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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甚囂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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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段時間,哪咤一身重傷回了青蓮芥子。

他跌跌撞撞闖進杜妄宮大門的時候,隔著遠遠的距離,那股血與火的味道就沖進了佛霜的鼻子裏。

她赫然起身,揮袖縮地成寸,看到了虛弱地被蓮花托起來的哪咤。

佛霜呼吸一窒。

托著哪咤的蓮花是至清白蓮,通體雪白無暇,現下花瓣與根脈間幾乎被鮮血澆灌,整幅畫面看上去有一種讓人驚心動魄的淒美殘冷。

佛霜從未看到過哪咤如此虛弱的模樣,就算是上次他年少輕狂不知好歹地跑去挑釁渾沌罡氣,那時他也是魔丸魂體,永生不死,不若現在,肉身脆弱,所有的傷害都是致命的。

她覺得自己一瞬間都有些天旋地轉。

哪咤臉上盡失血色,蒼白地躺在蓮花瓣上,眼睛半閉著,鮮血不斷地從身體裏流出來。佛霜一時之間都找不到他的傷口在哪裏,或者說到處都是傷口,鮮血都快匯流成小河了。

金紅的火星從他身體裏流出的血液裏閃爍著,佛霜伸手,不顧他鮮血中燃燒的火焰,碰到了哪咤的臉。

她輕輕喚了聲他的名字,他安靜地閉著眼,沒有回應她。

這幾乎是從未有過的情況。這個孩子……這個孩子從來到青蓮芥子的第一天起,只要她喚他一聲,他永遠都會在第一時間扭頭向她望過來,笑容比火焰都要明亮。

到底是誰把她的孩子弄成了這樣?

她伸手,神力從指尖噴湧而出,強大的神力不斷註入哪咤的體內,直到他身上的傷口不再流血、逐漸開始愈合。

佛霜擡了下手指,哪咤的身體從蓮花上浮起,落入她的手上。她低眸望下去,看到他蒼白的清麗面容,擡手,指尖在他眼角的紋路上輕柔地撫摸了兩下。

他長大了,若非有神力加持,她的身量比之他竟漸漸變得嬌小起來。

她輕柔地把他放到了殿內的蓮花座上。無人知道,殿內這坐蓮伴生著她誕生於混沌最初,是天地初開時的至寶,對天下萬蓮來說都有蘊養神力的功效。

佛霜站起身,伸手演算。古神微微垂著眼,神態寧靜,長長的睫毛打在她玉白的皮膚上,覆上一層蝶翅一樣的影翳。

良久,她放下手,目光落到面前安靜無聲息的人身上。

佛霜無聲地嘆了口氣,俯身下來,清冷的蓮花香味拂在哪咤蒼白的面容上。她古井一樣的烏眸註視著他,眼中閃爍著一些覆雜的情緒。

然後她拂袖,青色的袖擺拂過他的面容,在他臉上落上一層青色的光芒。

“好好歇一歇吧。”她溫柔地嘆息道。

說完這句話,她轉過身,擡頭看向殿外的天空,抿了下嘴唇。

下一秒,青衣的神祗消失在原地,身形化作一道青色的流光。

億萬年未曾從內開啟過的青蓮芥子打開,萬丈光芒鋪陳開來,直沖九重天雲霄寶殿,讓整個天宮嘩然一片。

天帝猛然擡頭,向西望去,沈吟片刻,揮袖,化作一道金光離開寶殿。

“混沌青蓮億萬年不曾出世,今古神踏入西天界,不知被何事驚動?”

渾厚聲音蕩徹天宮,餘音不絕,無上威嚴隨著聲音當頭罩下。

佛霜望著出現在不遠處的人,低聲嘆道:“天帝。”

天帝身後不斷落下陸續趕來的諸神,一時間隔著天河,與古神遙遙相望。

那神女站於天河之外,腳下無風也無雲,不需任何介質,憑虛立於此岸。洪荒惡意在她腳下的深淵翻湧,而她青衣袖袍不動,站在那裏就已經壓制世間至邪之氣。

她擡眸望過來,神色沒有一絲斑斕,目光卻含著千鈞的重量,讓人肩頭一沈,下意識回避開來。

天帝之後,眾神斂目。

“世間之變遷太快,一覺醒,萬古星夜鬥轉,生靈盡換。我誕於古早,早已看透世間眾多輪回,也從不欲插手外界的事。只是昔年玉虛門下把一魔魂托付於我處修養,我亦答應盡全力看護著他。數年前他重塑肉身,下界助天庭參與封神之戰,這本是好事。只是如今他重傷歸來,倘若只是戰場上受了傷,這倒沒什麽。然而我一算才得知,我那孩子,入下界伐紂以來,竟全然被推在了最前面一馬當先,此次更是迎戰截教門下諸神七七四十九天未曾合眼。雖說他是元始天尊親點的先行官,但到底不過是一個孩子,論及年齡,封神一戰中未再有比他更年幼的尊神,怎就能讓他一力擔起大旗?他在同門中殺敵最多,已然拉了最大的仇恨值。我倒是想問問闡教的諸位,封神一事,到底是個什麽章程?哪咤天生神格,不需封神證業即可入聖,諸位為何不把更多功績分散得均勻一些,讓給更需要建立封神功業的人?”

她目光轉向後面的玉虛門人,面帶笑意,卻未曾進眼。輕描淡寫的問話,卻讓整個天邊寂然無聲。

“我雖非是哪咤的師父,但也算看著他一路成長,感念自然是有的,便是諸位說我仗著年齡倚老賣老,此次為了那孩子,我也認了。”

闡教門人對視一眼,都苦不堪言。元始天尊不在,闡教門下無人有資歷與膽識與混沌青蓮對話,更別提對此做出解釋。

如何解釋?下界封神的門人,確實有推哪咤出來當筏子的意思。

一來,哪咤雖是太乙唯一的徒弟,但沒有進過玉虛宮一日,更不曾與同門一眾學藝過,且先天不凡,走的路子和所有的闡教門人都不一樣。他們對哪咤並沒有輕易接納到自己人的陣營裏,在下界伐紂戰役裏也多是利用其悍勇,推他出去迎陣。

二來,哪咤身負殺劫,為人又冷酷,很少能與人玩到一起,素來獨來獨往,在戰場上悶著頭就是打殺,也因此建立了封神戰中最多的功績。先是靈山封太師,後又被天庭加封天帥,拜西方如來當幹爹,天帝也就勢賜他三太子的尊號,在封神一戰中他獨占鰲頭,把闡截兩教門人的風頭搶了個遍。偏生他其實並不在封神名單裏,卻搶了這些渴求封神的正主立功的機會,又怎會不遭人嫉恨。此次他單槍匹馬迎戰了四十九天都無人相助,也是諸位門人幸災樂禍下想看他熱鬧罷了。

下方的長生雲心頭發苦,前些天哪咤受傷失蹤以後太乙就已經要把師門鬧翻了,現下混沌青蓮新神紀頭一次出世,竟然是為了給這個小魔丸撐腰。

當初太乙執意要為了他的魔丸徒弟闖青蓮芥子的時候,諸位門人多有冷嘲,更無法理解他怎會為一個徒弟做到那般地步,命都不要了。後來太乙兩手空空地回來,狂喜地聲稱混沌青蓮答應救他徒兒,同門也不過覺得是古神淡漠,隨手應下一件小事罷了。自從數年前哪咤肉身重塑出世,在下界掀起腥風血雨,眾神也早已忘了這件事,更不曾想到,那昔日的小魔丸造化如此驚人,命中有如此多貴人相助。

此次青蓮入世,帶給天庭的轟動可想而知。天帝回眸,望向身後涇渭分明站立的兩教,沈吟,示意他們給個交代。

天帝不是不知道此次封神戰裏天上諸神的門派之爭嚴重到了一定的程度,但他也知道這是天上神系的一次洗牌,無論如何也威脅不到他的地位。況且天庭需要新的血液,哪咤的名字他早已聽過,封神一戰後神族將迎來的新聖,天帝的內心對他是多有關註的。如今聽青蓮的話,他面上不顯,心中卻有薄怒。

哪咤先天有大造化,天命註定他成神即成聖。他之前不顧哪咤肉身尚未入神就封他為天帥,便是因為早已屬意他在封神後的新神系裏做天族的戰神,倘若混沌青蓮說的是真的,那麽玉虛宮的門人就當真是惹得他不快了。

在天帝看來,這次參與封神戰的人物裏,重要性能與哪咤比肩的,幾近沒有,因他本就是天道欽點下新神系的主要戰力,如來那邊也對他重視有加,天道新寵兒也不過就是這樣了。

此事牽扯甚廣,在場諸神裏,闡教地位最高的是長生雲。他拜師早於太乙,在教中一向是個好脾性,雖然平時見誰都一副可欺的樣子,但真認真起來,門人們是很信服他的。

諸神給混沌青蓮極大的尊重,長生雲率眾道歉,天帝也代為賠禮,如此隆重正式,倒是讓佛霜楞了下。最初的憤怒散去,她情緒重又平靜下來。見這次她的出世讓九重天諸神都惶惑不安,帶來了不少麻煩,心中也有些愧疚。

她向天帝解釋,並無心思幹涉封神,只是想為哪咤出口氣。

天帝松了口氣,雖然他並未草木皆兵貿然懷疑什麽,但如混沌青蓮如此大的變數,還是少出現為好。

這件事從天上傳出來,衍生出不同的版本,添油加醋地從天宮一直傳到了下界。

哪咤傷好得差不多了以後,從青蓮出來回了下界就聽到了軍營裏不同版本的議論。這天,他持槍回營,槍頭還向下滴著血,路過玉虛宮一些門人,收到了他們打量過來的眼神。哪咤側目回視過去,兩個玉虛門徒嚇得一下子收回了視線,顯然對他很是忌憚。

他嘴角扯出個笑弧來,不屑地收回視線,持著火尖槍繼續往內走,去找姜子牙匯報此次戰況。

等他從丞相軍帳裏出來,就看到不遠處一臉八卦笑著沖他招手的雷震子。

“可以啊哪咤,最近你的故事已經快要成為咱們西岐士兵的飯後消遣了。”

哪咤:“哦?我的故事?他們怎麽說的?”

雷震子:“說啥的都有。有人說天地初開的混沌青蓮孤獨了太久,見了你竟然產生了母性,為了護犢子竟然跑出來和天帝叫板,還把長生雲師伯嚇得差點解體了;還有人說那位神尊看上了你的天賦,想和太乙師叔搶徒弟,她這麽來一次,玉虛宮誰還敢再反對啊。”

哪咤的臉越來越黑,他耐著性子聽下去,額頭冒起青筋來:“……母性?”

雷震子一怔,看著他的神色退後一步:“哎、哎呀這可不是咱說的啊!也有人更荒誕,竟然說她是看上你了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他們也不怕天上劈道雷下來,什麽爛舌根都敢嚼哈哈哈哈。不過有一點確實可以肯定,那位青蓮神上是真的很看重你嘛。”

哪咤面色一緩,聞言有些得意,輕哼了聲。

“我與佛霜之間……哼,那些人怎能懂得。”

他身上的傷還沒有徹底養好,但精神頭是恢覆了十成十,一沒事就撒丫子往天上跑。

佛霜現在是真的後悔那天一時沖動跑出去了,這舉動似乎讓醒過來的哪咤得瑟不已,最近上門的次數幾乎是過去幾年的總和了。

他養傷期間也不知道得意什麽,上了門就坐在那裏,什麽也不幹,直勾勾盯著她,還經常說一些讓人似是而非的話,令她啼笑皆非。

他又跑來,佛霜很想把他趕出去,但心疼他心口下兩寸的傷口,最近都不太舍得對他動手了。

他厚著臉皮往殿裏蹭,說著話就爬上她的蓮花臺,也不知道是不是養傷的時候睡舒服了,自那以後變著法的往上面爬。

佛霜六根清凈,心性單純,那日氣急了給哪咤討公道也沒想到別的,只以為敲打了闡教的神仙讓他們別太明目張膽欺負哪咤就達到目的了,又哪能想到那件事產生的一系列影響。

現在全天下都知道他和她關系匪淺了。

佛霜沒察覺,哪咤自然是知道的,更是沈浸在一種得逞的快感裏,最近得意得要飄飄然了。

本來受傷了以後,他想到去哪裏都覺得沒有安全感,心裏下意識就想到了青蓮芥子,撐著一口氣從戰場上離開來找她,本以為能趁著養傷多和她相處一段時間,畢竟前幾年事情太多他都沒什麽空回來,結果沒想到還有意外驚喜。

待哪咤傷完全好了,某天他突然又心血來潮,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了,又想勾搭她下界。

他那時盤腿坐在紅蓮裏,背對著大殿擦拭火尖槍上的血漬。佛霜正坐在蓮花臺上發呆,閉著眼小憩,難得哪咤不鬧騰了,她也許久沒有放空心神冥想了。

“佛霜。”他突然出聲,回頭,血紅色的妖紋像開在眼角的烈火,把那雙深紅的瞳眸映出幾分火焰一樣的桀驁,“看你呆在天上一坐幾千年,日子過得實在無趣,倒不如隨我下界封神,鬧個痛快,省得你這筋骨億萬年都不活動活動,打起架來可不要輕易散架了。”

打坐著小憩的人睜開眼,一眼落下來,煌煌天道蕩出餘聲。

可惜她的威懾力在哪咤這裏向來要打個折扣,他一點都不怕她,更不敬畏她。

佛霜無奈,看著一臉雀躍盯著她的哪咤。

“三太子,你在我這兒呆了這麽久,倒是從頭到尾都這麽放肆。”

坐在蓮心的人勾唇一笑,擡頭,烈火燒灼,蓮池中業火燃起,風火輪破空呼嘯著飛來,他只伸腳一鉤,身影已飛至十丈之上。

他今天態度有些異常,但佛霜並未察覺到。

哪咤俯下身,能燃盡世間一切的烈火卻自發避開她逶迤下的青色廣袖,火尖槍槍頭抵在她的眉間。

她神色淡然,是看透億萬年滄海桑田的淡漠。

“唔,打動你,倒是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他挑高了眉,似笑非笑。

佛霜終於皺起眉來,覺得他似乎意有所指,神色也莫名其妙的。她伸手撥開火尖槍,本不想動粗的,但奈何熊孩子太欠教訓。

她揮袖,欲把他甩到殿外蓮池中,未曾想到哪咤早就對她這個動作熟悉至極,混天綾突然出現,纏住她的大袖,拽著她一道飛了出去。

佛霜想要施法松開混天綾,哪咤伸手,在空中抱住她,哈哈大笑著拽著她,不讓她掙脫。

兩個人一起投進了蓮花池裏。

佛霜甫一入水,就感到水流從四面八方湧過來,拽著她的廣袖長衣往水底拖。她心中不虞,畢竟許多年都未有這般狼狽過,沒想到今天竟然被哪咤捉弄了,忽而有一種“吾兒叛逆”的悲涼感傷。

她感覺自己腰肢正被人握在掌中,身後有人把她的身體按在水裏,感受到火熱的氣息湊近背部,她正想逮著哪咤好好教訓一頓,不讓他從此反了天,卻覺得身體一輕,腰被人一提,然後一把被拽上了岸。

哪咤頭發滴著水,一滴水珠順著他眉間的火焰印記滾落下來,落到了她的眉心上,讓佛霜極快地蹙了下眉毛。

這少年魔丸正站在岸上,低著上半身俯視著她,微微喘著氣,但暗紅如瑪瑙的眼睛亮得驚人。

“佛霜,我問你,混沌青蓮有情嗎?”

這問題簡直莫名其妙,且無端讓她感到了些冒犯:“我當然有七情六欲。”

他難道以為她是那些沒有情根的神器靈物嗎?

哪咤笑起來,低聲道:“那就好。”

他的目光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當晚哪咤就又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

文案那幕出現了。

佛霜:吾兒叛逆傷透我心……

哪咤:屁嘞,老子不缺媽

闡教門人:太乙和他的小白臉徒弟竟然告黑狀!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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