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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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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剛才明,水成淵卻已經在空地上很久了。落雪看著水成淵練功,在水成淵身上,他發現越來越多的自己。很多人以為他是天賦異稟,或許他是比常人聰慧些,卻也比常人更努力。只是,他的努力換回來什麽呢?是這種沈重的孤寂嗎?

水成淵手中之劍,如同一條過江猛龍,游弋在風口浪尖,搏浪弄潮,騰飛而起,氣蓋山河。落雪見此,心中與當年的自己相比。

落雪待他一式停下,方走上前去,“見你今日興致不錯,便把那套劍法轉給你。你稍待片刻,我去把隨身佩劍取來。”

水成淵將手上寶劍送上前去,“用我的吧,也省的你多跑一趟。”劍柄差一點點擦到落雪的衣袖,落雪一個翻騰扯身後退,臉上盡是厭惡慍怒。“不必。”看著落雪遠去的身影,水成淵搔搔頭,“他在生氣?我好像沒有惹到他耶!”

落雪的劍細長如柳條,寒冽如冰水,孤傲如白雪,高潔如梅花,且不論劍之優劣,但見這劍散發出的氣息倒是迎合了落雪的氣質。“這是雪梅劍,算不上什麽神兵利器,和你的寶劍相比,可就是小巫見大巫,遜色多了。”

水成淵咧嘴一笑:“什麽寶劍不寶劍,用著順手才是真道理。”

落雪手持雪梅劍,衣袂隨風揚起,傲然風骨。“看清!”劍光破空,雪亮的劍影在天空中聚散,似要將遠處的山巒拔地而起。正待精彩之時,落雪驀然收勢。“這一式叫做‘傾山蕩海平’,你可看清楚了?”

好戲剛開始,卻立即落幕拆臺,水成淵心中悵然若失。“你連起來吧,我看得真切。”

劍再起,卻是另一番景象。落雪腕部靈動,劍帶起風蹁躚,雪飛舞,雖有氣沖鬥牛之勢,使在落雪手中,卻是道不盡的柔美。“撥雲逐日行,驅散萬裏雲,欲融千年冰。”

水成淵心神一震,一種莫名的酸楚在胸臆間泛開,熟悉的感覺蕩漾開來。他如同綁了線的木偶,手帶動劍不由自主的動了起來。如魚翔淺底,鷹擊長空。青色的劍影在雪上飄蕩,雪,蒼翠欲滴。“欲融千年冰”一發,山為之一震。冰雪破裂聲,低沈如轟鳴,山頂有雲狀灰白塵埃懸浮,好似一朵巨大陰雲。

“這套劍法意猶未盡呢!”

“我不清楚它一共有幾式幾招,我只見過這四式,他只用過這四式。竟然會記得那麽清楚……”落雪左手揉著右肩,那種麻酥酥的感覺似乎穿越了八年的時光,來到了當下,回到了他的肩膀上……巨大的陰雲迫近,落雪感傷地擡頭一看,驚道:“不好!有雪崩!”話音剛落,粉狀的雪凝成大雪球,從山上滾落下來。雪粉揚撒,視線開始模糊。水成淵從未見此勝景,一時反應不過來,楞在原地,眼見著雪如大潮一樣傾瀉而下,身體卻如凍住一樣僵硬。恍惚之間,右臂一緊,落雪清冷的嗓音在嘈雜中格外清晰,“閉口屏息。”他自己卻因冰雪湧入咽喉而猛咳起來。雪鋪天蓋地而來,雙腿卻似插在泥淖之中,動彈不得。落雪猛地推了水成淵一下,盡力將他推出雪崩的勢力範圍。“往旁邊……跑……”他的聲音漸漸被淹沒,水成淵只見落雪被雪卷走,融入那片皚皚之中。轟鳴聲漸息,雪粉也塵埃落定。周遭一下子沈寂且空曠起來,那種靜和廣大像是死一樣,讓人透不過氣來。風無情地穿梭,拂過茫茫的空地,帶來怖懼的寒冷。水成淵的心在胸腔裏狂跳起來,那股風像是鉆進了心裏,寒冷和恐懼主宰著他。“落雪——落雪!”他急切不安的聲音空空地回蕩,一次又一次,拖著長長的尾音,像是哀婉的嘆息。這時候的雪層已經松動,大喊很容易引起二次雪崩,但他已經顧不了這麽許多。他朝著雪崩的方向狂奔,他先是在雪中找到水龍劍,而後在幾丈開外的地方,雪中閃著耀眼的銀光,那寒峭的光刺入他的眸中,卻讓他雙眸滿是融融春光。雪幾乎把落雪活埋。水成淵將蓋住他的雪破開,扶起他,見他氣息漸順轉醒過來,一顆懸起的心才回歸原位。這個有著用冰雪堆砌出堅硬外殼的人,卻隱匿著一顆火熱而柔軟的赤子之心。水成淵一時迷茫起來,聶盟主讓他誅滅的邪魔在哪?這雪中,只有一個有著悲傷過去和善良的心的人。

落雪坐起身來,拊著胸口,目光對上水成淵,“我不礙事,我這條命夠硬。”落雪從雪中抽出雪梅劍,愛惜的用指尖拂拭,“水龍劍法遇上水龍劍果然是威力無窮。邪魔歪道,你都是要去降伏的,倒不如隨我一起去伏魔。”落雪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一不留神,手指在劍鋒上留下了一道血痕,一串鮮血滴入雪地裏,像是一朵盛開在雪中的石榴花。“我跟魔教也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我當真是個不容於天地的人呢!”

從雪山上下來,水成淵有種“山中方幾日,人間已千年”的感覺,或者是濡染上那裏的憂傷氣息,或者,他偏頭看了一眼落雪,或者是因為他的隨同。山下已是一派秋日景象,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暮色染層林,橙黃橙紅,落葉像蝴蝶在林間翩翩而舞。楓林盡處,漸聞人聲,脫離了詩情畫意、如夢似幻的林子,像是從大夢中醒來,回歸現實。“我不隨你同去,在此處等候……看來不必了,已經有人前來迎接了。”落雪雙眼突然如鷹眼般銳利,眸子因寒冷而越發清澈。

“好耳力,闊別八年,風寒兄弟的風采更勝從前。”聶彬款款走來,身後跟著英雄會時的各路人馬。

“睽違多時,聶盟主奸詐不減當年。”

“風寒,當年之事,聶某為顧及天下蒼生,不得已出此下策,不料想竟使得你墮入魔道,聶某真是悔不當初……”

落雪從牙縫中冷冷蹦出八個字:“前事不忘,後事之師。”落雪澄澈純凈的眸子對上聶彬混濁的眼睛,兩道銳芒如驕陽一般刺的他睜不開眼。“我若是再相信你的鬼話,那我也太不珍惜這條命了。”

“不用跟他在這啰啰,一刀宰了這魔頭,也省得日後麻煩。”孫兆衍手握鬼頭刀,隨之,眾人紛紛亮出兵器。一時間,刀光劍影,縱橫交錯。眾人將落雪四人團團包圍起來,見落雪依舊氣定神閑,無人妄動。孫兆衍的刀在風中展揚,卻一步不敢向前,膽子不比別人大,嗓門卻是一點也不小。“水成淵,你竟也和這魔頭廝混在一起,枉盟主對你寄予的厚望,你竟這般回報!這小子八成是讓落雪妖術蠱惑,大家一起上,把他拿下!”見水成淵身後有一抹清麗倩影,定睛一看,竟是陸靜雅,忙笑著臉說道:“有月小姐相助,來個裏應外合,必定如有神助、如虎添翼。”趙獨舞臉上浮現出一絲絲慍怒,細眉微抖,眼神淩厲,“月,回來。”楓林在那一瞬間又回到寂靜,陸靜雅咬住下唇,一張清麗小臉像雕零的花,一下子垮了下來,扭頭看了一眼水成淵,低著頭默然回到趙獨舞身邊站下。“聶盟主,誅邪滅魔,維護人間正道,絕不能手下留情。” 趙獨舞的聲音輕輕淡淡,語意之間卻帶有不容置疑。

聶彬抽劍離鞘,“對不住了,風寒兄弟。”

雪梅劍寒光湧現,鋒芒逼人,墮雪劍法將出未出,落雪卻突然扭頭又問了水成淵一句,“你,信命麽?”

“我不信命,但我信你。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不用顧及我。”他不知道落雪與這些人之間究竟有著怎樣深沈的誤會,但他深信落雪絕不是他們口中的邪魔歪道。背後,火熱的疼痛,似乎在渴望著什麽,等待著什麽。

落雪笑了,從眼底到心底。沈澱了多年的悲傷,在那一刻全部溶解,化為令人心蕩神搖的笑容。與之一比,世間的繽紛色彩全部褪為黑白。“站在你面前的、自詡為名門正派的這些人,盡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落雪目光一轉,直逼聶彬,“尤其是你,八年前你利用我坐上盟主寶座,如今我定會將你拉下來!”雪梅劍一揮,劍氣一揚,如霧氣籠罩,眾人忙向兩側跳開。“今日不是好時機,暫且將你這狗頭寄存在你脖子上。”

“擋我者死。”落雪撂下這句話,拂袖就走,水成淵楞頭楞腦的跟上,兩旁的人倒像是在列隊歡迎一樣,或者說是像田地裏嚇唬鳥的稻草人。孫兆衍摸摸左肩,他可不敢惹落雪,八年前那一劍又快又準的刺入,這條胳膊差一點就廢了。七大門派加上十八幫、三劍莊和朝陽宮聯手都沒能攔住他。好家夥,當時的他,就是一匹受了傷的狼,最是兇殘暴戾,露出雪白鋒利的牙齒,看每個人都像是獵物,惡狠狠的咬,不見血露骨絕不松口。當年的落雪不過十七八歲,卻比魔教教主水躍龍更令人膽寒。

眼見著落雪這條肥魚就要游走,三劍莊莊主曹松波按捺不住,想著落雪身體裏湧動著的鮮血,他就心旌搖曳,渾然不知自己在做什麽。快劍疾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欺劍而來。落雪只聽聞身後一道不尋常風聲,下意識想要避開,卻又一道屏障以更快的速度阻隔。

“刺拉”一聲。

水成淵先察覺到曹松波極快的一劍,自以為身著金絲甲,刀槍不入,以後背硬擋下來。不料劍挑破了內外衣衫,劃破了金絲甲,依舊止不住去勢,更是深入到血肉。一直火熱著的後背,完全暴露在冷風之中,卻未得到絲毫的舒緩。然後,所有人倒吸一口氣,空氣凍結。

血染紅的青龍烙印,赫然呈現在落雪眼中,他目不轉睛地瞪著,抵擋過去的一切防線瞬間土崩瓦解,回憶鋪展在瑟瑟秋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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