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秋是在兩年前公布程紹堂結束單身的消息, 在此之前她們宿舍群裏已經很久沒有過聊天，原本的四人宿舍只剩兩人還在。

大三那年, 程立秋和唐璃一樣前往國外留學。在東京寂靜到肅穆的圖書館中, 唐璃接到程立秋的電話，問她最近還好嗎？

她站在樓梯間，眺望氣溫雖冷但青春盎然的校園。

程立秋笑得輕松自在, 說自己初到美國，室友是一位性格豪放為人小氣的越南姑娘, 入學第一天就帶男生回宿舍睡覺，氣得她跟人大吵一架, 忽然有點兒想念以前。

唐璃拿著手機湊在耳邊，笑著說：“可以申請調宿舍吧？”

“不是那回事兒。”程立秋還是那股子京腔京調, 只道是想她了。

掛電話前, 小姑娘問她：“你還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唐璃微微一怔, 竟覺得她這話意有所指。

她笑了笑, 嗓音中帶著一如既往對小姑娘的溫柔, 說沒有了，讓她一個人生活, 要好好的。

又過了一年, 程立秋在群裏說, 自己哥哥戀愛了。

宋紫玉在群裏回覆, 是你那個帥哥哥嗎？

程立秋說是的, 就是他。

宋紫玉：「和誰？」

程立秋：「家裏介紹的, 父親是藝術家。」

唐璃躺在床上，目光定在手機屏幕上, 臉蛋被熒光照成瓷白色, 唯獨那雙眼睛深沈。她安安靜靜地將手機關機, 側身把手掌墊在枕頭之上，無聲無息地進入夢鄉。

……

誰也沒有阻止誰奔向自由幸福的權利，唐璃也一樣。但她要這份愛意自始至終，獨一無二，她沒有錯。

程紹堂目光與她相接，誰也不肯避讓。

他說沒有過。

唐璃卻冷哼一聲。

這份質疑令他感到無法名狀的難受。

“誰跟你說的？”他問，“或者你告訴我，你從哪裏聽來的？”

唐璃說再討論這些沒有意義。

程紹堂沈聲道：“有。”

夜已經深了，溫度是後知後覺的涼，唐璃站得筆直，在他更朝向她邁進一步時忽然開口：“我們之間，只有一個聯系。”

程紹堂果然一下蹙了眉。

從前唐璃總覺得他不喜歡程立秋，是因為不想負那份不該是他的責任，再加小姑娘驕縱任性，也很自私。

不過她不認為程立秋會對她有壞心眼兒，她覺得小姑娘本性是好的。

程紹堂當著她的面兒撥通了程立秋的電話。

電話接通，對面的小姑娘笑起來：“幹嘛呀？”

“我問你——”程紹堂吸了口涼風，忽然不知該從何問起，他看了眼唐璃，緩慢開口詢問程立秋，“你還記得唐璃麽？”

程立秋說記得呀，怎麽會忘。

唐璃雙手插兜，只有長發被風吹散，她在燈光下對上他的眼睛。程紹堂亦在對視中質問程立秋：“你是不是跟她說，我談對象了。”

最後幾個字如同石頭，重重的，又很荒謬。

“我沒說。”

“真沒說？”

“沒說。”

唐璃的手指在兜裏摩挲，她嗓子眼兒像含了一把散沙，硌得她生疼又說不出話。

她面無表情，依舊看著程紹堂。後者對著電話，放松了語氣，輕聲說：“你說實話，我不會生氣。”

程立秋思考半晌，回覆道：“我沒明說。”

“沒明說？”他問，“就是暗說？你是不是有毛病啊程立秋！”

“大哥你是在質問我嗎？”小姑娘氣急，“我都沒問你為什麽要在我眼皮底下追唐璃！和唐璃談戀愛！”

程立秋忽然提高音量，那音兒透過聽筒都讓人覺得尖銳無比。

程紹堂重重呼出一口氣，隨後默然。

唐璃亦默然。

是那個只有表情包符號的備註，還有莫名其妙被掛斷的電話，是筆記本屏幕被暫停的顧彰導演電影，還有默契爬上香山的動態，是一閃而過的行李箱，還有一同沈默下去的低落情緒。

程立秋不傻，她很聰明。

她說：“我都沒生你氣，你反來質問我？”

程紹堂蹙眉：“你生什麽氣？”

程立秋大吼：“那你現在生什麽氣？！都過去那麽久了，你們不早就分了嗎？”

“分了就能胡說八道了？”程紹堂手掌扶在腹部，他被氣得胃疼，胸口悶了一團涼氣，不上不下吊得他難受，“分了就不能再好了？還有分手這事兒我沒點頭，就他媽不算分！”

“你有本事去唐璃面前說。”

空氣靜的可怕，電話雙方都靜，靜得好像能聽到風聲，但誰都沒有掛斷電話。

很奇怪，唐璃不該在此時講話的，她明明可以做這場鬧劇的旁觀者，可還是自作多情地叫了聲程立秋的名字。

自作多情，至少她是這樣認為。

然後，程立秋驚了一驚。

“璃璃，你和我哥在一起？”

時間漫長沒有邊際，程紹堂和她站在深夜裏，她看著屏幕上程立秋三個字，而他看著她。

不知過了多久，唐璃說：“是的。”

“國內現在幾點了？晚上了。”程立秋推理道，“你們現在同居了嗎？”

唐璃說：“沒有。”

“和好了？”

“也沒有。”

唐璃感覺有點兒暈。

她移開視線，不自在地說：“巧合而已。”

程立秋的態度和之前面對程紹堂時完全不同，她笑嘻嘻的，說那就好。

程紹堂喉結輕滾，雙眉蹙起，沈默數秒，忽然掛斷電話。

他沈默的時候，她也沈默著。

於是他開口，問唐璃心情有沒有好一點兒。

可她依然沈默著。

她似乎也在思考，或者是在回憶曾經被程立秋惡作劇後的心情與感受。她完全相信了程立秋，以至於現在覺得自己被耍了，有點兒傻，但其實，這場惡作劇本該就是一場虛無。

“感覺怎麽樣？”

“程紹堂。”唐璃抿了抿唇，低聲說，“或者我該叫您程總，我們現在是合作關系，也可以說是上下級關系，我不希望除此之外我們還有別的關系。等做完這個游戲項目，應該也不會再有交集，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互不打擾，就像之前那幾年，我認為很好。”

程紹堂說：“確實沒打擾過你。”

那些越過海洋大陸的航班，穿破帝都與東京的長空。程紹堂安安靜靜地來過，心情宛若幼年時的茫然無措。

他聽到自己用很低悶的聲音告訴她：“但不代表我不想你。”

他們的身影在燈光下重疊，又分向兩端。冰涼的溫度好似能將此刻封存，但風一吹，時間便散了，再聚起，重新向前推進。

手機觸碰挎包，發出轟鳴。

唐璃從包裏拿出震動的手機，視線未曾在他臉上停留一秒，她同林顯交談，輕言細語，態度溫和，和與他說話時完全不同。

她立在燈光下，臉龐帶有朦朧效果的艷美。

美好且疏離。

翻湧著的回憶在這一刻戛然而止，就像她口中所言，程紹堂抿唇不言，收回視線。

心臟卻有種割裂的疼痛感。

你無法揣測自己有多喜歡她，除非看到她和別人在一起。

況且他還沒有看到——

就已經忍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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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虞卿男幾乎是跑過來找唐璃，問她知不知道壹源要加大項目投資。

唐璃眨了眨眼睛，視頻剪到一半，被她嚇了一跳，定了定神才回覆道：“不知道。”

她最近幾天都待在公司裏，時而去觀察進度，時而跟著柯瑞開會，她不屬於任何一個部門，可以光明正大摸魚不被點名。

她一般會坐在距離門口不遠的四方桌上剪視頻，這地兒能看見前臺。

公司裏的員工認識她的不多，只知道她身份不低，不會來打擾她。

自那晚起，程紹堂沒再聯系過她。

虞卿男問：“你怎麽會不知道呢？”

唐璃點擊鼠標的手微微一頓：“我為什麽要知道？”

虞卿男挪過去，表情立馬轉變成八卦者，虛張聲勢道：“難道不是因為你和程總是老相識？”

唐璃空耳，把老相識聽成老相好，反駁的話差點兒脫口而出。

虞卿男沒給她開口的機會，緊接道：“我那天在洗手間門口看見了，你們以前不認識？”

唐璃心定，回答：“不認識。”

“程總看著人還挺好的，比周彌生好。”虞卿男嘖嘖道，“就周彌生背地裏約你不成，撤掉二次會面來說，這人真是不可靠啊，可惜咱公司起步不久，要真是以後再合作，我還不敢拍板換了他！”

唐璃心說，這點兒她倒是和虞卿男想到一起去了。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聊到中途話題又轉到程紹堂身上。徐松巍端著杯咖啡經過，耳尖牙利的他風風火火加入群聊。

“程總慧眼識珠唄，認定咱們項目前途無量，所以加大投資，還能什麽原因呢？你看上次他來公司，一點兒架子都沒，那姿態，那氣質，說是儀表堂堂、風度翩翩也不為過吶。”

唐璃笑道：“你對他評價這麽高？”

“我跟你說——”徐松巍一本正經地解釋道，“因為我是真了解過壹源。”

徐松巍不是第一次創業，以前做過一個受眾為大學生群體的app項目戰績頗豐，但後續因投資不到位以及同類型軟件潮水般的湧起等原因而落寞。他提及過去很是唏噓，又信誓旦旦放言，這次一定得打個漂亮的翻身仗。

唐璃第一次聽到徐松巍說起過往，詫異道：“那個軟件我用過，原來你這麽厲害。”

徐松巍感慨：“好漢不提當年勇了，重點在當下。”

三人聊得起勁兒，門口進來一位同城閃送，懷裏抱著一束清新脫俗的淺色玫瑰。

虞卿男挑挑眉：“看那兒夥計們，咱們公司誰啊，還有這等艷福。”

徐松巍猜測是設計部小雪，那姑娘漂亮性格好，招人喜歡，好幾個小夥子追求她。

前臺人員同人溝通完，朝門裏方向望了望，忽然對唐璃招手。

徐松巍扭頭：“敢情是你。”

唐璃回過神，起身去前臺簽收花束，她猜測花束裏面應該會有一張卡片，可她並未找到。

於是在她轉身去往原處時，便同那二人一起猜了起來。

林顯？唐璃搖頭，猜測說：“不會吧？”

“什麽不會？”虞卿男眸裏滿是好奇，“戀愛了？”

“沒。”唐璃說，“最近相處了個相親對象，但應該不是他。”

她和林顯年齡相仿，三觀契合。她同他說過五年內沒有結婚打算，等於是推辭了這場相親，變相詢問他做朋友的意願。她認為對方給予她的是肯定答案。

徐松巍嗅了嗅：“你還別說，這花聞著挺香的。”

虞卿男評價：“也挺好看的，不是直男審美。”

唐璃收到花，除了好奇無半分羞赧，她和虞卿男一樣，都認為這淺色玫瑰很有感覺。

她將花束收了起來，放在桌子上，那一下午的工作都由它陪伴。

但是第二天，前臺又來叫她。

唐璃覺得不可思議，也在這種不可思議和前臺半艷羨半好奇的眼神中猜到了送她禮物的人。

她不信程紹堂經過那日後，竟會想出這法子來挽回她。

唐璃直接打了電話去，開口便道：“花是你送的？”

“是我送的。”

唐璃微怔：“馮天若？”

“是哥哥我啊唐璃妹妹。”他笑說，“花是我挑的，怎麽樣？還不錯吧？”

唐璃確認了遍號碼備註，是程紹堂無疑。她語氣虛虛，問馮天若怎麽會接電話。

即使關系再好，也不會將手機或是手機號碼贈予。何況程紹堂也不是這樣不設防的人。

馮天若道：“你是在關心他嗎？”

唐璃有些不懂馮天若話裏的意思，細品似乎能感覺到一絲一樣，她斟酌道：“他怎麽了嗎？需要我關心嗎？”

“還能怎麽著——”馮天若嘆了聲，“住院了唄。”

“老胃病加重感冒，一不小心就倒下了，可憐他孤寡一人，還得我拋妻棄子來照顧他。”他蔫蔫道，“唐璃妹妹，你有時間沒？”

“有時間來看看他不？”

作者有話說：

不要怪立秋妹妹，她還小

程狗也就慘幾章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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