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立正準備湊近些，靠耳朵去聽的時候，面前三米外的樓梯上，突然閃出個熟悉的身影。

陳立連忙後退，躲在墻後。

樓梯下來的雄壯身影左右張望，目光在那對男女身上停留了片刻，一閃，撲到小花園旁邊的低矮草叢旁，然後，匍匐著前進、前進、最後停在那對男女身旁一米半外的低矮花叢內，一動不動。

那模樣，那姿態，真跟間諜差不多。

陳立啞然失笑的前進，躲在樓梯口，側耳傾聽，內功精湛的他倒也能夠聽的清楚。

男孩表白的語氣很誠懇，他內心的情感也很真誠。

陳立都忍不住希望女孩能答應他。

女孩沈默，沈默。

足足有半分鐘。

終於開口時，用平靜、輕柔的聲音說。

“我配不上你。我想，也許你沒有聽過關於我的那些傳言，或許聽過，但是不願意相信。可是我要說，那些都是真的。所以，我真的配不上你，我沒有你想得那麽好。”

因為這番話，陳立想起了，許久未曾想起的過去。

是的，那一天，這個女孩受盡了傷害。她勇敢的站了起來，但是，她很清楚的知道，那樣的經歷，也許會永遠成為她的汙點，無法改變。

“我聽說過。可是——我仍然喜歡你。我很想說我愛你，但是我不敢這麽說，不是因為不愛，而是因為，愛應該是經過足夠實踐檢驗的結論。我本來想等待到畢業再告訴你——我愛你。但是，偶然間我聽說了一句話，改變了主意。那句話是這樣說的‘感情經不起過久的等待，因為世事變幻莫測。如果愛，就請勇敢愛。如果決心給她幸福，就不要等到所謂條件成熟了以後。’”

男孩的外表看起來很斯文，除了身高，其實沒有什麽特別出眾的地方。

但他的聲音很穩健，不急不緩，不高亢、不低沈。

“我覺得這句話很有道理。我可以等，我可以用等待證明我對你的喜歡經得起時間檢驗，證明我對你的喜歡不是沖動的、對美麗的占有欲。可是，世事變幻不定，也許還沒到那一天，就已經被別人捷足先登。”

女孩仍舊沈默，但她沒有回避面前男孩的註視，她認真的凝視他的眼睛，漸漸地，她感受到了傳遞過來的、真誠。

“在去年，經歷過錯誤的惡果之後，我曾經對自己發誓，做全新的自己，大三之前不談戀愛。我想，如果我連這麽點時間都靜不下來的話，就不算是真的變成了一個新的自己。現在，才大二。”

男孩點頭，微笑著。

“青衣，其實我也聽說過你的這個誓言。我很願意尊重你的誓言，也很願意陪你走過大三、走過畢業，走過更久更久的未來。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喜歡你。如果到了大三，你覺得，你不喜歡我，只能夠把我當作朋友。那麽，請你在那一天告訴我，我仍舊會帶著喜歡你的心，當一個可以讓你信任的朋友。如果到了那一天，你覺得，你也喜歡我。那就什麽也不必說，因為我會在那一天，牽上你的手。”

是的，白裙的女孩就是青衣。

一年多前，經歷了悲慘災難、卻非常勇敢、非常迅快的站了起來，決心做新的自己、走新的人生道路的青衣。

她也來了深大。

而現在的她，找不到當年陳立見到時的任何影子。

陳立覺得這個戴眼鏡的男孩外表看起來很普通，可是，卻用著與眾不同的眼光在看待人和事物。

“你想過嗎？如果別人知道你喜歡我，他們會說什麽，會笑話你什麽？會說，你喜歡破鞋，你喜歡一個臟透了的女人。”青衣很平靜的說出這番話。“我這麽說，不是因為我為過去而自卑，而是，這是必然存在的事實。”

她面前的男孩依舊平穩，從容，甚至連目光都沒有變化一下。

“這世上，只有愚蠢是可笑的，只有愚蠢是應該拋棄的。我們吃著各種有毒的食品，是因為無知。無知，不是愚蠢。我們是毒人嗎？是骯臟發臭的工業化學劑嗎？不是。我當過義工，照顧過出生就被拋棄的嬰兒。嬰兒排洩的時候，甚至能弄的滿腿都是穢物。每個人在嬰兒的時候都是如此，可是，我們一直是散發著穢物臭氣的人嗎？不是。愚蠢的人把曾經當作永遠，愚蠢的人把曾經當作現在，愚蠢的人把曾經當作未來。曾經是曾經，現在是現在，未來是未來。我不想當愚蠢的人，所以，我堅持自己，把曾經、現在、未來區分的很清楚明白。”

青衣沈默地聽著。

短短的片刻，她對面前的男孩，已經不由自主的產生了，一種欣賞的感情。

“如果這是你、如果這是真實的你。那麽，大三的那天，我什麽也不會說。”

青衣留下這句話，走了。

男孩溫柔地註視著她離開的背影，佇立了許久、許久，才舍得離開。

花叢邊，伏地的雄壯身影，終於爬了起來。

陳立從樓梯口走出去，無聲無息的越過花叢，一把搭在站起來的那個人的肩膀。

“大熊，在幹嘛？”

大熊受驚回頭，臉上的尷尬一閃而過，然後，佯裝鎮定地、笑著說：“隨便逛逛。”

陳立曬然。

“是夠隨便的，隨便地從樓梯下來，隨便的左右張望，隨便的用你熊一樣的身材裝成貓一樣匍匐在地上爬行，隨便地躲著聽了二十分鐘。”

大熊掩面，無言以對，難堪的情緒讓他臉上紅的如燈絲……

“大熊，你能不能別這麽狗血！”

大熊嘆了口氣，蹲在地上。

燃燒的火苗，點燃了他嘴裏含著的雪茄。

他抽著，眉頭皺著，怔怔盯著地面。

“你不會說，只是想跟她道歉吧？”

“就當沒見過我，就當沒發生剛才的事情，行不行？”

大熊擡頭，近乎哀求的目光。

“行！但是，你傷害過她一次，如果因為莫名其妙的沖動或者愧疚、又想說什麽追求她的話。請你別忘記，你有女朋友！請你別再無心的傷害她。”

大熊耷拉著腦袋，悶聲抽煙。

許久，他語氣有些哽咽的、抽泣。

“那時候，是我錯怪了她。那次的事情是一個誤會，我和她都沒有想到的誤會！三個月前，場子裏有個服務生偷了客人的錢，後來被抓住了，本來要砍了他的手。結果他對鳥蛋說要見我，說只要不砍他的手就告訴我一個秘密。”

陳立愕然，因為他已經知道大熊要說什麽，他只是為這個悲劇的錯誤而愕然，因為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電話裏，那個家夥說，那天，是酒吧裏一個我經常給小費的服務生好心辦了錯事。因為感激我常給小費，那個服務生買了顆藥，在青衣喝的迷糊的時候，乘著倒酒放進青衣的酒杯裏。他想著藥力發作的時候，也肯定是跟我。結果青衣上洗手間的時候藥力恰好發作。本來那人想在下次碰到我的時候想說這件事，結果後來聽說好心辦壞了事，就沒敢說。偷錢的服務生跟那個人住在一起，在那個辦壞事的服務生最內疚的時候聽說了這事……”

大熊說著，眼裏充盈著淚水。

“是我對不起她。如果事後我寬容點，大度點。在知道真相後，我還會恨她嗎？會怨她嗎？不會！我更不會內疚自責，痛苦不堪！這三個多月來，我一直想跟她道歉，跟她說對不起。可是，我沒有勇氣……你知道嗎？我真的真的很喜歡她，所以那時候才會那麽恨她！可是我恨錯了，我、我能回頭嗎？能跟她重新開始嗎？”

大熊淚眼汪汪的模樣，讓陳立完全無法接受。

陳立更無法接受，事情是一件悲劇的誤會。

大熊無法原諒自己，他呢？他也難以原諒自己！如果當初他阻止大熊……不，沒有如果。如果當初他阻止大熊，今天，他不會是現在的陳立，不會是乂社團的龍頭，不會變的很有錢，也不會變成掌握著很多貪官權力的人。

人生沒有如果。

陳立愧疚，但是，他不需要如果。

“真的太狗血了……這麽狗血的事情你問我該怎麽辦？我不是上帝，我真不知道你現在是道歉告訴她真相好，還是繼續形同陌路好。”

大熊見陳立說完就要轉身走，他一把拽著陳立的衣服。

“陳立，這事我沒跟其它任何人說過，現在你知道了，你如果不幫我想辦法，還有誰能幫我？”

陳立駐足，沈默。

大熊又求了一句。

“幫幫我吧！”

陳立終於開口。

“我可以幫你，但是——一輛蘭博基尼蝙蝠。”

大熊愕然。

三秒鐘後，他擡起右手，指著陳立，揚了半晌，淚水都沒了，只有氣的漲紅的臉。

好一陣子，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

“草……你夠兄弟！真夠兄弟！……好、好，怪我自作自受不該笑你的摩托車……我只出一半的錢！”

“成交！”

陳立爽快地答應了。

大熊毫無感動之情的木然起身。

“草！反正要給你出一半的錢，我還有什麽道理不舍得給自己也買一輛！我也換蘭博基尼蝙蝠！”

他吼叫著，把火機甩砸在地上！

爆炸的火機，炸出剎那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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