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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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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開了不到一個小時,他們下車,開始走山路。

山路十八彎。

一開始,鹿鳴抱著相機,不停地拍攝,最大的收貨是,拍到了野生的蘇鐵和銀杉。

後來,她幾次差點掉進山谷,靳楓把她的相機“沒收”了,掛在他脖子上,他牽著她的手,敦促她專心走路。

他的大手,像鐵鉗一樣牢牢地把她的小手鉗住,不管她怎麽抽都抽不出來。

“剛才那只一定是雪豹,要不是你搶了我相機,我早就拍到了。”這句話,鹿鳴嘀咕了一路。

“你們布設的紅外相機裏,不是已經拍到很多雪豹的照片和視頻?”

“那可不一樣,那種守株待兔的拍攝,沒什麽感覺。”在野外邂逅一只雪豹,這是她做夢都會笑醒的事。

他們走到了一處小溪旁,她停了下來,

靳楓側頭看了她一眼,發現她在笑,雖然不是很明顯,但眉眼和嘴角都蕩漾著淺淡的笑。

她的笑,仿佛有一種香味,沁人心脾,比酒釀圓子雞蛋羹的香還濃郁。

靳楓轉移視線,跨過小溪,習慣性去拉她的手,意識到路很好走,把手收回,繼續往前走。

“你剛才拍的蘇鐵,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裸子植物,曾經和恐龍一同稱霸地球,你知道嗎?”

“知道啊,所以,蘇鐵有‘植物活化石’之稱,在中國,所有的蘇鐵品種都被列為國家一級保護植物,有些種類已經瀕臨滅絕。蘇鐵外形美麗,葉片堅韌,優雅高貴,民間有鐵樹‘辟邪’的說法,所以盜挖野生蘇鐵現象屢禁不止。”

“不止,一場森林大火,可以燒毀無數種野生蘇鐵這樣的名貴植物。銀杉更不容易,你知道為什麽取名銀杉?”

鹿鳴側頭望著他,央求道,“我說對了,你把相機還給我好不好?”

“……”靳楓專心走路,假裝沒聽到。

“在1955年的時候,世界植物界一度認為,銀杉已經滅絕。後來中國的植物學家,鐘濟新教授無意間在廣西桂林發現了類似油杉的苗木,鑒定後確認是銀杉,轟動了整個世界植物界。科學家給銀杉取名的時候,很頭疼,後來發現,銀杉翠綠的線形葉背後,有兩條銀白色的氣孔帶,微風吹過,便能看到一片閃閃的銀光,所以中文名就確定為銀杉。”

女人越說越興奮,兩眼放光,不知不覺把手抽了出來,雙臂張開,身上的披毯,像孔雀開屏,異常耀眼。

靳楓楞怔住,這是很多年前他送給她的一條披毯,她還保留著?!

他當時送給她,是給她“下戰書”的。

你不是公主嗎?就算你是一只驕傲的孔雀,老子照樣把你追到手!

她當時拿到披毯,連看都沒看一眼,直接塞進了包裏,因為當時她旅途已經結束,決定回北京了。

“CathayaargyrophyllaChunefkuany,”她念了一串他聽不懂的詞,賣了個關子,“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嗎?如果說對了,我就不要相機了。”

“說錯了,不給,說對了,也不給。”靳楓拉著她的手繼續往前走。

“你這是耍無賴。”

“你是無賴?”

“……”鹿鳴忍不住笑了,這是他以前經常說一句話。

他在和她耍,她說他耍無賴,就等於說她自己是無賴。

旁邊的男人沒什麽表情,只是看了她一眼,繼續往前走。

鹿鳴也不賣關子了,繼續解釋:

“剛才我說的是銀杉的拉丁學名,裏面包含兩層意思,Cathaya是屬名,即銀杉屬,對應的中文是‘華夏’,中國的古老的簡稱。Argyrophy-lla是種名銀杉,中文是‘銀色的葉’。所以,這個拉丁學名意味著,銀杉目前只分布在中國,屬於世界幸存至今的唯一屬種,是中國國寶級的重點保護植物。”

她說的,他其實都知道,只是不知道拉丁學名這鬼玩意兒。

蘇鐵,銀杉,雪豹,白唇鹿……野生動植物成了兩個人共同的話題,這是他們重逢兩個月來,說話最多的一次。

幾經輾轉,跋涉,他們終於到達了峽谷。

峽谷四周都是陡峭的山巒,蒼天大樹高聳入雲,這些樹應該都在這裏安營紮寨數十年,百年,甚至千年。

在暗色調的背景中,一樹粉紅的桃花,孤立在峽谷中央,與世無爭地怒放,絢麗奪目。

鹿鳴裹著披毯,站在桃花樹下,看著桃花,一時無法描述此刻的心情了。

“你怎麽知道這裏有桃花?”她轉身,正面對著靜立在身後的男人。

靳楓嘴角一抽,“你能問個新鮮一點的問題嗎?”

“……”她想起來了,類似的問題,她已經問過一次。

其實不用問也知道,他從小幾乎是一個以山為家的人,做過護林員,曾經還是戶外登山高手。

“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想在這種偏僻的地方看桃花?”鹿鳴朝他走近一步。

不知道是因為早晨吃了太多酒釀圓子雞蛋羹,裏面的米酒釀分量雖不多,但她還是有些亢奮,想靠近他的欲望變得有些難以抑制。

“想看就去看,不需要理由。”靳楓往後退了一小步。

鹿鳴眼簾垂下。

當時不記得是在哪本書裏,她看到一張峽谷桃花的照片,覺得很美,迫切地想在現實生活中看到。

十九歲以前的她,很孤獨,生活除了課本,參考書,有趣的經歷乏善可陳。

除了父母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在她自己,渴望去看外面精彩的世界,可又膽怯,優柔寡斷,出行的計劃做了無數個,往往在臨行前的最後一秒全盤否定。

如果不是那年認識了他,峽谷桃花這種事,只會成為她想象中的畫面,永遠不會變成現實。

她當時隨口說了一句,“等我們有時間,去峽谷看桃花吧。”

“為什麽要等?想去就去。”

他的性格和她完全相反。

他從來不做計劃,想到什麽,馬上去做,不管最後能不能做成。在他的字典裏,只有他想不想做的事,沒有他能不能做的事。

其實他當時應該也只是有個大概的印象,並不確切知道哪條峽谷有桃花。她想看,他就帶著她去找。

爬了很多座山,走得筋疲力竭,她最後還得他背著她走。

最終,他們真的找到了這樣的一條峽谷,看到了峽谷裏的桃花。

鹿鳴永遠都不會忘記,看到桃花的那一刻,屏住呼吸的感覺。

後來,她迷戀上了這種感覺。

當她特別想做一件事,最後做成了的時候,都會有這種感覺。

那次去峽谷看桃花的經歷,幾乎改變了她的性格。

心裏有個什麽念頭,她會及時抓住,如果是她特別想做的事,她會排除萬難去做,並且不等有時間。

過去的八年,她依然很孤獨,但生活總體過成了她想要的樣子,除了感情。

以後呢?

鹿鳴已經訓練出新的思維習慣,盡量不去想以後。

“你有沒有想過我?”鹿鳴心裏有根弦被突然拉緊,把她的雙腳拉上前走了一步。

如果她足夠勇敢,這才是她分別八年後再次見到他,最想問的問題。卻只有在看到桃花的時候,勇氣才被激發出來。

靳楓一直眺望遠方,她的問題,把他的視線拽回到她身上。

他想她嗎?

不。

山是她,樹是她,他生活中所見一切都是她,還需要想嗎?

但他必須承認,剛和她分開的時候,確實想過。年少輕狂,總有大把的時間浪費。

很長一段時間,他只能靠抄寫詩歌緩解對她的思念。

這種從前她喜歡做的事情,一度被他認為是世界上最無聊的事情,竟然成了拯救他的一根稻草。

詩裏藏著她的聲音,她的笑容,還有她的身體。

抄寫詩歌的時候,他能聽到她的聲音,感覺她就在他身邊。他會想起從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在森林裏度過的時日。

後來太忙了,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山火發生的時候,他不能有半點分心。

於是,他制定了想她的守則。

想她的時間,僅限於每天晚上睡覺前,抄寫一首詩歌的時間。

他把心割下來,浸泡在只有她的時空裏面,每一個細胞都可以瘋狂地想。

想完以後,他再把心覆原,去做該做的事。

對於一個軍人來說,守則是必須遵守的,這是一種自律。

靳楓無法用語言表達這麽覆雜的變化過程,只能沈默。

鹿鳴鉆不到他心裏去,以為他不想,有些失望,嚅囁道:

“我好像……”常常會想。

她越強迫不想,越控制不住,只能像個陀螺一樣,不停地轉,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盡,就沒力氣想了。

這種話,說出來有什麽意義?只能爛在心裏。

“是不是累了?累了就回去吧,晚上早點休息。”

“……”鹿鳴搖頭,想到她明天就要走了,她又感覺到了那種大限將至的恐懼。

這樣的恐懼,會激發她體內一股潛藏的力量,暫時把她從盔甲一樣的殼中抽離出來。

鹿鳴無所顧忌地看著他,心裏有一股沖動,想沖上去,想抱他一下。可雙腳灌了鉛一樣沈重,怎麽也邁不動。

她心裏難受,突然轉身,跑到樹底下,雙手合成喇叭狀,對著空曠的山谷大喊:

“餵!我要走啦!再見!”鹿鳴連喊三句,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聲音在峽谷裏回蕩,響徹天際。

回聲是空谷中靈魂的聲音,她把靈魂留在了這裏。

這樣似乎能給她一點安慰。

“回去吧。”她聲音有些嘶啞,轉身,撞上他的視線。

靳楓凝視著她,沒有動。

山風吹來。

桃花樹的花瓣,驟雨一樣急急地掉落在她身上,她身上的藍色披毯,仿佛灑落的牛奶被風吹著晃動,更像是孔雀未張開的屏。

女人明眸黯然,片刻前,蕩漾在她身上各處,眼底、臉頰、嘴角乃至黑發間的光彩,瞬間消失了。

靳楓心口抽痛,幾步跨到她面前,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向他。

她像個水晶球跌落在他懷裏。

他小心翼翼地接住,雙臂像羽翼般團團把她包裹住,手中提著包掉落在地,目光掠過女人的唇,鎖住她的眼睛。

她的長發被風吹得淩亂不堪,不時劃過他的胸口。發絲那麽柔軟,只是輕輕地劃過,為何像千金重錘般砸在他心臟處,壓得他幾乎要窒息?

鹿鳴也下意識地抱緊他的腰。

她喜歡被他抱著,仿佛只要他把她抱在懷裏,她就會感染他的性格。

她最喜歡的就是他的性格,像風一樣自由,不受這個世界的羈絆,那是她永遠都不可能做到的一面。

兩人身體緊貼,視線纏繞成了死結。

她感覺到他胸腔內劇烈跳動的心臟,傳來春雷般的巨響。

這是她迷戀的聲音和節奏。

靳楓俯身靠向她,直視她的眼睛。

他的眼神異常灼人,鹿鳴心開始亂了。

她差點忘了,他的懷抱還有一種功能,能擾亂她的思緒,不管平時多理智,多冷靜,到了他懷裏,她就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另外一個她,閃亮得像一只奔跑的野鹿,能聽到風在耳邊呼嘯而過的聲音,能感覺到最強勁的風掠過心尖帶來的震顫。

“恨過我嗎?”他聲音低沈,暗啞,清涼,像山谷裏的風回旋過臉龐的感覺。

“你找過我嗎?”她反問他。

“找過。”

“找了多久?”

“很久。”

“……”鹿鳴眼淚差點滾落下來,心不受控制地顫抖。

靳楓看著她眼底湧上來又被逼退的液體,心劇烈震顫了一下,下意識地閉上雙眼,張口咬住她的唇。

幾乎是同時,她踮起腳,仰頭,把唇貼向男人的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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