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門鎖了，兩個人不得不翻窗戶進入其中。

整個空間黑黢黢的，空蕩蕩的空氣中只有他們的腳步在回蕩。

幸運的是教室後面那一排存放櫃沒有鎖上。

外面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路過巡查的保安，不能開燈，他們只能借著手機屏幕微弱的一點光芒一排排尋找他們需要的東西。

沈梨一直很小心。

她總覺得自己呼吸都快要停住。

盡管手腳已經放到最輕的狀態，可她還是認為自己沒到達最輕最不聲不響的狀態。

畢竟在這種環境裏面，哪怕是將櫃門打開一點，那“吱呀”一聲就有種劃破長空的尖銳刺耳感。

讓人不由自主想要打一個激靈。

沈梨有著一顆小壞蛋的心。

遺憾的是，她沒有與之配套的小壞蛋的膽子。

對比起來，辛辰膽量就顯得大多了。

實驗室裏各種東西幾乎都是各個班的化學課代表在收拾。每個人習慣不一樣，所以東西放得也不一樣，一眼過去極亂。

為了提高效率，她從櫃子這頭找起，辛辰從另一頭找起。

辛辰也盡可能讓自己不發出聲音。

可偶爾到底會不可避免制造出稍微大一點點的動靜，就一點點。

每到這個時候，沈梨就會像中了石化咒，猛地僵硬。辛辰卻沒有一絲緊張，自若得仿佛以為他自己是個隱身人。

他那邊一陣很輕很輕的響動。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方便，他將一些物品轉移到了實驗桌上。

外面驟然一柱手電燈光直直掠過，沈梨下意識憋了一口氣，貼近墻壁，像是想要將自己與墻壁融為一體。

好在那束燈光沒過一會兒就轉移到了對面的逸夫樓上——

大約保安只是在樓下廣場隔得遠遠的隨意掃了一下，並沒有檢查上樓。

隔著三個櫥窗櫃的距離，沈梨不由得提心吊膽。

“辛辰，你小聲點。”

其實他已經很小聲了。

辛辰歪了歪頭。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隱約看見輪廓晃了晃。

他立刻態度很好地給她回應：“知道了。”這一句壓低了聲音，幾乎用純粹的氣流來回答。

沈梨從墻壁陰影中冒出來，繼續自己的搜查。

找了兩個藥櫃也一無所獲。

辛辰那邊也沒有任何動靜，結果大概和她差不多。

再往中間的櫃子過去，就是化學儀器了。

她想了想，當機立斷做出決定。

“我去隔壁看看，我記得高三實驗室也有幾個藥品櫃。”

“我陪你。”

辛辰毫不遲疑，映著走廊微光的眼睛閃爍微漾。

“不用。”沈梨搖搖頭，拒絕，“你就在這裏等我。”

兩個人雖然膽子更肥，但一個人行動會更加隱秘。

她小心翼翼合上櫃門，臨走前板著臉叮囑：“我一會兒走了，你也不許發出任何聲音！”

“我保證不發出任何聲音。”

他信誓旦旦。

沈梨放心離開。

***

她過去的時間不短，再次從窗外跳進來，手裏已經攥住了這次鋌而走險的戰利品——草酸。

能夠洗掉辛辰手上高錳酸鉀留下的痕跡。

“果然在高三那邊。”

她小跑到辛辰身邊，一半是緊張，一半是小得意。呼吸略微急促，心裏的小惡魔張牙舞爪地蹦蹦跳跳。

“我就記得高三有個實驗要用草酸。”

“找到了？”

“那當然！”

辛辰可愛地笑笑，默契地遞給她一個燒杯。

沈梨將草酸溶了水，看著白色晶體在溶液中消失，很開心、很有成就感地拉過他的手腕。

“現在只用……”

辛辰乖巧順從。

他手臂一直處於放松的狀態，仿佛很信任她，由著她擺布。

這讓她可以不費任何力氣就抓他到面前。

可掌握了絕對控制權的沈梨，卻突然停下一切動作！

狐疑地望向他。

辛辰的手在她面前攤開。

手掌比她大一些，屬於男孩的骨骼也比她稍微硬一些，手腕背面有分明的骨節。

總之，是漂亮的、男生的手。

走廊外燈火輕輕晃動。

沈梨定定地看了兩秒鐘，終於意識到哪裏不對勁，她收起笑容。

這樣發展下去，她是不是就好人做到底，還幫他……

她眼睛睜大一點，突然將燒杯推給他，很嚴肅。

“你自己洗！”

被聰明的小甜梨發現了。

辛辰似乎有點失望似的，“哦”了一聲，接過燒杯。

他用杯子裏的水流慢慢沖洗手上的高錳酸鉀，發出非常細碎的聲音。

黑暗暧昧地湧動，溫柔地遮擋住他們。

整個實驗室，除了那一丁點水聲，再無其他聲音。

過分的安靜。

好像連時間都跳動、心臟的跳動、有關生命一切的跳動，都清晰可聞。

這讓沈梨忍不住攥了攥校服的褲子，可疑地別開臉，不看他，走開兩步。

桌面起起伏伏，她視線捕捉到一個能夠打破寂靜的物品。

“這是什麽？”

沈梨俯身，好奇地歪頭看向桌上架好靜置的試管。

試管的下半截浸在水裏，明顯為了降溫。裏面裝著透明溶液，熱氣已經散得差不多了。

可想，她剛才在隔壁呆了多久。

辛辰有一個小小的習慣。

他喜歡一邊做實驗，一邊收拾用過的一切。比如說裝過廢液的燒杯，不會再用的試管。

每次在等待化學反應的空隙，他順手就給收拾完畢，讓桌面一直處於一種讓人不會嫌棄的狀態。

這會兒各種材料都被放回櫃子，廢液也已經處理好，沈梨看不出一點端倪。

身邊的水聲不知何時停了。

她用指尖戳了戳。

“辛辰，你剛才到底在做什麽？”

沈梨疑惑地分析著試管，想再湊近一點看個仔細。

不料還沒來得及行動，突然被人拉住，往下輕輕一拽！

廊燈晃得愈發厲害，被風吹著，讓實驗桌的影子晃晃悠悠。

“怎麽……”

沈梨猝不及防，被他拉下去，差點撞到他身上！

心臟跳得飛快，她錯愕地擡起頭。

辛辰卻輕輕擡起食指，“噓”了一聲，難得露出可靠認真的表情。

他仔細聽了聽，確定了他的判斷後，拉著她繼續往更加隱秘地實驗桌下躲。

“有人來了。”

他聲音小得只有她能聽見。

腳步從高三實驗室，慢慢走到高二實驗室。

最後停在窗戶旁邊。

就算看不見，也能想象，那裏站著個人，正往黑黢黢的實驗室裏面查看。

沈梨下意識往深處縮了縮。

辛辰的手表發出持續的、微弱的滴滴嗒嗒聲，催促得她心臟砰砰直跳，頭皮發麻，仿佛這細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聲音，也會引來什麽鬼魂怪獸。

桌子下的空間，逼仄狹小，黑暗黏膩。

唯一讓人覺得安心的可靠的，只有身邊年輕男孩的氣息。

手電筒的光芒隔著窗戶在教室裏面巡視了一圈。

不知道有沒有看見桌上的試管……

只知道腳步又動了起來，這次，“啪嗒啪嗒”地走向前門！

沈梨大氣也不敢出，抱著膝蓋的手緊了又緊。

倒是辛辰微微歪了歪身子，似乎往外面看了一眼。

爾後，給她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保安走了。”

“已經走了？”

沈梨豎起耳朵。

果然，教室外的腳步聲，經過前門，邁向前面的信息教室。

沈梨終於敢動了，強壓著心上的大石頭將它逼了回去。

她捏捏自己手指。

腳步聲完全消失不見。

看見辛辰出去，沈梨也小心翼翼站了起來，有意無意地往辛辰身後挪動半分，像是打著讓他掩護自己的主意。

——反正他個子高。

窗外再沒有任何人影。

過了一會兒，辛辰轉過頭，對她笑了笑。

像是在說“小甜梨你又打我的壞主意”，不過沒有一點責怪。

俊秀美好的笑容。

爾後他彎下腰，帶著沈梨也彎下來，面對之前引發了她好奇的試管。

剛才屏息凝神的這五六分鐘，試管的最後一絲溫度，也隱沒於仲秋夜的涼水之中。

辛辰把燒杯撤掉歸位，接著小心翼翼地取下試管。

“這是什麽？”

沈梨第三次問，好奇心簡直快要溢出來。

她一沾上化學，就不由自主想探查個清楚。越不了解，心裏就像有個貓爪，撓得越厲害。

辛辰似乎知道她的想法，好笑地看看她，卻沒有立刻回答，嘴角微微揚著，只說。

“小甜梨，借一下你手機。”

沈梨沒有一點猶豫，

她現在完全不在意他提了什麽要求，他說要用手機，她就把手機交給他。

辛辰熟練地解鎖，摁開屏幕，笑起來。

兩顆小虎牙要露不露。他看著她。

“小甜梨，給你看一個小魔法。”

魔法。

教室外的樹葉窸窸窣窣，他燦爛地笑了笑，突然將手機對了過來，屏幕的光線直直照向試管！

剎那間——

一片金粉，霧霭似的，絮絮揚揚漂浮縈繞在沈梨整個眼前！

沈梨仿佛聽見了魔法世界的主題曲，心上被驟然的璀璨照耀開出一朵花。

她楞楞的看著眼前這片金粉。

它們像是最閃亮的黃色水晶，碎在美麗的海洋中。

又像是一片金色的星雲，漂浮在宇宙中。

一閃一閃，輕輕打著旋兒，升起或落下。

美麗到讓她覺得她就可以盯它們一整天。

沈梨靠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和辛辰的腦袋幾乎快要碰到一起。

每一次呼吸都輕輕重合，連心臟朝氣蓬勃的響動都達成一致。

她看著試管，而辛辰看著她。

“它們叫什麽名字？”沈梨問。

他似乎往她的方向側了側，聲音很小。

“黃金雨。”

“真好看。”黃金雨。

不。這個名字她不太喜歡。

沈梨直直盯著，舍不得轉開視線，也同樣小聲。

“叫它金色星雲怎麽樣？”

“你想叫它什麽，我就陪你叫它什麽。”

沈梨似乎看見數千億顆星星，在那其中散發光輝。

她淺淺笑了，目不轉睛，著迷地問出最關鍵，也最誘人的問題。

“那麽，它的化學反應方程式，是什麽？”

“……”

辛辰驀地沈默下來。

他發現他家小甜梨，很可愛。一本正經問他化學反應方程式的樣子，也很可愛。讓他心情覆雜的可愛。是真的很可愛。

化學反應方程式是：Pb(NO3)2+2KI=PbI2+2KNO3。

然而這次，在辛辰回答之前——甚至在他們察覺之前，一束燈光突然刷的打過來，伴隨著一聲暴喝！

“誰在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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