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梨不太長的記憶裏，擁抱是從未出現過的東西。

也許很小很小的時候，爸爸媽媽有擁抱過她，可她那時候太小了，她什麽也不知道。

後來長大一點，記憶裏只剩下一個沈桃。

她們明明一樣優秀，沈桃卻總能更討大人歡心，更惹同學們喜愛。

可以一碗水端平的雙生子家庭過於稀少，以至於小沈梨記事後，學會的第一件事，是獨立。

沈桃纏著媽媽買頭繩的時候，她在默默制作自己的小吊墜。

沈桃夾在爸爸媽媽之間看電視時，她在安安靜靜地看書。

沈桃和媽媽討論什麽樂器最有氣質時，她一言不發選擇了架子鼓。

沒有大人關註她，她就變得不需要關註。沒有大人擁抱她，她就變得不需要擁抱。

沈梨記得小學時外婆對媽媽嘆氣，說：“小梨子哪兒都好，就是太獨立了，獨立得不親近人了。”

沈梨閉了閉眼睛。

就是因為她不親近人，所以她從來不知道，擁抱是一種這麽讓人舒服的東西。

可靠、溫柔、充實。

好像她可以放松，甚至軟弱一會兒。

不知道遠在澳大利亞的樹袋熊是不是深知這一點。

她仿佛回到了小時候，等到姍姍來遲的溫暖，然後，怎麽也舍不得離開。

辛辰一只手試探著繞過她的小馬尾，輕輕梳理她的發絲。

最後落在她腦袋上，揉了揉。

隔著藍白色的校服，能聽見他年輕蓬勃的心跳，總讓人聯想到生命力旺盛的海洋。

沈梨分不清自己酸甜的心情，好像有什麽東西被他的生命力滋養，要隨著這份心跳破土而出。砰的一聲。

混亂的快樂、顫栗、幸福幾乎炸開。

“辛辰……”

“噓。”

他沒有松手，而是又揉了揉她腦袋。

沈梨的臉很紅很紅，耳朵發燙，不得不更往他懷抱裏埋深一點。

不知道迷迷糊糊多久，還是工作人員先等不及，刷地將門拉開。

聖誕明亮的戶外彩燈爭先恐後照射進來。

仿佛做壞事被抓包，沈梨一瞬間從他懷抱裏彈出來，端正嚴肅地看向被打開的大門，臉卻紅得快要滴血。

下一秒，她的手被辛辰堅定地拉住。

十指相扣。

工作人員似乎沒註意到任何異常，抱著工作冊吆喝：“通過三關，失敗兩關——三等獎，喏，拿著這個，去前面領獎。”

三等獎是一副耳機。

不太熟悉的國產品牌。

走了一小截路，拿到耳機，沈梨的混亂慌張終於漸漸平息。

不過她還是不太自然，不願看他。

辛辰冒出聲音：“試試？”

和她的想法不謀而合。

她側下一邊肩膀，想要讓背包滑下來，拿到自己的隨聲聽。

一只手操作實在是不太方便，更何況那只手還拿著耳機。

於是她把耳機遞給辛辰。

突然想到僅剩一只手的原因是辛辰牽住了她另一邊手。

她終於忍不住，寶相莊嚴地警告他一眼。

辛辰站直了一點，也嚴肅起來，他左右看了看，仿佛身邊出現了要加害他們的可疑人員似的。

——最終什麽也沒發現。

於是他寬慰地亮給她一個可愛笑容。

這讓沈梨突然想到小學競選班長時，她在講臺上盯著他說不好行為，他卻左右扭頭觀察誰有不好行為的無害模樣。

論沒有自知之明，辛辰認第二，就沒有人敢認第一。

因為緊張和不自在而堆砌起的防禦墻轟然推倒。

沈梨在心裏重重地、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嘴角翹起一點，很快又被她抿平。

她從背包側面的小包摸出隨聲聽，辛辰將耳機插上去。

中心廣場的混戰還在繼續，還有更多的人湧進了游樂區，為了搶占聖誕夜的摩天輪。

沈梨和辛辰都不感興趣地從他們中間穿插過去，往公園外走。

耳機裏的音樂悅耳厚實。

舒緩地流淌進耳朵。

沒想到這副沒聽說過品牌的耳機比她想象中音質還要好。

“怎麽樣？”

辛辰問。

她索性摘下一邊耳機，給他戴上。

“你覺得呢？”

“挺好的。這是《不一樣的天空》裏面的歌？”

“你看過？”

“我喜歡吉伯特。”

“我也喜歡。”沈梨不意外辛辰知道，她眼珠稍微轉了轉，突然笑了，“這首歌呢，聽過嗎？”

“《斷頭谷》裏的。”

“……那這首？”

沈梨不信辛辰什麽都知道，可問了一首又一首，他全部答對。看著辛辰笑容裏帶上了點狡猾和小得意，她不得不咋舌。

——她喜歡的電影，他居然全都看過。

其中甚至還包括幾部她以為辛辰不會感興趣的文藝愛情片。

就好像……

因為她喜歡，所以他才看一樣。

切。

她才沒那麽自戀。

雖然想的是自己，但沈梨卻在心裏幼稚地鄙視了辛辰。

她擡眼去看對面街口。

那裏亮著紅燈，示意行人禁止通行。

隨聲聽切到了另一首歌，她眼睛亮了下，很快又收斂。

她已經不想再問了。

沒想到辛辰卻側著歪了歪腦袋，睫毛顯得更長。

“這是什麽電影裏的？”

沈梨立刻驕傲起來。

“《戀戀筆記本》裏面的。你沒看過？”

“不太記得了。”

“很好看。”她抿抿嘴角，眸子閃亮，“諾亞第一次見到艾莉就喜歡她，後來一直深愛著她——你說不定看過，只是忘了，你還記得那一幕嗎，很經典的一幕，諾亞和艾莉一起躺在大馬路中間。還有在那裏跳舞。”

辛辰突然笑了。

“我們試試！”

像是聽到了什麽絕妙的壞主意，他笑得像個海盜。

“什麽？”

辛辰沒有回答，綠燈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響應召喚似的驀然亮起。

他已經拉著反應不過來的她，朝著人行道奔跑。

一點一點，一步一步。

人行道的中線已經近在咫尺。

他突然放慢腳步，淹沒於一擁而上的人群，在吵鬧中振振有詞地告訴她理由。

“當然是，試試他們做的事！”

說著，擡起手，越過她頭頂，眼睛亮得如星，滿含鼓勵。

沈梨呆了一秒鐘，爾後——

稍稍踮起腳，很自然地在他舉起的手下轉了個圈。

一切都完成得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她禁不住湊近辛辰，和他笑在一起。

無數等在白線後的車燈照射過來，像是一方小小的舞臺。落在身上，閃閃發光，行人和車輛上的人都掛著微笑。

生活在那一剎那變成了一場電影，而她是電影裏的女主角。

她聽見辛辰的聲音，說了諾亞的臺詞。

“If you are a bird，I'm a bird too.”

她揚著嘴角。

當然，她不會去想的是，也有高大英俊的男主角，像電影一樣愛她。

她暫時不會去想。

***

不知不覺間走到了少年宮外不遠處的南河。

蜿蜒的水波映著今晚的聖誕星輝。隔著河岸，隱約能看見對面有細碎光芒閃爍。

沈梨沒有問他們要去哪裏。

對於中心公園的學生們來說，現在應該是他們剛結束戰鬥，開始互相贈送禮物的時間。

接下來，有些人會回家。

有些人會留著等待12點到來的一瞬間。

想要抓早戀，就在今天進行，保證一抓一個準。

沈梨暫時還不想回去。

“你怎麽找到我的？”她微微仰起頭。

“郁青告訴我你在那裏。”

“噢——那我們現在去哪兒？”

辛辰對她眨了眨眼睛，有點狡猾。

“過去你就知道了。”

越過廊橋，到了河對岸。

這裏是幾十年前的工業園區，如今早已荒廢。只剩下斑駁的墻皮和冰冷的煙囪，展示時光古舊的味道。

直到這裏，沈梨才知道剛才就看見的，閃閃發光的東西是什麽。

也終於知道，他放學後消失的那段時間做了什麽。

一株聖誕樹。

——不算高大，但裝飾十分用心，針葉間有些小鈴鐺、小玩偶，枝條上掛著一個個包裝精美的小禮盒。

彩燈熠熠生輝。

她看看星辰。

辛辰沖她揚了揚眉毛，雖然得意卻露“我不得意”的模樣，身子晃啊晃的。

“你可以挑選一個禮物。”

沈梨笑了。

她今天特別愛笑，也特別開心。

她緩緩走近聖誕樹，目光根本移不開——因為這一株美麗的樹，不是公共財產。這是她可以一個人獨占的財寶。

能想象世界上有一株聖誕樹只為她而綻放嗎。

她的嘴角根本壓不下去，手指點了下其中一個禮盒。系著蝴蝶結的深藍色小盒子，立刻在枝條上晃晃悠悠。

沈梨擡起頭，眼睛裏盛著聖誕樹的光芒。

“這是什麽？”

“這個是風暴瓶。”

辛辰歪著頭看了眼。

“你自己做的？”

說起這個，辛辰默了一下。

接著有點氣鼓鼓的。

“我沒想到這些小玩意兒能把我的預算全部花幹凈……”

他指了指上面的玩偶鈴鐺和彩燈，一臉嫌棄。

輕描淡寫地將自己的心意，歸咎到預算頭上，讓它們顯得不那麽隆重有壓力。

沈梨果然放松了一點，又看向另一個。

“這個呢？”

“水中花園。”

“這個？”

“開花樹。”

全是化學實驗的產物。

總結下來有兩種可能性：一種是學校的實驗室會很遭殃，一種是他的家裏會很遭殃。

沈梨聽得很開心，像是快樂的小麻雀。

圍著聖誕樹轉轉悠悠，可以的話，她真想把它帶回家。

直到另一個紅白色的盒子，她問：“這個呢？”

辛辰看了一眼，口吻驟然溫柔了些。

“金色星雲。”

“那我要這個！”

沈梨想也不想，一口決定。

她將禮品盒取下來，抱進懷裏，給了辛辰一個很有朝氣的笑容。

“歸我了。”

完全沒問題，辛辰露出小虎牙，和她一起笑得燦爛。

沈梨擡頭看看，又歪歪頭：“別的怎麽辦？”

她覺得很可惜。

“別的……”辛辰也看了一眼，壓低聲音，認真和她商量，“以後一年年給你，你覺得怎麽樣？”

明年。後年。大後年。

怎麽樣。

沈梨側過臉，耳朵微微紅起來。

反正還有很多年。

她聲音裏隱約帶上了一點點信任的勇氣。

堅決肯定。

“——好。”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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