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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晉國稱霸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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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居住,導致公族勢力被進一步削弱。晉惠公、晉懷公父子在位的時候,只顧保自己的位置,更不會親近公族勢力。至於晉文公,他之所以能夠上臺,倚仗的也不是公族,而是狐偃、趙衰等異姓貴族。因此,在晉文公年代,公族勢力繼續衰退,新興的異姓貴族因為功勳卓著,地位不斷上升,成為了晉國的實權階層和既得利益者。

稍微有點中國歷史知識的人都知道“狡兔死、良狗烹”的道理。但凡開國君主,上臺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對自己昔日同甘共苦的戰友下手,免得他們功高蓋主,尾大不掉,給自己的統治造成威脅。但是,開此風氣之先的人是漢高祖劉邦,在春秋年間,人們還沒有具備這種“高級”的政治智慧,至少晉文公不具備。因此,公元前628年,當晉文公撒手而去的時候,他留給晉襄公一批能臣,同時也是一批很難纏的主兒。如何駕禦這些有功之臣,是晉襄公這位守業之主面臨的難題。很明顯,他希望通過這次大動作的“春蒐”來調整既得利益集團的結構,對晉國的軍政大權進行重新洗牌,達到制約群臣的目的。

因為晉國的這次“春蒐”是在夷地舉行,所以歷史上又稱為“夷之蒐”,它在實質上已經觸動了既得利益集團的利益。有觸動就會有反彈,在討論三軍的人事任命的時候,這種反彈就表現出來了。

三軍之中,地位最高的是中軍。在軍政合一的體制下,中軍元帥既是最高軍事長官,又是最高行政長官,乃是參謀總長與國務院總理兼於一身的要職。晉襄公最初的想法,是讓士谷擔任中軍元帥,梁益耳擔任中軍副帥,同時照顧一下原“十卿”之中碩果僅存的兩位老臣箕鄭(原新上軍副帥)和先都(原新下軍副帥),讓他們擔任上軍的正副統帥。

士谷是晉獻公年代的老臣士蒍的兒子,子承父業,原本擔任大司空;而梁益耳則名不見經傳。這兩個人在人才濟濟的晉國,只能算是中等人物,由他們來擔任中軍主要領導,未必不能勝任,但顯然不是最理想的。

那麽,晉襄公為什麽會提出“士梁配”這樣一個設想呢?史料上沒有記載。我們只能推測,既然“夷之蒐”的本意是要削弱異姓貴族的勢力,在晉襄公的計劃中,新的中軍領導人最好不要太有能力,也不要有太強的後臺,選擇平庸之輩更易於控制。

這一計劃遭到了先克的強烈反對。

“狐、趙兩家於我晉國功不可沒,必須優先考慮!”先克理直氣壯地說。

狐,是指狐偃;趙,是指趙衰。當年晉文公流亡列國,狐偃和趙衰一直是他最堅定的追隨者,也是他的智囊團的主要成員。據《國語》記載,晉文公“父事狐偃,師事趙衰”,足見這兩人的重要。狐、趙兩大家族,其實也就是異姓貴族集團的主要代表。如果由“狐趙配”來擔任中軍主要領導,異姓貴族的勢力就不可能有所削弱,“夷之蒐”的目的就要落空,這是晉襄公非常不願意看到的。因此,先克的意見一提出來,晉襄公的臉就黑了。

先克為什麽要捋晉襄公的虎須?因為“士梁配”搞得他很不爽。先克的父親先且居、爺爺先軫都是晉國歷史上的名將,為晉國的霸業立下過汗馬功勞,而且又都曾長期擔任中軍元帥。若論子承父業,他先克第一個應該擔任中軍元帥,連狐、趙兩家也得靠邊站。現在既然晉襄公將他擺到了一邊,他也不好為自己鳴不平,所以幹脆替狐、趙兩家出頭,伸張起正義來了。

你不讓我好,我也不讓你好!這就是先克攪局的心理機制。

晉襄公的計劃被先克這麽一攪,果然就推行不下去了。他權衡再三,雖然極不情願,但還是聽從先克的建議,放棄了“士梁配”,轉而任命狐偃的兒子狐射姑為中軍元帥,趙衰的兒子趙盾為中軍副帥。

鬧鬧騰騰的“夷之蒐”,以異姓貴族的勝利而告終。然而,對於晉襄公來說,這件事還沒有完,更可氣的事還在後頭。

據《左傳》記載,公元前622年,也就是“夷之蒐”的前一年冬天,晉國大傅陽處父奉命出訪衛國,回國途中經過寧城(晉國地名),受到當地貴族寧嬴的盛情款待。

春秋時期,各國官制不一,難以一概而論。據後人考證,大傅在晉國是個很重要的官職,主管禮與刑,也就是外交與司法。因此,陽處父訪問衛國,相當於是以外交部長的身份前往的。這次訪問的具體情況如何,史書沒有記載,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因為這次出訪,陽處父正好錯過了第二年春天的“夷之蒐”,沒有看到晉襄公與先克鬥法的熱鬧場景。這本來是件好事,生逢亂世,還有比悠然自得地置身於政治鬥爭之外更愜意的事嗎?

但陽處父顯然不這麽認為。

陽處父在寧城住了一晚,與寧嬴相談甚歡。寧嬴也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人,早就厭倦了街道居委會主任兼政府招待所所長這樣的基層工作,他對自己的老婆說:“我尋求有才有德的君子已經很久了,今天才算是遇到這麽一個合適的人。”第二天陽處父啟程,寧嬴跟隨著他。在路上,兩個人繼續聊天,走到陽處父的封邑溫山,寧嬴就找了個借口告別陽處父,返回寧城了。

寧嬴的妻子覺得很奇怪,問道:“您不是終於尋找到心目中的君子了嗎,為何不追隨他到底,反而思念起家鄉來了呢?”

寧嬴抖落著身上的塵土,正了正頭冠,說:“你有所不知。我剛見到這個人的時候,為其外表的風度翩翩所折服,等到思想交流深入,才發現他並不是我想象中那樣。《商書》上說,‘深沈低調的人,應以剛強來克服;爽朗外向的人,應以柔弱來克服。’而這位老先生,生性外向且又剛強,恐怕難有善終。上天雖然剛強,尚且不幹擾四季運行的次序,何況人呢?況且聽他說話,大而無當,言過其實,容易惹惱別人,積聚怨恨,是自身難保的跡象。我擔心,如果追隨著他,不會得到任何好處,反而受其牽連啊!”

陽處父在溫山度過了春節,等到他回絳都覆命,“夷之蒐”已經結束,“狐趙配”都走馬上任了。陽處父跑到宮中去找晉襄公,對晉襄公提了一個讓人大跌眼鏡的建議:“請您變更中軍的任命,由趙盾擔任元帥,狐射姑擔任副帥。”

“這……”晉襄公為難地說,“任命早已經下達,朝令夕改,恐怕不妥。”

“非也!狐射姑不得民心,不能擔任主帥;而趙盾德才兼備,重用他,那是國家的福分。”陽處父態度非常強硬。

這裏說明一下,趙盾是趙衰跟隨晉文公流亡翟國的時候和叔隗生下的長子。晉文公回國之後,將女兒趙姬賜給趙衰做老婆,給他生了趙同、趙括、趙嬰三個兒子。按道理,趙姬應該是趙衰的正室夫人,趙同則是趙家的嫡長子。但是趙姬高風亮節,主動將第一夫人的位置讓給叔隗,又堅持讓趙盾當了趙家的嫡長子,而讓自己的三個兒子居於趙盾之下。

陽處父力主趙盾當中軍元帥,理由是趙盾德才兼備。但是這個理由很難服眾。且不說趙盾是不是真的德才兼備,單以陽處父的身份,說這話就很讓人懷疑他的用心——陽處父曾經在趙衰的手下工作多年,深受趙衰賞識,是趙衰一手提拔起來的幹部。朝野之間有傳聞說,當年陽處父想當官,投靠於狐偃門下,三年沒有結果;轉而投向趙衰,三天就成了。可以這樣說,沒有趙衰,就沒有陽處父的今天。因此,陽處父力主趙盾當中軍元帥,有報恩於趙衰、報怨於狐偃之嫌。

對於陽處父的建議,晉襄公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裏面卻是萬分惱火。堂堂一國之君,想任命個中軍元帥都一波三折,自己想的是張三,卻被迫任命了李四,現在又有人要求讓王五上,這國君的工作真是沒法幹了!

惱歸惱,沒過多久,晉襄公再一次召集軍隊,在董地(晉國地名)宣布了新的人事任命。趙盾如願以償地當上了中軍元帥,而狐射姑被降級任命為中軍副帥。

很多年後,趙、魏、韓三家權臣瓜分了晉國,演繹了“三家分晉”的故事。但是,趙家幹預晉國國政,是從趙盾年代就已經開始了的。

趙盾死後的謚號是“宣”,所以在歷史上,他又被稱為趙宣子。當上中軍元帥後,趙盾開始大刀闊斧地進行國政改革,推出了九條施政措施,分別是:制定章程、修訂法令、清理訴訟、督察逃亡、使用契約、革除弊病、恢覆等級秩序、重建官僚機構、提拔有賢能的平民。大傅陽處父和大師賈佗負責監督,在晉國全境予以實施。

晉襄公之所以接受陽處父的建議,重新任命中軍人事,有三種可能的原因:

第一,以陽處父為中堅力量的“趙黨”實力強橫,樹大根深,足以左右晉國的政局;

第二,晉襄公此時已經病入膏肓,沒有精力應付權臣們的無理要求,幹脆聽之任之;

第三,無論狐射姑還是趙盾擔任中軍元帥,對於晉襄公來說都一樣,沒有本質的區別,所以,他幹脆順水推舟,變更成命,使得狐、趙兩家產生矛盾,互相削弱力量。

事實上,中軍元帥幾易其主,確實已經導致既得利益集團內部產生了難以彌合的矛盾。首先是先克與箕鄭父、先都、士谷、梁益耳之間產生怨恨,其次是陽處父得罪了狐射姑;往深處剖析,則是以趙盾為首的“趙黨”和以狐射姑為首“狐黨”之間的鬥爭進入了白熱化。

隨著晉襄公的健康狀況持續惡化,一場內亂正在逼近晉國。

關於晉襄公的病,據《史記》記載,是因為“縱淫”,也就是縱欲過度。

公元前621年秋天,魯國大夫季孫行父(季友之孫)受命出使晉國。出發之前,他向魯文公請示,如果在晉國正好遇到晉侯去世,他將代表魯國前往吊唁,因此,在路費之外,另請額外準備一筆喪儀。他的隨從覺得很新鮮,哪有備著喪禮去進行國事訪問的啊?但是季孫行父很認真地說:“有備無患,是古人的諄諄教導。與其到時措手不及,不如提前作好準備!”

由此可見,晉襄公身體多病,在當時已經不是秘密。

同年八月,晉襄公去世了。

晉襄公在歷史上遠遠不如晉文公出名,因為人們都認為,是晉文公在城濮之戰中打敗了楚國人,成就晉國的霸業。但是,如果將晉國的霸業視為一篇文章,晉文公僅僅寫了一個激動人心的開場白,接下來的工作卻是由晉襄公來完成的。所以說,晉國的霸業始於晉文公,繼於晉襄公,晉襄公在中國歷史上也是一個不應被忽視的人物。

晉襄公去世的時候,大子夷臯尚在繈褓之中。根據他臨終前的遺囑,夷臯將在諸位大臣的輔佐之下繼位為君。但是,等到他眼睛一閉,大臣們便一致認為,晉國連年來遭到秦國和狄人的進攻,南方的楚國又蠢蠢欲動,霸主地位受到嚴重挑戰,國家安全受到威脅,從國家的利益考慮,必須要有一位強有力的統治者,至少是成年的統治者,而不能由一個三歲的小孩來擔任領導。

其實,不管國家是否太平,由一個三歲小孩來領袖群倫,都是一件可笑的事,結果必然是既害了國家,也害了小孩。晉國歷史上的奚奇和卓子就是前車之鑒。

群臣們在舍棄夷臯的事情上取得了驚人的一致,但是在新的領導人的人選上發生了嚴重的分歧。

中軍元帥趙盾主張擁立公子雍,並為此發表了熱情洋溢的演講:“公子雍是一個宅心仁厚的人,是諸位公子中年齡最長和最成熟的一位,深受先君的寵愛,又與秦國有著密切的關系。秦晉自古睦鄰友好,雖然這些年產生了一些矛盾,但秦國仍然是晉國最重要的鄰居,是我們必須妥善對待的大國。如果我們擁立公子雍,好處是顯而易見的:第一,擁護善良的人,有利於加強晉國的團結;第二,侍奉年長的人,順理成章,符合倫常;第三,擁戴先君寵愛的人,是孝順的表現;第四,我們可以借此機會與秦國恢覆友好關系,有利於晉國的國家安全。

諸位君子,我們之所以膽敢違背主公的遺言,拋棄年幼的大子而尋求擁立年長的公子,是因為晉國正處於最嚴峻的時候。如果擁立公子雍,我們就是擁立了一位善良、成熟、受先君寵愛、與鄰為善的領導人,他必定可以帶領我們重樹信心,奮發圖強,救晉國於危難之中!”

趙盾所說的“先君”,是指晉文公。公子雍是晉文公的兒子、晉襄公的同父異母弟弟,此時在秦國擔任亞卿的職務。

亞卿具體是個什麽官位,現在無從細考。但可以肯定,亞卿既然是“卿”,地位當在普通的大夫之上,至少已經是進入了政治局的人物。問題是,晉文公的兒子為何會在秦國擔任亞卿?

筆者大膽推測,有兩種可能性:

其一,晉文公稱霸天下,與中原各國建立了同盟。根據當時的習慣,晉國與各國互相遣子入質,以增進互相之間的信任和感情聯系。在這種情況下,公子雍被送到秦國當人質,而且擔任了秦國的亞卿。晉文公死後,秦晉反目,公子雍已經在秦國生活和工作了多年,與秦穆公及其繼承者秦康公都保持了非常好的私人感情,受到他們的信任。

其二,如前所述,自晉獻公年代以來,晉國就有驅逐“群公子”的傳統。晉文公在確立晉襄公的大子地位後,也主動將晉襄公的異母兄弟一一打發到國外去謀生,以確保晉襄公的地位不會受到兄弟們的威脅,公子雍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被送到秦國的。

在晉文公年代,秦國是晉國最重要的盟國。公子雍被送到秦國,應該說是受到了晉文公的特別關註。趙盾說公子雍受到先君的寵愛,是有根據的。與之相比,晉襄公的另一位異母兄弟公子樂的待遇就差很多,他被送到陳國,過著默默無聞的日子。

趙盾的主張遭到中軍副帥狐射姑的反對。狐射姑提出,與其立公子雍,不如立公子樂。理由是:“公子樂的母親辰嬴受到兩任國君的寵愛,立她的兒子為君,民眾肯定會接受。”

根據嫡長子繼承制的原則,子以母貴。狐射姑提出的這個理由,不是沒有道理,但是立論的依據有問題,受到趙盾的猛烈抨擊。

趙盾說:“辰嬴嘛,地位相當低賤,在先君的小妾裏排名第九,她的兒子能有什麽分量啊?至於說辰嬴受到兩任國君的寵愛,就更不是什麽光彩的事體了。想想看,侍奉過兩位丈夫,那不是淫亂麽?而公子樂作為先君的兒子,沒有被派到秦、齊、魯、宋這樣的大國,而是被派到陳國這樣的小國,可見先君不喜愛他。母親淫亂,兒子失寵,哪來的威信?陳國又小又遠,不能成為其外援,他以什麽作為後盾?”

關於辰贏的身份,在歷史上有些模糊。一般的看法是,辰嬴就是曾經嫁給晉懷公、後來又改嫁晉文公的懷嬴,因此說她受到兩任國君的寵幸。但是,從趙盾的話中我們可以看出,辰贏的身份相當低微,在晉文公的小妾中僅僅排名第九。而懷嬴呢,晉文公從秦國回國,當上國君之後,沒過多久就將懷嬴迎到晉國,確立了她的第一夫人地位。這樣一位懷嬴,當然不是排名第九的小妾,而是排名第一的正妻,也就是在殽之戰後,要晉襄公放走秦國三帥的文嬴無疑。

辰嬴究竟是誰?合理的解釋應該是——她是懷嬴的姐妹。

讓咱們來“八卦”一下晉文公的家事。前面說過,當年晉文公流亡到秦國,秦穆公一股腦兒將五個女兒嫁給他,其中就包括懷嬴。懷嬴是主打產品,其餘四位是陪嫁。秦穆公為什麽對晉文公這麽大方呢?因為他比較內疚,懷嬴雖然是他最喜歡的女兒,但是已經嫁過一次,而且是嫁給晉文公的親侄子公子圉。換句話說,秦穆公賣給晉文公的,是個回收後翻新的產品。誰在商店裏買到個二手貨都會不高興,晉文公也不例外。為了彌補晉文公的不快,所以秦穆公又主動將公族的四個女兒作為贈品一並嫁給了晉文公。辰嬴就是贈品之一。辰嬴給晉文公生了一個兒子,也就是公子樂。晉文公死的時候,她正當如狼似虎的年齡,難免又被晉襄公盯上,一不小心就給“烝”了,所以狐射姑說她受到兩任國君的寵幸。

以上八卦,純屬臆斷,姑妄聽之。

回到那天的會議上。趙盾先是將辰嬴批得體無完膚,轉而誇獎公子雍的母親杜祁:“杜祁本來深受先君寵愛,在先君的女人中應當排名第二。但是她深明大義,因為偪(bī)姞(晉襄公的母親)為先君生了世子,她就主動讓位於偪姞。因為季隗是狄人部落來的女人,考慮到國家要與狄人搞好關系,她又主動讓位於季隗。一讓再讓,所以她在先君的女人中才屈居第四。先君因杜祁的賢德,對她的兒子公子雍也特別關愛,將他送到秦國,現在已經做到亞卿了。秦是大國,又是近鄰,是公子雍的強大後援。母親深明大義,兒子受到寵愛,足以在民眾中樹立威信,咱們有什麽理由不擁立公子雍?”

公堂之上的唇槍舌劍,顯然是趙盾占了上風。會議之後,趙盾馬上派先蔑、士會二人為代表,到秦國迎接公子雍。狐射姑不甘示弱,也派人到陳國去迎接公子樂。自“夷之蒐”以來,狐趙兩家的矛盾不斷激化,至此終於到了公開決裂、私下對抗的地步。

作為兩家鬥爭的第一個犧牲品,公子樂在回國途中,被趙盾派出的刺客暗殺。

第二個犧牲品是陽處父。狐射姑深恨其在“夷之蒐”後強迫晉襄公將中軍元帥改任為趙盾,而且知道陽處父為人高調,雖然是“趙黨”的核心成員,但是實際上沒有幾個知心朋友,處於孤立無援的狀態。同年九月,狐射姑派續簡伯公然刺殺了陽處父。

同年十月,晉國為晉襄公舉行了國葬。這件大事辦完之後,狐趙之爭趨於白熱化。陽處父的死雖然沒能讓趙盾流下一滴眼淚,但是無疑為他提供了打擊狐射姑的口實。同年十一月,趙盾以謀殺罪逮捕續簡伯,判以死刑。

鬥爭的主動權逐漸被趙盾抓在手裏。續簡伯被殺之後,狐射姑失去了自己的左膀右臂。他審時度勢,判定局勢對他不利,只身出逃到狄人部落。從《左傳》的記載來看,狐射姑這次出逃,是沒有任何準備的,連妻子兒女都沒有帶。可見,當時趙盾已經將他逼到絕路,否則他也不會如此倉皇。

“夷之蒐”是晉國歷史上最富戲劇性的事件之一。在“夷之蒐”中,狐射姑一度當上中軍元帥,而趙盾擔任他的副手。狐趙兩家的矛盾在那時就露出了苗頭。狐射姑利用統帥的身份,當著全軍的面狠狠地批評了一位叫做臾駢的中級軍官,將他罵得狗血淋頭。

臾駢是趙盾的家臣。狐射姑批臾駢,實際上是打狗給主人看,故意不給趙盾面子。趙盾當時不動聲色,等到打敗狐射姑,他就給了臾駢一份差使——護送狐射姑的家屬前往狄人部落與他團聚。

政治鬥爭是殘酷的。勝利者得意洋洋,而失敗者往往家破人亡,甚至連旁系親屬都不能幸免。趙盾獲得壓倒性的勝利之後,不但沒有為難狐射姑的家屬,反而讓他們與狐射姑團聚,確實體現了非同一般的雅量。然而,他派臾駢而不是別人負責這件事,又難免讓人懷疑他存心不良。事實上,臾駢在接到任務後,他的手下人都認為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向他建議,在路上將狐家人統統殺掉,以報被羞辱之仇。

臾駢是個頭腦很清醒的人,他對手下說:“你們不可以亂來!我聽說,有恩於人,不應期盼他的兒子有所報答;有仇於人,也不應該將這種仇恨延及到他的子孫——這是忠誠之道。今天的事情,是主人(趙盾)要施恩於狐家,我如果因為主人的信任而公報私仇,豈非不忠?況且,利用別人的寵信和力量而報仇,不是勇敢的行為。為了一時之快而使得別人看不起我,乃至仇恨我,也不理智。如此不忠,不勇,不智,我還有什麽資格侍奉主人呢?”於是,臾駢親自保護狐射姑的家屬和財物,一直平平安安地送到邊境才回來。

【鐵血首相趙盾的兩三事】

關於趙衰與趙盾父子,我們可以用一個簡短的故事說明他們之間的區別。

公元前620年,狄人入侵魯國的西部邊境,魯文公向晉國求援。趙盾想起昔日的同僚和政敵狐射姑正好在狄人部落,於是派人到狄地找到狐射姑,請狐射姑代為在狄人部落和魯國之間進行斡旋。狐射姑將趙盾的意思轉達給了酆(fēng)舒(時任狄人部落的首席執政官,其職務類似於中原諸國的卿或大宰),酆舒對晉國的建議笑而不答,轉而問了狐射姑一個問題:“趙衰、趙盾父子,誰更有德有能?”

狐射姑的回答話中有話,很有意思:“趙衰是冬天的太陽,趙盾是夏天的太陽。”

冬天的太陽溫暖而使人舒適,夏天的太陽猛烈而讓人生畏。狐射姑一句話,趙氏父子的臉譜躍然紙上。值得一提的是,狐射姑因與趙盾爭權而流亡狄地,趙盾仍使人送其家屬與其團聚,可見趙盾為人剛猛,卻不失紳士風範。正因為此,趙盾請狐射姑代為斡旋的時候,狐射姑也是欣然領命,甘願受其驅使。政敵之間如趙、狐二人般互相尊重,是值得稱道的。

前面說過,狐趙之爭的焦點問題是:應該立公子雍還是公子樂?現在公子樂死了,狐射姑又流亡在國外,公子雍當國君的障礙基本掃清,應該沒有太多的懸念了。

而此時在秦國,秦康公對公子雍回國繼承君位這件事持支持而審慎的態度。秦康公的母親穆姬是晉獻公的女兒、晉文公的異母姐姐,因此從血統上講,秦康公有一半晉國血統,他與晉文公是甥舅關系,與公子雍則是表兄弟。對於晉國人的朝三暮四,秦康公有相當清醒的認識,他在送別公子雍的時候說:“當年令尊(晉文公)自秦國回到晉國,因為沒有強大的衛隊,所以才有呂、郤之難。我不想您赴令尊的後塵。”於是給公子雍增派一支步兵,充當他的近衛隊。

所謂呂、郤之難,是指當年晉文公回到晉國當上國君,晉惠公的舊臣呂甥、郤芮陰謀放火焚燒公宮謀殺晉文公一事。當年秦穆公幫助晉文公回國,身為大子的秦康公親自參與了護送行動,經歷了那段歷史。有詩為證:“我送舅氏,曰至渭陽。”(《詩經·秦風·渭陽》)後人考證,詩句中的“我”即為秦康公,“舅氏”則是晉文公。

然而,秦國人的考慮再周密,比不上晉國人的變化之詭秘。就在秦國軍隊護送公子雍朝著晉國進發的時候,趙盾突然改變主意,推翻自己一直堅持的主張,決定擁立大子夷臯。

這是一次政治上的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好比一輛時速兩百公裏的法拉利跑車在高速公路上突然調頭,把大夥兒都弄懵了。

眾所周知,趙盾為了說服大家擁立公子雍,不但大張旗鼓地宣傳公子雍的好處,甚至連公子雍的母親都被他捧到了天上。是什麽原因使得他改弦易轍,硬生生地收回十二成功力,轉而擁立乳臭未幹的夷臯呢?

因為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晉襄公的夫人,也是夷臯的母親,在歷史上被稱為穆嬴。

自從晉襄公死後,晉國的群臣就一致將夷臯排除在視線之外。對於年幼無知的夷臯來說,這本來是件好事。因為我們前面說過,將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推上君主的寶座,等於讓他坐上電刑椅,通電只是遲早的事——奚奇和卓子就是前車之鑒。但是,這把尊貴的電刑椅是如此具有誘惑力,使得孩子的母親出於對孩子的愛,仍然前仆後繼地將無辜的孩子推向它。數十年前驪姬的悲劇顯然沒給穆嬴帶來任何心理陰影,她使盡了渾身解數,要替自己的兒子爭回失去的權利。

穆嬴有什麽手段呢?別忘了,她是一個女人,她可以鬧。

每天早上,絳都城裏諸位大臣都跑到公宮裏上朝。晉國的朝臣們,勤政是出了名的。國家的主君雖然暫時空缺,但是在中軍元帥趙盾的領導下,大夥兒都不敢有半點馬虎,天沒亮就起床,整頓儀容,吃個簡單的早餐,駕著馬車就往宮裏跑,風雨無阻。跑到朝堂上一看,先君夫人穆嬴已經抱著孩子在等著他們了。

等到諸位大臣都到齊了,穆嬴就清清嗓門,先用極其高亢的女高音幹哭三聲:“啊——”這叫先聲奪人,也叫起興,一下子把大夥的註意力吸引過來,然後轉入主題:

“先君有什麽罪過喲?先君的兒子又有什麽罪過喲?你們這些大臣,受到先君的信任,卻拋棄了他的兒子,跑到國外低三下四地求人家當國君,打算置我們母子倆於何地啊?”

穆嬴半哭半唱,唱完這段臺詞,又是一陣大哭,直哭得梨花帶雨,驚天地泣鬼神。列位大臣一邊聽穆嬴哭唱,一邊商討國家大事,心裏甭提多別扭了。

在穆嬴的哭唱中處理完政務,大夥都松了一口氣,趕快離開朝堂,回到家裏享受半天的清靜。但是,對於趙盾來說,煩惱還沒有結束。穆嬴除了在朝堂上哭,還要抱著孩子跟著趙盾回家繼續哭。她給趙盾磕頭說:“先君將這無辜的小孩托付給您,說‘這孩子如果有出息,我感謝你的關照;如果沒出息,我唯你是問。’現在先君雖然不在人世,其言猶在耳邊,您竟然將這孩子拋棄,究竟打算怎麽面對先君呢?”

趙盾與諸位大臣都感到這個穆嬴很難對付,而且她所說的那些話,沒有人能夠反駁。畢竟,違背先君的遺命,舍棄合法的大子,並不是一件理直氣壯的事,弄不好,大夥都要在歷史上留下一個“叛主”的千古罪名。

當公子雍在秦國人的護送之下進入晉國邊境的時候,趙盾考慮再三,將幾位心腹大臣召集起來,秘密商定,要遵從晉襄公的遺命,立夷臯為君。

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但是,大夥兒心裏都有數,趙盾這樣做,實際上是三重的背叛。

第一,他背叛了秦國;

第二,他背叛了被派到秦國去迎接公子雍的先蔑和士會;

第三,他背叛了公子雍。

或許,我們還應該加上一條,他同時也背叛了自己。

趙盾為什麽會來這麽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從表面上看,是因為穆嬴這個女人。《左傳》和《史記》的記載也基本上支持這一觀點。然而,如果我們進一步分析,事情也許並不那麽簡單。

《左傳》上說,“穆嬴日抱大子以啼於朝”,是從晉襄公剛死的時候就開始了的。大臣們被她整得心神不寧,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趙盾遲不感動,早不感動,一直等到狐射姑出逃到國外才感動,顯然不是因為穆嬴,而是有其他原因。

“夷之蒐”後,趙盾成為晉國自君主以下第一人,風頭完全蓋住了擔任中軍副帥的狐射姑。但是,狐射姑家族的勢力仍然很強大,狐射姑本人也對趙盾很不服氣。放眼晉國,狐家是唯一能與趙家抗衡的家族,狐射姑也就成為了趙盾的眼中釘,以趙盾這種“夏天的太陽”的性格,當然是必欲除之而後快。

所謂迎立君主之爭,可以理解為趙盾一手策劃的陰謀。本來,按照晉襄公的遺命,大子夷臯繼承君位是理所當然的事,不應該產生分歧。但是,趙盾意識到,他可以通過這件事來做文章,先引蛇出洞(好熟悉的政治術語),誘使潛在的政敵跳出來反對他,然後再予以狠狠打擊。當趙盾提出,夷臯年齡太小,不堪大任,應當迎立公子雍為君,狐射姑果然應聲而出,和趙盾唱反調。結果短短的幾個回合,趙盾就將狐射姑打得落荒而逃,一勞永逸地解決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的問題。

作為一手遮天的權臣,趙盾難道真的希望公子雍來當他的主子?當然不是。正如他自己所說,公子雍深受晉文公喜愛,在晉國朝野有相當高的號召力,而且為人仁厚,又在秦國為官多年,有豐富的從政經驗,還有強大的秦國作為其後援——這樣一位公子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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