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璃和林顯分離在積水潭, 兩人互相招手，約定下一次見面。

程紹堂除了中午和林顯短暫地說過話, 一直不吭聲, 一有機會就往唐璃身邊站，跟她說幾句話，也不管對方搭理不搭理。

地鐵站內人.流似水, 躲不過行人剮蹭，唐璃走在向上階梯, 步行至中轉口。程紹堂扯起她手腕：“你還要坐多久？”

唐璃擡眸看他：“坐不了太久。”又問他，“你還不走？”

“我車在上面。”他低聲問, “一起？”

唐璃當然不會答應他，此時她還沒意識到對方的意圖, 語氣放緩著說不用了, 又將視線落在兩人肌膚相觸碰的位置：“我要走了, 不然趕不上地鐵。”

“趕不上就趕不上吧。”程紹堂說, “我說了送你。”

少爺脾氣。

唐璃搖頭, 她偏不依他。

這種針鋒相對的對峙勞力傷神，尤其是在人潮擁擠的地鐵站。唐璃想甩開他的手, 發現他絲毫不避讓。

地鐵早已來過一班, 程紹堂攥著她的手等她松口, 唐璃靜靜地站在他面前, 帽檐遮擋住來自頂部的光, 露出來下半張臉, 眼眸隱在昏暗中，透漏著淺淺犀利。

不知過了多久, 唐璃敗下陣來。

她的態度不容置喙, 除此之外, 也有忙碌一天的疲憊。

程紹堂問她：“是不是累了？”

唐璃：“對，累了，放開。”

她能感知到程紹堂與從前的不同，那份執拗簡直無懈可擊。

程紹堂放緩聲音：“我送你，最後一次。”

這算是承諾嗎？

可這承諾未免太過不正式。

唐璃試探性地朝他確認，在得到肯定回答後，終於上了他的車。

她笑著看了看屬於他的昂貴的、亦是屬於她陌生的車輛內部，說：“知道路嗎？”

他說知道，又不是沒去過。

車輛啟動，行駛在寬闊卻擁擠的馬路中。唐璃不受控制地想起上次程紹堂來單元樓樓下找她時的場景。那時她問他什麽？她問他，這幾年就真的沒和別人好過麽？

其實後來想想，她這話破綻百出。

已經分手幾年的人，若真是忘得幹凈，又怎麽會在乎他是否和別人好過？

他們並立而坐，視線落在兩個方向。車廂內氣氛安靜和諧，時間在流淌，誰也不說話。

終於，在經過一個又一個紅燈，原本幾站地鐵就能抵達的終點，如今將時間全部耗費在等到之中。唐璃耐心告竭：“還沒到麽？”

“快了。”他說，“別急。”

雙閃一瞬一瞬地亮，唐璃面朝霓虹璀璨，心緒不知飛往何處，卻在不知不覺中，聽到自己淡淡的聲音。

“如果我真的和別人好了呢？”

唐璃回過神來，甚至不知道剛才那句是真實還是幻影。

那天從樓下分道揚鑣，她曾想過，如果真的都另尋他人了呢？還有時間在此糾纏不清？還是說——他也會看在“前女友”的面子上給tend投資，悉心講述游戲項目其中不足？

“這不是沒和別人好麽？”

他的聲音如涼風般在耳邊化開，坦白說：“我知道你這四年過的是什麽生活，如果你想知道我的，盡管問。”

唐璃說：“你說。”

程紹堂：“你問。”

氣氛小小焦灼了一下，但僅一下，唐璃便沈下心道：“聽說，你和你家裏人關系不好？”

程紹堂手搭在方向盤上，淩厲目光平視帝都秋夜。

似乎笑了聲：“就一個程博通，關系沒好過。”數秒過後，又補充道，“不管天若跟你說過什麽，這事兒跟你沒關系。”

“我知道。”

“嗯。”他說，“你知道就好。”

他聲音透著虔誠，他在怕自己多說一個字便會影響到她的情緒，於是不想在這個問題上過多敘述。

唐璃意識到了，沒什麽表情地側過頭，看著車窗外高樓。

沒等程紹堂反應，就率先出聲：“林顯年紀不大，工作性格都很穩定，我姑姑介紹他給我的時候我還有些不情願，不過相處下來感覺還不錯，可以繼續發展。”

她在騙程紹堂。

第一次見面，唐璃和林顯就達成共識，做朋友不做男女朋友。

紅燈高高掛起，剎車燈亮了一排，如同排列整齊的點，凝集成線。程紹堂側眸盯著她看了會兒，扭頭嗤笑了聲：“那你倆現在還不是情侶。”

唐璃蹙眉：“你什麽意思？”

“別管我什麽意思。”他說，“既然你倆沒關系，那我想怎麽著是我的事，你拒絕不了，更沒法操控。”

唐璃：“現在沒關系不代表以後沒關系。”

“這話我也送給你。”程紹堂氣不過，他最煩唐璃拿別的男人來當幌子，別管真假，他接受不了。語氣低沈道，“你我現在沒關系，不代表以後沒關系。”

唐璃沈默凝眉看他，並未反駁。只是看了會兒，便又抽離視線。

程紹堂啟動車子，打過方向盤，燈光就在他削瘦側臉中浮沈：“你這幾年過得什麽日子，我都知道，你跟沒跟人好過，跟沒跟人睡過，我也知道，你以為我是傻的？還是真不知道我到底是有多在乎你？”

唐璃自己也不清楚，她為什麽沈默了。

為什麽——不能像之前那般，尖嘴牙利地將他懟回去，讓他無言以對。

“你以前總愛和我討論這個。”程紹堂頓了頓，喉結輕滾，繼續道，“那時你小，我不願意和你多說。”

他說：“現在可以了，你想怎麽說怎麽說——做也行。”

唐璃瞪大眼睛：“你——”

車燈閃爍，照亮他的瞳孔。

程紹堂：“對，和我。”

唐璃平靜了好一會兒才遏制住心跳的狂熱，她靠在副駕駛椅背，腦海中反覆湧現程紹堂的話，品嘖他話中意思，倏然間眉目舒展，竟把自己逗樂了。

程紹堂稍一停頓，正色道：“你笑什麽？”

唐璃搖搖頭，平聲道：“我就當你在說笑。”

“您別。”程紹堂聲色又黯淡下去，“我還沒興趣跟你開這種玩笑。”

唐璃喟嘆一聲，心道您這又是何必呢。她仿佛事不關己地說：“程總，雖然我總拿您年齡開玩笑，可說實在的，您還很年輕，家境背景事業樣貌無一不出眾，沒必要把時間浪費在我這裏的。”她又說，“再者說，我工作真的很忙。”

程紹堂看她一眼，車速又慢了些。再拐一彎兒就到小區門口，唐璃知道他意圖。

“我沒別的意思。”他低聲下氣道，“你不煩我就成。”

車速再慢，也有抵達終點那刻。唐璃長指劃過安全帶，摁下鎖扣，正要推門而下。

他叫她名字。

“嗯？”

“你們的項目，需要加快速度。”

唐璃轉過頭，看著他。

“網絡游戲主打一個時效性，像tend這種容易操作，不斷更新的項目，若是研發需要一年半載，趁早也不用上了。”

“邊推行邊更新。”他看她一眼，“催促一下你那個叫柯瑞的合夥人。”

程紹堂說完這話就離開了，車身駛往夜色中。唐璃轉身，襯著萬家燈火小步走向單元樓。

他說的沒錯，何止是游戲主打時效性，去年流行的東西今年翻出來，是炒冷飯。而他也在短暫的接觸中就精準判斷出柯瑞此人的弱點。

第二天一早，唐璃前往tend，將程紹堂的話轉達給柯瑞。

柯瑞被這話焦慮到早飯午飯不吃，馬不停蹄聚集公司各部門主管開會。

唐璃和徐松巍旁聽。

柯瑞是個極其負責的合夥人，和他合作幾乎不用操心業務問題，但要時刻註意他的精神狀況以及身體健康。

唐璃在一家養生餐廳訂了餐，午餐送到時，她托徐松巍暫停會議，解散員工去吃午餐。

柯瑞坐在公司休息間，滿面愁容。

徐松巍扒拉著盒飯，眉飛色舞地說道：“程總這話就是鞭策我們，催促我們，甲方不就這樣兒嗎？你不用著急，就在你原來的流程上稍微推進一下，就可以了。”

他話說得中肯，公司事宜唐璃和虞卿男接觸沒有他們二人多，自然也沒他們二人相處時間多。徐松巍在負責公司人事運營大小事外，同時兼顧柯瑞心理導師身份。

他還給柯瑞預約過心理醫生，被柯瑞拒絕了。

這行業的翹楚大多都是年輕人，他們理解柯瑞的雄心壯志，將自身投入到游戲中，期盼著項目能走進千家萬戶。

他是真正喜歡游戲，不然在當下新媒體時代，他完全可以開展其他更容易獲得流量及收益的公司，壓力不會如此之大。

徐松巍又道：“你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成功它就不是個一蹴而就的事兒，退一萬步講，就算咱這項目撲了——啊呸呸呸，我是說如果，那又能怎麽樣呢？”

唐璃隨後也道：“程總說過的，這項目未來收益可觀。”

徐松巍眼睛裏迸發出笑意，問唐璃：“真的假的？”

“真的。”唐璃說。

柯瑞深吸一口氣，打開面前的飯盒，拿出筷子。

唐璃和徐松巍相視一笑，總算是放心。

身體才是萬物之本。

然後柯瑞停下動作，扭頭看唐璃，問：“程總什麽時候和你說的？”他怎麽也想不起，與程總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面，對方說過此話，莫非是他忘記了？

在接受到柯瑞真摯又迷茫的眼神之前，唐璃都沒有如此清晰的認識到，她和從前是一樣的——還是如此懼怕旁人知曉她和程紹堂的關系。

從前是怕程立秋介意，如今則是單純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和他之間有著初工作之外的往來。

“你忘了？”徐松巍提醒道，“她不是認識程總助理嗎？”

柯瑞“啊”一聲：“想起來了。”

唐璃笑道：“對的。”

臨下班前，唐詩英打來電話，詢問唐璃與林顯發展進度。

唐璃怕說得過於絕對會令唐詩英感到難過，於是推辭著，只說自己工作太忙，與林顯以朋友相處得不錯。

唐璃沒想到唐詩英想得很開，亦或是別有愁思。

她僅問了一句與林顯相關的話，便開始哀聲嘆息，說李默川近來情緒不對，與她和姑父交流越來越少，好像和唐璃小時候差得太多，如今她們換了間門面房，生意越來越忙，自然更沒有時間去註意到青春期男生的想法。

其實李默川是個很好的孩子，也並不叛逆，只是近來與父母確實話少。

唐璃點點頭，說這很正常啊。她想起李默川之前要求她帶他來帝都，於是便同唐詩英道：“你告訴他，一放寒假，我就給他買機票。”

唐詩英雖然不放心，但有唐璃在，最後應下聲來。

那天她走得不算早，可比起tend其他員工，她不知幸福多少倍。唐璃和柯瑞、徐松巍分工十分明確，他們股份相差無幾，工作內容天差地別。除了柯瑞，他們好像都有別的工作項目。

唐璃其實是能理解柯瑞的焦慮，徐松巍也能。他們都經歷過他此刻破釜沈舟的階段，所以無比敬畏。

唐璃把所有家當都壓在tend，她不會允許失敗發生。

入夜，生冷的風刮響枝椏，唐璃裹緊了大衣快步行走。

帝都的冬日不知比小城寒冷多少，幹燥粗糙，偏偏室內又暖和得厲害，進進出出，長發飛舞起來，耳廓被吹到生痛。

往年的十二月份，帝都也許會下雪。

她沒料想到會在公寓門口看見程紹堂，原先還以為他只是知道她所住小區，當下才明白，他連她門牌號都記得清晰。

於是語氣自覺警惕起來，態度並不算得好：“你怎麽來了？”

程紹堂下意識點頭，搞不懂她怎麽每一次見他都很抵觸。

她看著他，淡聲道：“等了多久？”

他說沒多久。

唐璃嗯了聲，又問：“什麽事情？”

她沒有請人進家門的意思，程紹堂也察覺到了。

他站得筆直，過道裏晦暗不明的光，在他臉上投下靜謐側影。

唐璃微擡著眸。

他說：“有筆賬我想跟你算一下。”

唐璃：“……什麽帳？”

程紹堂深吸口氣，聲色清朗：“你可能不太記得了，你從前在我那兒住過多少夜晚，我大致算了下，就當是兩個月。”

也許是他這話太過出乎意料，和他從前那副高高在上，總是對她施與援手的樣子大相徑庭，唐璃心緒微微失落一瞬，隨即平靜地回他：“然後呢？”

“你沒反駁。”

事實而已，她還犯不上賴賬。

唐璃點頭。

他張嘴便是一句：“我現在要你還回來。”

唐璃已經不想聽了，她越過程紹堂打開房門，問他是想要她怎麽還？

程紹堂摁著她的手將門推得更開，唐璃身子一僵向後靠，觸碰至他的胸膛。他不想在門外與她掰扯，於是便保持著一個將人幾乎全部包裹的動作頂著她進了房門。

腳一擡一勾，門又關了去。

他湊在唐璃耳後說——

“明助理待會兒來。”

那氣息又輕又燙，吹在皮膚上，令唐璃緊繃著，聲色暗啞：“來做什麽？”

“送行李。”他低聲說。

作者有話說：

強行同居（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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