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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列國的內鬥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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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與各國諸侯平起平坐,晉平公特別命令各國大夫與高厚舉行盟誓,企圖對齊國進行最後一次拉攏。

結果高厚不辭而別了。絕望之餘,晉國的荀偃、魯國的叔孫豹、宋國的向戌、衛國的寧殖和鄭國的公孫躉等重臣歃血為盟,誓詞為:“同討不庭。”也就是共同討伐不尊重周天子的人。

晉國霸業的衰落,一開始並不明顯。即使有齊國的背叛,在其他中原國家看來,晉國仍然是不可一世的霸主。從一件小事上可以看出這一點。晉悼公死後,鄭國先是派公孫夏前往吊唁,又派公孫躉參與送葬。按照周禮的規定,諸侯去世,別的國家應當派普通的士族前往吊唁,大夫參與送葬。就算是當年晉文公、晉襄公稱霸天下,他們去世之後,各國也僅僅是派大夫吊唁,卿送葬,以示隆重。而公孫夏和公孫躉在鄭國都是卿一級的人物,也就說,鄭國派出兩位卿參與晉悼公的喪事,這是前所未有的。

晉悼公去世前後,楚國也發生了一些大事。公元前559年秋天,楚康王派令尹公子貞討伐吳國,吳國人閉門不出,楚國人占不到便宜,只能打道回府。由於公子貞輕視吳軍的戰鬥力,沒有嚴加防範,結果在一個叫臯舟的地方中了吳國人的埋伏,楚軍死傷無數,大夫公子宜谷被俘。回國之後,公子貞便一病不起,臨終之際,他將公子午找來交代後事,強調說:“一定要加強郢都的城防!”左丘明對公子貞的評價相當高,認為他臨死還不忘國家大事,是對國君忠貞不二的表現。

臯舟之敗和公子貞的死是楚國的重大損失。此後,公子午繼任楚國令尹,在他的主持下,楚國任命了一系列重要官員。公子罷戎任右尹,蒍子馮任大司馬,公子橐(tuó)師任右司馬,公子成任左司馬,屈到任莫敖,公子追舒任箴尹,屈蕩任連尹,養由基任宮廄尹。這些人齊心協力,保持了楚國政局的穩定。

湨梁之會後,晉平公派荀偃和欒厭率領部隊討伐楚國,楚國派公子格領兵抵抗,雙方在湛阪(地名)發生戰鬥,楚軍失利,晉軍趁勢入侵楚國的北部邊境,但是未敢深入,將已經並入楚國的許國洗劫一空後便回國了。這件事說明,晉楚爭霸的戰略優勢仍然保持在晉國這一方,楚國在這個時候不能對晉國形成嚴重的威脅。

真正讓晉平公感到頭疼的是齊國。高厚從湨梁之會逃回國不久,齊靈公再度出兵包圍魯國的成城。仲孫蔑的兒子孟速帶兵救援,齊靈公畏其勇氣,遂撤圍而走,成城僥幸得救。

由於感覺到齊國的強大軍事壓力,公元前557年冬天,魯襄公派叔孫豹出使晉國,要求晉國切實擔負起霸主的責任,解決好齊國的問題,確保魯國的安全。晉國的官員敷衍他說:“先君去世之後,寡君國事繁忙,尚未為他舉行儀式,將神位安放在大廟,加上前不久討伐楚國,軍隊和人民還未曾得到很好的休養。否則的話,我們怎麽會對齊國的行為坐視不理?”

叔孫豹跺腳說:“正是因為齊國人對魯國虎視眈眈,我才來到這裏請求貴國的幫助。魯國的情況危急,已經到了朝不保夕的境地,大家都伸長了脖子,朝著西方望斷秋水,說‘晉國的援兵應該快來了吧!’如果等到各位得閑,魯國早就滅亡了。”

晉國人無言以對。

後來叔孫豹見到了荀偃,念了一首《祈父》之詩:

〖祈父,予王之爪牙。胡轉予於恤?靡所止居。

祈父,予王之爪士。胡轉予於恤?靡所厎止。

祈父,亶不聰。胡轉予於恤?有母之屍饔!〗

翻譯過來就是:祈父啊祈父,你是君王的左右手,怎麽能夠屍位素餐,使百姓受困苦之憂,居無定所呢?

荀偃聽了,滿臉羞愧地說:“我知罪了,怎麽能夠不跟您同恤社稷,讓魯國落得如此境地呢?”

叔孫豹又去見士匄,對他念了《鴻雁》的最後一章:

〖鴻雁於飛,哀鳴嗷嗷。維此哲人,謂我劬勞。維彼愚人,謂我宣驕。〗

意思是:鴻雁飛上飛下,哀鳴不已,只有明白人才知道我在受苦受累啊,那些愚蠢的家夥,還說我驕躁。

士匄一聽便明白了,說:“有我在此,豈敢讓魯國不得安寧?”

然而,即使有軍中的第一和第二號人物拍胸脯保證,晉國仍遲遲未有實際行動。公元前556年夏天,同盟國內部又出現了新的矛盾,衛國派兵入侵曹國,攻占了曹國的重丘(地名)。事情的起因,是孫林父的兒子孫蒯越過邊境,跑到曹國的地界上去打獵。重丘的居民關起門來辱罵他,說:“親手驅逐國君的人,就數你爸最為兇惡了。你不為此感到羞愧,還跑到這裏來打什麽獵?”因為這件事,兩國關系惡化,最終以刀兵相見。曹國人打不過衛國人,就跑到晉國去告狀,給本來就心情不佳的晉平公又增添了一絲煩惱。

同年秋天,齊靈公再度出兵,入侵魯國的北部邊境,包圍了桃城(地名);同時派高厚帶領一支部隊,包圍了防城。防城是臧氏家族的領地,臧孫紇守土有責,被高厚困在了城中。為了不讓國家重臣落入敵手,魯襄公派部隊從陽關出發去營救臧孫紇,駐紮在旅松(地名)。大夫叔梁紇,也就是孔夫子的老爸,帶著三百名勇士,趁夜突破齊軍的重圍,進入到防城,將臧孫紇安全接到旅松之後,又回過頭來再次殺入防城,加入守軍,一直堅守至齊軍撤離。

齊國人也並非毫無收獲。臧孫紇的弟弟臧堅在戰鬥中受傷被俘,被高厚帶回了齊國。齊靈公欽佩魯國人的勇氣,知道臧家子弟性格剛烈,趕緊派宦官夙沙衛去慰問臧堅,希望臧堅不要自殺。

說起這位夙沙衛,還有一段故事要講:公元前571年春天,齊國派兵討伐萊國,萊人知道夙沙衛深得齊靈公寵信,便派大夫正輿子帶了良馬一百匹和肥牛一百頭去賄賂他。夙沙衛得了好處,在齊靈公面前替萊國求情,使齊靈公輕易放棄了進攻萊國的計劃,收兵回國。“通過這件事,我便知道齊靈公為什麽被謚為‘靈’了。”左丘明在《左傳》中這樣寫道,“靈”是惡謚,代表的含義是“亂而不損”。古人蓋棺定論,基本上是揚善隱惡,一個人只要不是鬧得太不像話,無論如何不會得個惡謚。

臧堅對夙沙衛說:“感謝君侯的好意。他賜我不死,卻又有意派一名受過宮刑的貪婪小人來對一名‘士’表示敬意,真是讓人難以接受。”

夙沙衛氣得臉青,手指著臧堅罵道:“你、你這個囚虜,不要不識擡舉!”

“誰擡舉我?”臧堅冷笑道,“你擡舉我?對於我來說,還有比這更大的恥辱麽?”說完就拿起身邊的一根尖木樁刺進自己的傷口,血流不止而死。

形勢進一步惡化。同年冬天,邾國在齊國的支使下,派兵入侵魯國南部邊境。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555年秋天,齊靈公又親自帶兵入侵魯國北部。這一次,晉國再也不能坐視不理了。晉平公命荀偃整頓軍馬,準備討伐齊國。

就在晉國大軍即將出發的前一晚,荀偃做了一個夢,夢見晉厲公和他在天庭打官司,結果是晉厲公勝訴。晉厲公揮起一支長戈,將荀偃的腦袋砍了下來,掉在地上。荀偃的身體跪下,拾起腦袋裝回脖子上,雙手緊緊扣住,以防再掉,飛也似的逃跑了,在路上遇到梗陽(地名)的巫臯。

眾所周知,欒書和荀偃是二十年前綁架和殺死晉厲公的主謀,荀偃做這樣一個夢,也許是潛意識裏的負疚感在作怪吧。奇怪的是,第二天一早,荀偃率領大軍出發,果然在路上遇到了巫臯。荀偃停下來和他說話,發現巫臯昨天晚上也做了一個同樣的夢!這簡直就是《盜夢空間》的劇情了。巫臯掐著指頭一算,對荀偃預測了兩件事:

其一,一年之內,荀偃必死;

其二,如果“有事於東方”,則可以得志。

聽到巫臯這麽說,大夥都很難過。荀偃本人倒是很豁達,安慰大夥說:“人固有一死,我活到這個年紀,死亦無妨。至於有事於東方可以得志,說的不就是討伐齊國這回事嗎?這是好事啊!”

大軍渡過黃河的時候,荀偃用紅色絲帶系著兩對美玉,禱告說:“齊國依恃地形險要,人多勢眾,背棄世代友好的誓言,欺負鄰國,虐待百姓。天子的陪臣姬彪(晉平公名彪)要帶領諸侯去討伐,姬彪的臣子荀偃要在鞍前馬後效力。如果打了勝仗,不使神靈蒙羞,下臣荀偃不敢再次渡過黃河,請神靈明察!”說完將美玉投入河中。

所謂不敢再次渡過黃河,意味著荀偃自知死期將至,不敢祈求多活兩年了。

同年十月,晉、魯、宋、衛、鄭、曹、莒、邾、滕、薛、杞、小邾等國諸侯雲集魯國的濟水之濱,重溫湨梁之會的誓言,共同討伐齊國。值得一提的是,莒、邾等山東小國本來唯齊靈公的馬首是瞻,晉國大軍一到,馬上又加入到討伐齊國的行列,見風使舵,也許是小國生存的必要手段吧。

齊靈公將部隊部署在平陰(地名)附近的防門(齊國修築的長城,東起大海,西至濟水),又在防門之外深挖壕溝,寬達一裏,構築了一個堅固的防禦陣地,準備跟聯軍打持久戰。

夙沙衛卻認為這個陣地仍然不可靠,勸諫說:“敵軍勢大,不如退守泰山之險。”

齊靈公沒有采納他的意見。

諸侯聯軍在荀偃的帶領下,日夜猛攻防門,雙方將士死傷甚眾。士匄和齊國大夫子家素有來往,派人給子家送去一封密信,說:“你我相識已久,所以我對你無所隱瞞。實話對你說,魯國和莒國都請求各派戰車千乘,從西南和東南兩個方向突襲臨淄,晉侯已經答應了他們。如果是這樣,齊國必定滅亡,你何不早做準備?”

士匄這話有點像哄小孩,一來軍中機密斷無理由輕易示人,二來莒國只是一個小國,即便集全國之力,最多拿出戰車六百乘,何來千乘?但是子家看完這封信,臉色立馬就白了,他顧不上穿戴整齊,趕快跑到齊靈公的大帳中匯報。齊靈公聽到這個情報,也一下子懵住了,半天說不出話來。當時晏弱已經死亡,他的兒子晏嬰侍候在齊靈公身邊,看到齊靈公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暗自對人說:“國君本來就膽小,現在聽說這樣的事,恐怕堅持不了多久了。”

前面介紹過,在冷兵器時代,攻城是一件勞民傷財的事,是《孫子兵法》中認為最不得已才選擇的下下策。防門是齊國人精心修築的長城,加上寬達一裏的壕溝,險上加險,易守而難攻。諸侯聯軍猛攻防門,雖然給齊軍造成重大的殺傷,但是自身的傷亡數字必定在齊軍之上,很有可能是“殺敵八百,自損三千”。對荀偃來說,這是一筆不劃算的買賣,他必須盡快擺脫攻城的不利局面,所以才有了士匄送給子家的那封信。

第二天,齊靈公登上巫山眺望晉軍。荀偃派人開山架橋,即便是極其險阻的地方,也命人插上旌旗,裝作有人在布陣的樣子。又命戰車上的士兵左實右虛——一車三人,車夫和車左射手是真人,車右的持戈之士是假人——以大旗先行,而且在車後拖上一捆樹枝,造成塵土飛揚的陣勢。齊靈公倒吸了一口涼氣,對左右說:“敵人可真不少啊!”他借口要回臨淄布置防務,當天就離開大部隊,臨陣脫逃了。

齊靈公一走,齊軍的鬥志急劇下降。十月底的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防門的齊軍悄然撤出陣地,防門變成了無人防守之門,荀偃這招樹上開花,虛張聲勢獲得圓滿成功。

最先覺察到齊軍撤走的是晉國宮廷樂隊的首席指揮師曠。這裏說明一下,春秋時期的樂師多半是盲人,和《射雕英雄傳》中的梅超風一樣,視力全無,聽力絕佳。師曠在夜風中聽到防城上空的鳥叫,便對晉平公說:“您聽鳥兒叫得多歡快,齊國人肯定逃跑了。”

第二個發現情況的是晉國大夫邢侯,他對荀偃說:“我聽到戰馬盤桓之聲,齊國人恐怕已經逃遁。”

沒過多久,太傅叔向也跑過來對晉平公說:“城上有鳥,齊軍必定逃跑了。”

十一月初,聯軍接管防門,進入平陰城。稍事修整之後,荀偃帶領部隊繼續追逐齊軍。齊國軍中,夙沙衛主動要求殿後,他命令士兵用鐵鏈將戰車連接起來,堵塞了山中的道路。從這件事可以看出人性的覆雜,夙沙衛雖然是個宦官,而且在歷史上有過汙點,在關鍵時刻卻不畏強敵,敢於擔當大任。

但夙沙衛的勇敢並沒有得到相應的尊重。齊將殖綽、郭最說:“您擔任大軍的後衛,這是齊國的恥辱啊,您還是先走吧,由我們來殿後!”聽到這樣的話,夙沙衛眼中不覺流露出一絲悲哀,他沒有說什麽,回到自己的營帳之後,他命令手下將士將戰馬都殺死,填到山中小路的最狹窄處。至今山東長清還有一個地名叫“隔馬山”,據傳就是夙沙衛殺馬堵道之處。

具有諷刺意義的是,殖綽和郭最瞧不起夙沙衛,他們自己的表現卻不盡人意。晉軍的前鋒州綽追上了他們。州綽是晉國的神箭手,他遠遠地朝殖綽射了兩箭,一支射中左肩,一支射中右肩,兩支箭將殖綽的脖子牢牢夾住。殖綽疼得死去活來,一個勁催促駕車的郭最:“快跑,快跑!”只聽見州綽在身後喊道:“你給我站住!大不了成為我軍的俘虜,我不殺你。如果你膽敢再逃,我就射你的心臟啦!”

殖綽轉過身子說:“我才不信呢——除非你發誓不殺我!”

州綽說:“有太陽為證,我如果騙了你,不得好死。”一邊將弓弦拉得滿滿的。殖綽連忙說:“我信了,我信了。”停下車,讓州綽將自己反綁起來。州綽的車右護衛具丙也扔掉兵器,將郭最綁起來。州綽將他們獻給晉平公,晉平公命令他們坐在中軍的鼓下。

聯軍的士氣空前高漲。晉軍將士都不想停下腳步,一路追逐著齊國的逃兵。魯國和衛國的部隊也主動要求進攻險要的地方。十一月中旬,荀偃和士匄帶領中軍攻下了京茲,魏絳和欒盈帶領下軍攻占邿地,趙武和韓起帶領上軍圍攻盧地。京茲、邿地和盧地都是泰山山脈的戰略要地,這三個地方陷落之後,臨淄已經無險可守,齊國就岌岌可危了。

十二月初,聯軍抵達臨淄附近的秦周,將秦周作為最後總攻的橋頭堡。晉國的士鞅負責圍攻雍門(臨淄的西門),齊國人都不敢出戰,士鞅的車夫追喜甚至跑到雍門下用長戈殺死了一條狗,還安然返回。魯國的孟速砍下城外的樹木,為魯襄公做了一把頌琴。聯軍在臨淄城外耀武揚威,先是放火燒了雍門外的建築,接著燒了申池旁邊的樹林和竹林,又燒了城東的外城。士鞅轉而攻打揚門(臨淄西北門),州綽攻打東閭(臨淄東門),在門洞裏逗留了很久,將城門上的銅釘都數清楚了。

齊靈公受不了這種驚嚇,駕上馬車,準備逃到棠地去。大子光和大夫郭榮攔住了他。大子光扣住戎車的馬韁,說:“敵軍行動迅速,作戰奮勇,主要是想掠奪物資,並無久留之意,您怕什麽呀?況且您是一國之主,不可以輕言放棄,否則將失去大家的擁戴,請您一定留在城中!”

齊靈公臉色鐵青,大叫:“讓開!”駕著馬車就要強行通過。大子光突然抽出佩劍,砍斷了馬鞅(馬脖子上的挽具),才將戎車阻住。左右一擁而上,將齊靈公連推帶勸,逼回了宮中。

事實證明大子光的判斷是準確的。十二月中旬,聯軍留下一部分人馬繼續監視臨淄,主力卻向東前進,劫掠了濰水流域;然後向南轉移,一直打到沂水流域。

不管怎麽樣,臨淄算是暫時保住了。

【自取滅亡的齊靈公】

正當晉平公帶領諸侯聯軍橫掃齊國的時候,同盟內部卻出現了問題,鄭國的當權者公子嘉想趁著鄭簡公和公孫躉帶兵在齊國作戰的機會,除掉國內的政敵,獨攬大權。

公孫躉在晉國六卿入侵秦國的那場戰爭中表現突出,深得晉國人青睞。公子嘉知道,他在這個時候發動政變,公孫躉必定會依靠晉國人的力量殺回來。為此,公子嘉派人給楚國令尹公子午送去一封密信,希望楚國出兵支持自己的行動,並以事成之後鄭國投靠楚國作為回報。

自公元前562年的蕭魚之會以來,鄭國一直死心塌地追隨晉國,做到了“無會不與,無役不從”,成為楚國人心中的痛。現在鄭國的當權派主動要求楚國出兵鄭國,對楚國人來說,當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可是,公子午卻拒絕了公子嘉的請求。楚康王聽說這件事後,連忙派人對公子午說:“現在全國人都在議論,說不谷(不谷為君王自稱,有如“寡人”,語氣更為謙遜)主持社稷而不敢出兵,不能繼承先君的事業,死後都沒有資格按照先君的禮儀下葬。不谷即位已經五年,從未統帥楚軍北上中原,人們都以為不谷是貪圖安逸而忘記了先君的霸業。請您好好謀劃一下這件事,看看行不行?”

楚國王室自古家風淩厲,自楚武王以來,歷代楚王都是雄心勃勃之輩,楚康王不甘於偏安一隅,怕被人指著鼻子罵膽小無用,也是人之常情。公子午聽到楚康王的話,長嘆道:“君王這麽說,難道認為我是貪圖安逸之輩嗎?我做任何事情,都是以國家的利益為重啊!”接著朝使者稽首下拜,說道:“諸侯正和晉國打得火熱,我請求先出兵試探一下。如果事情順利,則請君王親率大軍介入。如果事情不順,我收兵回來,也沒有什麽害處,君王也不會受失敗之辱。”

公子午帶領一支部隊北上到穎水南岸的汾丘城。當時和公子嘉一道留守國內的還有公孫舍之和公孫夏,他們得知公子嘉的陰謀,加強了新鄭的戒備,公子嘉也不敢輕舉妄動。公子午在汾丘等了一段時間,沒有得到公子嘉的任何信息,又將部隊推進到魚陵(鄭國地名),命令右翼部隊在上棘築城,然後渡過穎水,駐紮在索水(鄭國河名)之濱。蒍子馮和公子格則率領楚軍的精銳部隊攻打費滑、胥靡、獻於、雍梁等地,大踏步繞過梅山,進攻了鄭國東北部的城市,一直抵達蟲牢才回師。

由於鄭國人一直不出戰,公子午又將前鋒推進到新鄭外圍,在純門(新鄭外城門)外駐紮了兩天,見新鄭的防衛無懈可擊,只好班師回朝。時值隆冬,楚軍在渡河的時候遇到大雨,大部分士兵被凍傷,挑夫、夥頭軍等雜役人員幾乎死傷殆盡。

遠在齊國的晉平公一度對楚軍的行動感到擔憂,是瞎子師曠的一句話打消了他的顧慮:“沒事的啦!我多次唱北方的曲調,也唱過南方的曲調。南方的曲調普遍陰柔,象征死亡的聲音很多,楚國人一定不會得逞。”這話很難聽出個所以然來。我只能這樣理解,楚文化重視巫鬼,對於人生的終極意義有著深刻的思考,所以會有所謂“象征死亡的聲音”,但這與楚國人會不會得逞,似乎沒有必然聯系。董叔補充說:“歲星正在西北,南方的軍隊不合天時,難以建功。”這是用天象學來證明楚國人為什麽不能成功,又給晉平公打了一劑強心針。

只有叔向說了一句比較靠譜的話:“決定勝負的,是他們國君的品德與能力。”意思是楚康王的水平不足以領導楚國獲得勝利。

有了三個人的保證,晉平公便無視楚國的威脅,繼續在齊國逗留。公元前554年春天,諸侯聯軍自沂水流域返回,在祝柯(地名)舉行了會盟,誓詞為:“大毋侵小。”意思是大國不要欺負小國。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就是在這次祝柯之會上,晉平公將邾悼公抓了起來,而且將邾國的一大塊土地劃給了魯國——這不正是以大侵小麽?

魯國人自然對這一安排舉雙手讚成。晉平公先行回國後,魯襄公在蒲圃(地名)舉行了盛大宴會,款待晉國六卿,自然又少不了一套隆重的“賜命”儀式,不但六卿被賜“三命之服”,連軍尉、司馬、司空、輿尉、候奄等軍官都被賜以“一命之服”。荀偃的待遇最高,另被授予錦緞五匹、玉璧五雙、良馬四匹和鼎一尊。

可惜荀偃無福消受這些禮物了。早在晉軍東渡黃河的時候,他就發現自己的枕骨之下生了一顆不祥的小腫粒,一天比一天大,一天比一天硬,漸漸演變成了疽瘡。但他一直沒有找大夫來看,也沒有告訴任何人,強忍著劇痛指揮諸侯聯軍橫掃齊國,而且談笑自若地參加了魯襄公在蒲圃舉行的盛會。蒲圃之會後,晉國大軍西渡黃河,抵達著雍(地名),荀偃再也掩飾不下去了,因為他的眼睛受到疽瘡的影響,已經明顯地鼓了出來,面相甚是駭人。得到這個消息,先期返回晉國的大夫們都跑回來。士匄請求入見,被他拒絕了,只能遠遠地隔著一排屏風說話。當士匄問立誰為他的繼承人的時候,他簡單而明確地說:“鄭甥。”

鄭甥,就是荀偃的兒子荀吳,因為荀吳的母親是鄭國女子,荀吳自然是鄭國人的外甥,所以稱為鄭甥。

沒過幾天,荀偃便死了。回想起來,晉軍東渡黃河的時候,荀偃曾經說過“不敢再次渡過黃河”的話,這一死也算是信守了諾言。

士匄和列位大臣去向他的遺體告別,只見他仍然睜大眼睛,嘴卻緊緊閉著。按照當時的習俗,貴族死後,要在嘴中放置一顆明珠,以維持魂魄不散。可是荀偃的嘴實在閉得太緊了,家臣都無法打開,明珠也放不進去。士匄洗幹凈手,拍著荀偃的肩膀說:“您就放心去吧,我將侍奉荀吳如同侍奉您。”荀偃沒有任何反應。這時欒盈在一旁提醒說:“元帥也許是因為伐齊之事未見全功而死不瞑目吧。”士匄又拍著荀偃的肩膀說:“您去世後,我如果不繼承您的遺志征服齊國,就請河神懲罰我!”

說來也怪,士匄說完這句話,荀偃的眼睛立刻閉上了,嘴也自動張開,接受了家臣奉上的明珠。士匄暗自擦了一把冷汗,出來之後就說:“慚愧啊,作為一個男人,我實在是很淺薄無知!”

荀偃死後,士匄順理成章地由中軍副帥升為中軍元帥,成為晉國的執政大臣。這個職務,早在公元前560年,晉悼公本來就打算任命給他的,只不過士匄主動讓給了荀偃,所以才推遲了六年。

晉國討伐齊國,最大的受益者是魯國——不但保護了魯國不受齊國的欺淩,而且讓魯國得到了邾國的一大片土地。魯襄公對此感恩戴德,又派季孫宿來到新田拜謝晉平公。晉平公設宴款待季孫宿,新任中軍元帥士匄出席了宴會,並且賦了一首《黍苗》之詩:

〖芃芃黍苗,陰雨膏之。悠悠南行,召伯勞之。

我任我輦,我車我牛。我行既集,蓋雲歸哉。

我徒我禦,我師我旅。我行既集,蓋雲歸處。

肅肅謝功,召伯營之。烈烈征師,召伯成之。

原隰既平,泉流既清。召伯有成,王心則寧。〗

這是《詩經·小雅》中一首讚頌召伯的詩,意思是召伯為了諸侯奔波,有如春雨滋潤禾苗。士匄用這首詩來比喻晉平公為了魯國奔波,倒也不失貼切,只不過當著晉平公的面來念,有溜須拍馬之嫌。季孫宿也是個聰明人,連忙跪坐起來,接著士匄的馬屁繼續拍:“小國仰望大國,有如禾苗仰望春雨,如果經常得到滋潤,天下都將和睦相處,豈止魯國受益?”於是也賦了一首《六月》之詩。《六月》寫的是尹吉甫輔佐周宣王出征時的場景,當年秦穆公幫助晉文公覆國,也曾以這首詩相贈,希望晉文公擔負起輔佐天子的責任。現在季孫宿又賦這首詩,當然是將晉平公比作尹吉甫,馬屁拍得相當高明,決不輸於士匄。

回到魯國之後,季孫宿意猶未盡,命人將從齊國戰場上繳獲的兵器熔煉成一座大鐘,並在鐘上邊銘刻了魯國的功勞,作為對這次戰爭的紀念。臧孫紇給他潑了一勺冷水:“您這樣做不合禮法。銘文,是天子用來彰顯品德的。諸侯如果相時而動,建立功勳,也可以鐫刻銘文。至於大夫這一階層,則是用銘文來記錄軍功。你現在這樣做,如果是為了記錄軍功,那是大夫所為,不應當以國家的名義;如果是為了記錄國君的功勳,那是借晉國之力才得到的;而且這場戰爭已經妨礙了我國人民的正常生產。我不知道您到底是想紀念什麽?”

季孫宿不以為然。

臧孫紇感嘆道:“大國攻打小國,用得到的戰利品制造禮器,記載大國的功勞,讓子孫後代知曉,是為了宣揚正義而懲罰無禮之徒。現在魯國借助了晉國的力量來挽救自己的危亡,僥幸戰勝了齊國,不感謝上天的照顧,反而宣揚所得的戰利品以激怒齊國人,是自找麻煩啊!”

晉、魯等國沈浸在勝利的喜悅之中,齊國則籠罩在失敗的陰影下,齊靈公更是大病一場,生命垂危。

說起齊靈公,那還真不是一般的“靈”。後人推測,齊靈公的昏庸,與他的母親聲孟子多少有關。

這個女人在歷史上以淫亂而著稱,當年魯國的叔孫僑如逃亡到齊國,沒過多久就和聲孟子搞到了一起,鬧得沸沸揚揚不說,聲孟子還異想天開要齊靈公封叔孫僑如為上卿,與國、高二氏平起平坐。連叔孫僑如本人都覺得匪夷所思,不敢接受,只好又逃到衛國去避禍。寡婦有生理需要,這一點可以理解,但是將自己的生理需要與國家政治聯系起來,就不是鬧著玩的了。奇怪的是,齊靈公對母親的這些行為不但不加以勸阻,反而百般縱容。

叔孫僑如走後,另一個男人很快填補了聲孟子的空虛。

這個男人名叫慶克,是齊桓公的兒子公子無虧的後人,說起來也是公族人士。慶克不敢明目張膽地和聲孟子來往,常常是男扮女裝,按照當時女人出行的習俗,以布蒙頭,坐著人力推行的輦車,從側門進入宮中。由於保密工作做得好,竟然很長時間沒被人發覺。

直到某一天,鮑叔牙的曾孫鮑牽上朝的時候,偶然發現了這一秘密。鮑牽覺得這事實在太不像話了,便報告了上卿國佐。國佐不敢批評聲孟子,只敢將慶克找來,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說:“有人看到你穿著女人的衣服從後宮中出來,有沒有這回事?”

“沒有的事!”慶克連忙否認,但畢竟做賊心虛,臉已經紅了。

“有也罷,沒有也罷,我不想深究,只是希望你檢點自己的行為。要知道,你可是桓公的後人,別在男女問題上犯錯,丟了祖宗的臉。”國佐不鹹不淡地說,連看都沒看慶克一眼,擺擺手讓他出去了。

應該說,國佐這件事處理得很到位,既沒驚動外界,又達到了治病救人的目的。慶克經他這麽一說,自己覺得很不好意思,一連幾天躲在家裏不出門。

慶克不上朝,對國家的影響不大;可是他不到宮中去幽會,對聲孟子來說就不是一般難受了。她坐立不安,一連派了幾撥人到慶克家中詢問情況,慶克被逼不過,只好說:“事情敗露,鮑牽告訴了國佐,國佐說了我一通,哪裏還敢來!”

聲孟子正對著銅鏡,讓人給她化妝,好等著慶克來相會呢。聽到內侍的回報,她“騰”地站起來,拿起銅鏡就朝內侍扔過去,又將頭上的玉簪、頭花什麽的胡亂抓下來,紅著眼睛,見東西就砸,見人就抓,惡狠狠地說:“鮑牽、國佐,你們這兩個奸賊等著,我不會放過你們!”

公元前574年春天,齊靈公帶著國佐參加晉國組織的諸侯聯軍,去討伐鄭國,命高無咎和鮑牽負責守衛臨淄。

高、鮑二人很認真地履行職責,加強臨淄地區的戒備。齊軍返回的時候,戒備尚未解除,臨淄的城門緊閉,士兵們全副武裝在各城門口檢查來往的人員。齊靈公來到城下,想要打開城門,也被拒絕了:“高上卿有令,沒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開大門,只能從側門進入!”

相同的事情有不同的解讀。漢文帝在周亞夫的細柳營吃了閉門羹,盛讚周亞夫善於治軍;齊靈公在臨淄城下被阻攔,卻對高無咎的忠誠產生了懷疑。再加上聲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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