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約見的地點是一家位置隱蔽的酒吧, 從外看平平無奇，進門之後別有洞天。一條金色吧臺圍滿了行色男女, 門外夜色降臨, 門內糜色朦朧。

唐璃不是沒來過這種地方，在日本的那幾年，她曾因好奇去過酒吧, 發現自己不勝酒力，大概就是她去過酒吧後的唯一發現, 也是收獲。

唐璃帶了秦鉦來，他本來想帶李格爾一起, 被唐璃拒絕了。

秦鉦想說什麽，唐璃立馬詢問道是不是自己逾越了。

秦鉦說沒有, 只是怕李格爾會擔心他。

唐璃輕輕“嘖”了一聲, 思忖再三, 考慮到不妥, 說：“要不你別去了。”

秦鉦到底是跟來了, 他不太放心唐璃一個人來這種地方。

十月末的夜晚，晝夜溫差大, 涼風撲面, 進來這道門, 又像是走進新世界, 熱浪翻湧。

唐璃晃晃手機, 對他說：“等我電話。”而後轉過身, 朝人群深處走去。

她推開包廂門，人群自覺噤聲, 只剩玻璃杯壁觸碰響得幹脆。

周彌生坐在包廂黑色沙發中間, 鐳射燈光似乎要穿透地板, 空氣裏彌漫著濃郁煙草氣息。

男人們們的眼睛吸引到某處，目光中泛著迷離，又帶著不懷好意的精明。

唐璃年輕，白凈又顯得青澀，絲毫不被外人的註視而感到一絲慌亂。

只是在外人看來，她淡定的模樣裏透著蠱惑，畢竟這一屋子裏坐著什麽人都明曉，女人出現在這裏，目的大多都是為了撈一筆。

金錢是在座之人最不缺少的東西，所以都是各取所需，縱情享樂罷了。

唐璃不會傻到一來到一這裏就同周彌生談工作。她噙著點兒笑意，微微頷首，與周彌生對視過後坐在了距離門口最近的沙發處。

沒過一會兒，便有人坐在了唐璃旁邊的位置。

“玩不玩游戲？”

唐璃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陌生的男人，其實是有些詫異的。

她的長相、氣質實在不像是會出現在這種地方的人，但實在漂亮，漂亮到讓人無暇顧及她為什麽會出現在此，又自覺忽略掉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漫不經心的態度。

唐璃確實是有求於人，但如果真拉攏不來藍本的投資，她至少問心無愧。

她問那人是什麽游戲。

男人拿出一疊卡片，笑道：“比誰抽的數字大。”

“這麽簡單？”唐璃餘光中看到周彌生不經意間瞥過的眼色，知道他這會兒正註意著他，然後不緊不慢地問眼前男人，“籌碼呢？”

“哪有什麽籌碼？”男人仿佛很有風度地說，“哥哥輸了喝酒，妹妹就沒有輸這種說法。”

他說著，還煞有介事地看著唐璃，那眼神好似在說，玩嘛，不騙你。

唐璃雖沒來過太多次這種地方，但深知男人本性。只是無聊透頂，然後伸出手指在面前一排卡片中抽出一張紅桃k。

男人“哇哦”一聲，隨手拿出一張7：“輸了輸了，哥哥自罰一杯。”

如此套路，男人連續自罰三杯。

第四次抽卡，唐璃終於輸了。她笑著問：“說吧，什麽籌碼？”

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輕易相信男人鬼話的，只有年輕不懂事的傻姑娘。

男人笑得前仰後合：“哥哥說了沒籌碼的嘛。”

“你怎麽知道你年齡大？”

唐璃不喜歡這自以為是的稱呼。

男人又靠近一分，說他今年二十五。

唐璃“哦”了一聲，說那咱倆一樣。

男人明顯楞怔了一下，眼睛無意識地眨了眨。

也許他並不壞，那一瞬間，唐璃萌發出一個錯覺。

而後他說：“這樣吧妹妹，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回答我這問題我就當籌碼了。”

“你說。”

“你喜歡哪樣兒的男生？”男人眉眼灼灼地看著唐璃，“我這樣的行不行？你看我——”

“溫聿，聊什麽呢？”

終於，有人按捺不住。

溫聿神情立馬頓住，蹙眉，毫不避諱地翻了個白眼。

周彌生還坐在那處，正躬身給自己倒酒。

溫聿在他眼皮子底下和被他叫來的人玩了大半個小時，礙於身份不好說什麽，他淺淺地瞥去一個眼神，唐璃面色往常，神情自若。好像那天面談，即便在眾人面前與她聊私，她都無所謂的樣貌。

唐璃安安靜靜地看了眼與她不過幾十公分距離的男人，原來他叫溫聿。

溫聿眼睛回覆亮閃閃，眸色裏帶有淺淡的不谙世事意味。

這讓唐璃想起了曾經相識的一位小姑娘。

冰涼液體滑過喉嚨，周彌生不隱藏心意了，直勾勾地盯著這方看，臉色深沈。

溫聿笑嘻嘻道：“姐夫，你就當我不在。”

唐璃驀地一楞。

周彌生看見她表情，唇角微勾，不知在得意什麽。

可唐璃想他方才那道深沈，甚至稱得上陰森的目光，他在看溫聿時，是怪他貪心玩鬧，還是睨他壞了自己好事？

周彌生讓溫聿早些回去，別讓他姐擔心。

溫聿擡眸看了眼，故意回覆：“我姐應該是更關心姐夫吧。”

這一屋子七八個人，原本是沒有溫聿的位置。可不知是誰向他透露了風聲，讓他趕在唐璃之前抵達這地方。

唐璃真是無心幹涉旁人家事的。她就是單純的，想拉攏投資，況且而且秦鉦還在外面等她。

溫聿又湊過來問她：“我這樣的你看不看得上？我看你年紀輕輕，長得漂亮，難不成就愛上趕著給人做小三？”

溫聿的眼神，變得比周彌生深沈百倍。他也不在意旁人的視線是否聚集到此處，只是看著眼前的姑娘，漂亮到紮眼，明明穿的正經，巴掌小臉看起來單純到極致，可言語神色透露的姿態又是如此勾人。

不怪周彌生剎不住。

溫聿問她：“你知道他結婚了嗎？”

唐璃淡漠地看著他，讓溫聿看不懂她的意思。

“我問你知道他結婚了嗎？”

滿室寂靜。

只有燈光，閃得讓人心煩意亂。

“我想你誤會了。”她說，“今天是我和他第二次見面。”

溫聿質疑：“第二次？”

“上一次是在藍本。”唐璃決定還是講清楚，她不想在此耗費太久時間，又怕自己勢單力薄脫不了身。

“我是乙方。”她從黑色沙發處起身，言簡意賅。

溫聿人高腿長，隨著她動作跟進，也就是在那一瞬間，唐璃發現他眉眼與溫爾雅的三分相像。如果他不主動挑明身份，她也許永遠都看不出。

周彌生嗤笑一聲：“嚴格來說，還算不上乙方。”

唐璃看他一眼，抿了抿唇。

“什麽乙方？”溫聿眉間的質疑再加幾分。

“......”唐璃茫然，“乙方你都不知道嗎？”

她到底在跟一個什麽樣的少爺聊了半天？

有人幫腔道：“溫聿，你估計是誤會了。”

“這姑娘我們都沒見過。”

“對啊，沒印象。”

“那就說說哪個是你們見過的？”溫聿臉上掛不住，音量驟然升高，又拉長尾音，氣憤明顯，“說啊——”

周彌生風流無數，身遭人來來往往，有的連名字都不曾留過。

氣氛焦灼，無人敢應。

始作俑者始終一副高姿態，冷眼看著眼前一切。

唐璃想起很多年前溫爾雅找過程紹堂的一幕，在r大籃球場外，她沒有忽略掉美人臉上的落寞。

那時候她在和程紹堂聊的，大概就是周彌生。

溫爾雅應該早就知道周彌生的為人，又為何嫁給他？明明她的家世背景更令人不可小覷。

唐璃站在燈光下楞了半晌，聽溫聿不吐不快，都是些家長裏短的故事，在當下環境和這一群道貌岸然男人面前，多少有些違和。

唐璃沒法兒做評價，她趁著溫聿興頭正高之時轉身開門，後腳剛剛踏出房門便聽到那人的叫囂——

“你給我回來！”

“沒有我同意，你別想走！”

唐璃後知後覺地想——溫聿八成是瘋了。

亦有些後怕，這場景大概連周彌生都料想不到，可就這麽不巧的被她碰上，心口吊著一口氣，唐璃掏出手機，給秦鉦打電話。

身後除了溫聿，沒有人追出來。

他們只當是場鬧劇，一場大少爺的無名發洩罷了。只是不巧，被倒黴的唐璃撞到。

突然，耳邊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第一聲唐璃沒有認出，以為是幻音。可到第二聲，唐璃想了起來。

馮天若捏著手機，眉間微蹙，正看著她，耳邊是懷孕老婆嬌柔的埋冤與撒嬌。

他掛了電話，站在原地：“真的是你？”

馮天若替她解決了身後的麻煩。

“溫聿，你來你姐知道不？”

溫聿依然語氣不爽：“不知道。”

“趕緊回家。”馮天若說，“這不是你待的地兒。”

到底是比他大幾歲，從小看著長大。馮天若與溫聿說話時的神態和唐璃記憶中的他好似兩個人。

她記得他不算正經，說話吊兒郎當，總愛開她和程紹堂玩笑，甚至也開過黃腔。哪有現在這般，一副長輩模樣。

溫聿愁眉不展：“我姐夫在這兒，他——亂搞關系！”

“你以為你姐不知道？”馮天若看著手機，手指輕點，撥通另一個號碼，“來一趟，送個人。”

他指指溫聿：“等著，一會兒有人來接你。”

溫聿嘆了口氣，好像很難受。他身上有一股不成熟的大男孩氣質，雖然言語做法讓唐璃感到不妥甚至後怕，但她沒有生氣。

溫聿也好似忘記了她的存在。

直至人被接走，手心處手機震動。

秦鉦發來消息，問她什麽時候走？

她先沒回覆，給馮天若道了謝。

馮天若笑了聲：“唐璃？”

唐璃面色平靜：“好久不見。”

“什麽時候回來的？”馮天若上下打量著她，根本就壓不住那笑，“怎麽沒聽你說？今兒個碰見了，一起吃個飯？”

唐璃站定，昂頭挺胸：“改天吧，改天我請您。”

她穿了雙帶跟的小皮鞋，長卷發垂在胸前，微微攏起，修身外套，身形跟當年比更為嫵媚。

長大了，也變樣了。

馮天若越看越覺得有趣，並沒打算放她離去。

酒吧二層充斥著各種亂人心扉的噪音，右手邊的欄圍下是五光十色，動感十足的舞池，舞池裏男男女女，摩肩接踵。

“我朋友在樓下等我。”唐璃點頭，意欲離開，“今天謝謝了。”

“欸——”

馮天若這一聲，唐璃以為是叫她。

“來了啊。”他笑著，手指沖人點了點，“過來啊，看看誰？”

某種強烈預感促使唐璃定住腳步，看過去。

男人立在走廊盡頭，黑衣黑褲，身形頎長，還和以前一樣，渾身透著股懶散勁兒，淺色燈光灑在他黑色發絲之上，手插在兜裏，手腕處換了另一只精致昂貴的手表。

他神色寡淡地看著她，平靜淩厲的眼神中隱約帶著些許湧動。

四目相對。

記憶匣子被撬開，似洪水猛獸般湧來。

影子不斷蔓延，逐漸被燈光拉長。

他正在朝她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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