都只想用全名來稱呼他了。

想都沒想!Reid把那些可恨的漢堡都塞進嘴裏。

在犯罪現場時他大張著嘴的楞怔臉有一半不是在演。他氣得要死,當發現他倆被反鎖在房間內的時候Aaron Hotchner什麽都沒說,盡管他們有充分的時間來討論這件事。但Hotch一個字都沒有知會他,只讓他盡己所能地裝傻充楞。通常來講,Hotch從不過分刺激那些生性躁動的Unsub以防止發生意外,但這一次,在他們的Unsub沖進門的三秒鐘內他就幾乎惹炸了那個家夥,語速之快足以讓Reid懷疑他過去的那些口若懸河是否都只是班門弄斧。

然後,他就把Reid一腳踹了出去然後頂上了門。

——而Hotch半天前才在會議上板著臉說過‘我們基於個人的角度做出側寫,但我們是作為一個團隊來行動的’。他自己的理論。

Hotch還在自行其是地繼續看著他,觀察每一個細節。Reid坐直了,語氣因為賭氣的成分顯得硬邦邦的,“我在想,案,子。除非你認為談一談比解救另一個孩子更為重要。”

伴隨著這句話的尾音,他們的身體同時猛地往前一沖。

Hotch欲言又止,接著重重地嘆了口氣:“Right。”他搖著頭把目光轉開去。焦慮在他的眼角打下陰影,“你說得對,以後再說吧。”他側身打開車門下車,對著另一個方向招手呼喚著,“Rossi!”

一輛SUV在草坪處緩緩停下,車裏有人遠遠地向他捏了個表示OK的安撫手勢。

Elle和an去檢查附近守堤壩人的房間,Reid和JJ留下與媒體交涉及排查其餘疑點,他和Rossi去查看地形。

他們各自去分頭行動。

“Reid?”Rissi在走出五十英尺後,沖著他的方向做了個努嘴的怪表情。

Hotch側過臉去看了他一眼,Reid正頂著個被強風吹得淩亂的毛毛腦袋蹲在受害者旁邊挪來挪去找他的證據,由於風沙太大他不得不瞇起眼,配上他的V字毛衣就像棵長在荒地上的毛蓬蓬的植物。當Hotch回過頭的時候,他險些被自己的西裝下擺打到臉。他伸出手指示意了一下他們還得往上,繼續逆著風往堤壩上走去:“他很生我的氣。”

“為什麽你不只是……和他談談你的感受?”資深的探員隨口道,“你那麽處理足以讓他得上一個PTSD。”

“他會想明白的,Rossi。”

“他會明白的。”Rossi的視線從睫毛下往上挑著,他的語調頗為意味深長,“但這不意味著他就不需要有人跟他談談,Hotch。”當Hotch終於決定去看他的時候,他的眼神裏有種不一樣的東西。

“當你說……”Hotch嘆口氣,當他意識到這位老朋友話中有話的時候,他有些無奈地甩了甩頭。“拜托,不是那樣的。Rossi,不能因為你有先例就覺得所有人都會那樣做。”

“我沒有在暗示什麽。”Rossi大大咧咧地迎著風嘆了口氣,他的口音在此刻聽起來從容得可恨,“但你準備什麽時候告訴他你知道了?”

“……”Hotch頓了頓,他停下來,眼睛微微瞇起,“告訴他什麽?你知道了什麽?”

“Bingo。所以你果然也知道。”Rossi一臉了然地拍拍他的肩,放下他一個人,徑直往上走去,“……不管怎樣你都得承認,我們這些一輩子都在做側寫的家夥,也不是都在白領政府工資的,是吧?”

Hotch搖搖頭,跟著他一路跋涉而去。

但他知道他們終究得談談,或遲或早。

案子懸而未決,歸程和來路一樣沈默。Hotch打開了車子的收音:“聽哪個頻道?”

“‘NPR This I Believe’。”Reid在他的身邊悶悶地嘟囔著。

“Get it。”Hotch應了一聲,然後將旋鈕旋到‘NPR music’的位置。破壞性的音樂立時灌滿了不大的車廂,一隊不知名樂隊正在撕心裂肺地唱著搖滾。

“嘿!”Reid從座位上彈了起來,瞪著他,“我記得我說的不是這個!”

Hotch把音量調小一點,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不是。”他繼續看著路面,將雨刮的速度調到更快,暴風雨的強度還在不斷升級,他必須專註於開車,“但我認為你更想要聽的是這個,彌合分歧和弘揚仁愛的心靈雞湯不是你的日常偏好。”

“別替我決定我想聽什麽!”

“我知道。”Hotch將方向盤向左打去,拐上了另一條岔道,他淡淡地說,“而且我是對的。”

“那不是去辦公室的路。”Reid識別出了那條路,他輪流地掉頭看著Hotch又看看路,頭發炸著的樣子就像他正在準備就地變成一顆人形爆花米。

“作為BAU主管,我有義務保護我組員的安全。而且保險起見所有部門主管都持有組員家裏的備用鑰匙,以及,回答你下一個問題——Strauss已經批準了我這麽做因為她認為你目前的心理狀態不適合單獨行動。僅此一次,Reid。”

Hotch判斷著路標,將他的車打上左邊的單行道。

電臺進入了播放音樂的間隙,一時間只有雨打著窗戶的聲音。

那孩子沈默了一會兒,當音樂切換到一首舒緩的奧地利古典音樂時,他在那柔板部分裏小聲地道:“這是不是表明我們必須得談談了,Hotch?”

“是的。”

“談什麽?”Reid的聲音裏有著幾不可察的不安,他的眼睛看著前方,在座位上輕微地扭動了一下,“關於你知道了什麽?”

“我該知道什麽嗎?”Hotch讓這個問句盡可能不具侵略性,他將它處理得像一個心平氣和的提問。他的目光短暫地停留在那孩子的臉上,又轉回到前方小區的地下車庫門口。

“我想沒有。”那孩子的身體語言稍微放松下來。

Aaron Hotchner打著方向盤,看著後視鏡好把車停進Reid公寓車庫的指定車位,隨口道:“我曾認為你生氣是因為我用主管Aaron Hotchner的方式對待你,而沒有平等地和你商量我的行動。”

“我確實。”Reid無可無不可地聳了一下肩,繼續看著他窗外的倒車線。

“這點我接受批評,但我認為真實的原因不止於此。”Hotch將車停穩熄火,並開始解開他的安全帶,“你知道這是最佳的解決方案,我需要你真實的反應,突襲很成功。你從廚房的通風窗親手擊斃了那個罪犯,兩槍。而且三個小時後的現在你仍然在生氣。所以,是私人原因。”

Reid緊隨著他掰開安全帶,從另一邊垂著頭下車。

他沈默不語地站在黑暗中,只有隔著玻璃與Hotch對視時眼瞳會些微閃爍,透過兩面車窗,他看上去又孤單又容易受傷害。半晌Reid才將手插進褲子口袋,用鞋搓搓那些灰跡,朝樓梯口使了個眼神:“嘿……你要上來嗎?”

“如果你不反對的話。”

“但我懷疑公寓裏可以泡的茶已經沒有了。”

離正確的目標還有14個階梯。

皮鞋走在樓道裏的聲音又空曠又明顯。

“統計數據表明,紐約州離婚率為38.7%,是全美離婚率最低的一個周。同期新澤西州為56%,康涅狄格州為62%。在全美國,幾乎每兩個人裏,就會有一個人發現他們的婚姻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Reid突然開始說。

“我想正確的做法是假設你並沒有在暗示什麽。”Hotch看了他一眼,“Haley和我最近有些分歧,關於工作和家庭的。”

“呃,是嗎?”Reid尷尬地歪著頭摸了摸脖子,有些手足無措,“抱歉,我沒想那麽多,我只是覺得應該說說話。就是……你知道,這樣太怪了。我觀察到當人們在一起走路的時候,通常得有一個人負責引起大部分的話題,an就總是說個不停。”

“我沒有責怪你。也許你可以說點別的我不知道的。”Hotch走上最後兩級臺階。

那句話脫口而出:“知道嗎,你襯衫的正面總共有226個完整的格子。”

Reid在它脫口而出的一瞬間就後悔了,他用最快的速度跨過最後那兩個階梯,低著頭快速地走過那個男人。當他埋頭在兜裏快速地掏著鑰匙時,他能感覺到他的主管正在專註地凝視著他,這讓他更緊張了。他的鑰匙在手上抖著,兩次都沒有插進鎖孔。

上帝啊,他說出來了。現在他最應該做的就是立刻推開這扇門,逃進門背後去睡一覺然後再去思考要如何來應付第二天。

“Reid。”

是那個聲音,低沈中蘊含著關切。

他繼續反覆按壓著門把,著急地想要打開那扇門。

“Reid。”

兩只手掌按在他的肩上阻止了他,將他轉向自己,而Reid發現自己在哭泣,有太多覆雜的情緒在那一瞬間同時雜呈在Aaron Hotchner的表情裏以至於他無法解讀。

“Reid。”

Hotch遲疑了一下,才把那句話說出來。

“——抱歉,我沒想過你會害怕那是你看到的最後的東西。”

悲傷的五個階段,Denial,Anger,Bargaining,Depression,eptance。

起先我們試圖否認,緊隨而來的是無可抑制的憤怒,憤怒於為什麽有人願意離他們而去,憤怒於自己的毫無幫助。而後他們祈禱或者咒罵,試圖與死神討價還價,當他們意識到這最終行不通的時候沮喪接踵而至,而最後,他們總是會接受。眼淚會將過往帶走。

……當他把那孩子踹出門的時候,他看到Reid臉上的驚愕,而後他的視線就被撲過來的Unsub阻隔了。

那就是Reid在最後一瞬間看到的所有畫面,他數出了那些格子。

悲傷無分假象。縱使那悲傷轉瞬就被其他的事實所替代,我們依舊能察覺到震驚與痛苦的餘波。

Reid深吸了一口氣,他很好地控制住了表情,平靜地回視回去:“那麽,Aaron Hotchner探員,你得出滿意的結論了嗎?”

“Nope。”Hotch出乎意料地發出個語氣詞,在最初的震驚過後,他此刻聽起來極其心平氣和,甚至可以稱為公事公辦,“……Spencer Reid,我原本打算道歉到你原諒,但現在我發現你這一罪名下的所有指控都完全不成立。”

Reid驚訝地瞪著他。

“因為你並不是在對我生氣。”他從眼睫下擡起目光。

“我有。”

“你沒有。”

“我有。”

“你沒有,你生氣只是因為——”

“我們能停下這‘有’‘沒有’‘有’的幼稚的扯皮了嗎?”Reid終於成功地轉動了那把鑰匙,讓它發出‘哢噠’的一聲卡簧聲。他推門進去,背對著Hotch打亮了燈。

但Hotch堅持說完了那下半句:“……因為你自責,Reid。”

突如其來的卡頓,那孩子的手停留在開關上。

“我們常常會在案件裏遇到這個情況,幸存者內疚(Survivor Guilt)(*①)——為自己不該承受的過失自責,你內疚,而且還在害怕。你覺得自己本該意識我會那麽做,而你沒有。但你不可能意識到。”

“……我沒……”

“因為我也並沒有意識到我那麽做了,而且我很高興你沒有提前想到並嘗試去做相同的事情。”

“……”

“如果你現在感覺糟糕之極,很好,Reid,把它乘以十倍。如果換我處在你的位置,那就是我現在的感覺。”

“……Hotch。”

“好吧,如果下次你非得那麽做,動手前,記得把那些格子數兩遍。”

“你在開玩笑。”

“沒錯。Feel better?”

“……差不多吧。”

長久的沈默之後,Hotch準備轉身離去,才聽到那個人在門背後說道:“要進來坐坐嗎?”他的語調裏有微小謹慎的希冀,“雨太大了。”

Hotch思考了片刻:“Jack在家裏。”

穿著襪子走過地毯上的聲音,隨即是一陣忙亂翻找的窸窸窣窣,半分鐘後Reid在傘櫃裏翻找了一把傘遞過來:“……路上小心。”

Hotch接過那把純黑色的傘——那顯然不是Reid常用的那些,沒有印制著博士和艦長,它看起來就像Hotch平素會使用的任何一把那麽普通。他不想去猜測為什麽Reid會有這麽一把傘,沒有得到證實之前的一切猜想都是危險的。

“這個,謝謝。”在氣氛開始變得尷尬起來前Hotch適時地挑了個輕松一點的話題,“我會的。但在此之前我還有一個問題——所以‘NPR music’是你的菜嗎?”

“……是的。”

五個階段於此終結。他們誰也沒提那份悲傷來自何處。

Hotch走下十一層階梯時,Reid站在門裏送他。

放肆的雨聲讓樓道顯得格外安靜。

“Hotch。”Reid突然出聲叫住他,“你說你沒有意識到那件事,”他在這裏猶豫了一下,稍微擡高了一點聲音,“否則呢?”

但那黑色西裝的男人只是在轉角處微微一頓,而後繼續下行。

知道有多少人走進婚姻就為了在若幹年後發現和他們睡在一張床上的其實是個從未了解的陌生人嗎。

然而總有那麽些時刻,本能會戰勝一切。

TBC

註:

1、幸存者內疚:當人們遭遇創傷事件時,幸存下來的人們可能會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麽,而對沒能存活下來的人們感到內疚,它是PTSD的一個重要癥狀。幸存者因為其他人的死亡而責備自己,包括那些在拯救幸存者中去世的人,或幸存者盡力去拯救卻沒有救成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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