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方才的窘況一定全被人看了去，芳覺一向好面子，方才以為無人時便罷了，此刻自是不能露怯。

她強忍恐懼，放緩發抖的聲線：“在黑暗中以蟲蛇偷襲，恐怕有損仙君顏面吧。”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臨鏡聲音淡淡涼涼。

“我……”芳覺略思考一瞬便準備和盤托出，畢竟亭白都已經把緣由全部告訴塗山予雪了。

正這時，芳覺聽到亭白喚她：“芳覺姐，芳覺姐？”

芳覺稍一遲疑，腳踝處就被那條毒蛇狠狠咬了一口，靈力從傷口處迅速流失。一聲悶哼從她喉間逸出，又被她咽下。

恰此時，臨鏡慢悠悠道：“我數三聲，一，二……”

芳覺此時極不好受，已能感覺到  毒素從腳踝蔓延向雙腿，雙腿開始僵硬腫脹，偏她不肯露怯，強撐著答道：“天虞上宮，我曾跟隨風蒲長老將一只受傷的小桃妖托給予雪仙君。”

小亭白的同伴？

臨鏡細細回想，那一日，風蒲長老身後確實還跟了兩個人。

芳覺接著道：“我來此是因為感受到亭白氣息微弱，故而……”

“你和小亭白簽訂了契約？”臨鏡奇道，想了想又覺得不對：“若是如此，你光明正大向我詢問便好，為何要行鬼祟跟蹤之事？”

等了半晌，不見人回答。

臨鏡又問了一遍：“為何選擇暗自跟蹤？”

悄無聲息。

臨鏡意識到不對，神識比動作更快一步探出去，才發現芳覺已昏迷在椅子上。

他心道不好，快速打開海貝燈，三兩步跨至芳覺身前，將她腿邊一窩毒蛇蟲蟻盡數收回，替她解綁後，將人打橫抱至隔壁房間床上。

臨鏡迅速將芳覺鞋襪脫下，見她腳踝處赫然一道毒蛇咬痕，一雙小腿也已烏黑腫脹。

臨鏡心中簡直要罵娘了，襲楓那個坑貨！

臨鏡拿出傳音螺呼喚襲楓，等人回應後立即質問：“你不是再三跟我保證，這些小東西沒聽到指令咒語決不會傷人的嗎？現下好，不聲不響就把人小姑娘咬了兩個大洞。”

襲楓也是一臉懵：“嬌嬌她們確實不會無故傷人啊？”

“現在人家姑娘一雙腿都黑了，你還跟我說不會傷人？”

襲楓：“是真的，嬌嬌她們最聽話了，一直是我的驕傲。”

平時臨鏡聽這個二楞子說話只覺有趣，現在只剩無言：“別廢話了，快點讓人給我送解藥來。”

“這個……”襲楓默了默。

臨鏡心中忽地湧起不好的預感。

果然，只聽襲楓輕咳一聲後，弱弱道：“那個，我沒有配嬌嬌的解藥。”

“你再說一遍？”臨鏡語帶威脅：“你一個毒宗傳人不給自家毒蛇配解藥？”

“嬌嬌都跟了我幾千年了，從來都沒傷過人，解藥用不著，我自然就沒有配。”襲楓還覺得委屈：“我馬上給你配就是了。”

臨鏡緩了語氣：“那你配好便讓人送過來。”

“那個。”

“……又怎麽了？”

“嬌嬌是千年靈蛇，毒性非比尋常，等我配好也是幾個時辰之後。這期間，你先以靈力替那位仙女驅散毒性吧。”

襲楓說著又心虛了：“因為毒性劇烈，靈力的驅散作用不大，但總比那位仙女因為劇毒一命嗚呼好。”

臨鏡：……他很心累。

他本來只是想找襲楓拿些不傷人、修為低等的蛇蟲來嚇唬嚇唬這個小姑娘。結果襲楓倒好，給他的毒蛇不但擅自傷人，還是毒性最劇烈的。

這個二楞子。

他累得不想多說：“給你兩個時辰。”

說完，臨鏡便將傳音螺扔回空間，看向躺在床上的芳覺。

烏黑色已經蔓延至她的雙手，等蔓延至頭頂時，她便沒命了。

現在若局部驅毒定然效果微弱，臨鏡暗道一聲得罪，將芳覺上半身扶起，雙腿盤坐在她身後。

隨後他雙掌蘊力貼於她後背，以靈力引導其自身靈力運轉對抗毒性。

毒素終於沒再蔓延，開始一點點往回褪去。

由於芳覺此時昏迷不醒，之前又被縛靈繩捆住，經脈中能運轉的靈力有限，臨鏡的神識靈力便一路向下，助其周身靈穴打開，使得靈力能源源不斷湧出。

待到妖心附近，臨鏡想著元力乃靈力之本，若是她元力調出運轉，想必事半功倍。

只可惜妖心對妖來說重要至極，不到萬不得已，最好不碰。

臨鏡也就想想，不會付諸行動。神識往她妖心附近一掠而過，就在這掠過的瞬間，他忽然感到一絲心悸。

那是一種仙族本能的，遇到天敵時的敏銳。

臨鏡停下靈力運轉，神識小心靠近她妖心，她妖心周圍彌漫著霧蒙蒙的綠色雲氣，此乃妖心在外人神識入侵時自主生成的保護層。

他若強行查看，恐怕會傷她根基。

臨鏡收回雙掌，從空間中取出一瓶破幻露，滴於眉心雙眼處，再次調動神識查看她身體。

這一次，果然看得更清晰了，妖心處，一半黑一半綠，那濃黑的一半，分明，就是魔靈元力。

她是魔族。

臨鏡神識立即退出，凝眉註視身前的女子。

女子雪膚花貌，眉心因為痛苦而微微蹙著。說是魔族也不恰當，因為她還有一半妖心是綠色。

但總歸和魔族脫不了幹系。

盡管她妖心黑了一半，身上卻並無血腥暴戾之氣。

自己若直接把她交給天庭，使其打入煉魂臺，心裏終歸有些不忍心。

畢竟還只是一個修行數千年的小丫頭。

且她能感受到亭白的生命氣息，定然與其簽了木族契約，恐怕與亭白十分交好。

只是，若是置之不理，他身為天虞龍族後裔，天帝之侄，又怎能對身有魔氣的妖類視而不見。

亭白既然與她簽訂了契約，那對她的狀況是否知情呢？

等等。

上次風蒲長老將亭白托給予雪時，說的便是亭白被幽泉傷後，自爆了妖心。

恐怕，亭白與眼前這位的妖心狀況是一樣的。

***

芳覺皮膚上的烏黑色又開始往上蔓延，臨鏡暫且撇開雜緒，重新替她引導靈力。

待她靈力能自行運轉抵禦毒素後，臨鏡才終於收了手。

此時已過了一個多時辰，臨鏡心緒難平，幹脆給房間布下防禦陣法，親自去襲楓處取解藥。

待取回解藥給芳覺餵下，已是一個時辰之後。

臨鏡向來不喜歡藏著掖著，芳覺一醒來，便直接問她妖心是怎麽回事。

芳覺身上的靈蛇劇毒才驅散，剛醒來時意識都還有些迷糊，就被臨鏡的問話給嚇得不輕。

芳覺面色瞬間慘白，眼神卻徒然銳利：“你擅自查看我妖心？”

臨鏡看著她驚慌失措的模樣，心中反而淡定了些：“那時解藥還未配好，我便以靈力助你驅毒。”

言下之意就是查看她的妖心乃是無心之舉。

芳覺默然。

半晌，她問：“你打算如何做？”

臨鏡看著她，沒有說話。

芳覺慘笑：“要將我打入煉魂臺？還是直接殺了我？”

臨鏡沒有回答。

芳覺已清楚答案，她輕笑了幾聲，眼角卻有淚花閃現。

臨鏡突兀開口：“亭白，與你是一樣的狀況吧？”

芳覺擦去眼角淚花，語氣恢覆正常：“不一樣，只有我一人是這樣，他們都和我不一樣。”

臨鏡蹙眉：“我記得風蒲長老是在幽泉山脈將你們一同救起的。”

“那又怎樣？”芳覺眼神不屑無謂：“你以為妖心是那麽容易黑的？若是如此三界早就大亂了。”

臨鏡將信將疑。

芳覺補充道：“亭白與予雪仙君相處數月，若她妖心已黑，以予雪仙君的細心能不發現？”

臨鏡眉頭微微蹙起。

此事，還真不好說。

傳音螺隔得太遠便無法奏效，不然此時臨鏡真想找予雪問問，對於亭白的情況是否知情。

他正想著要不要帶著眼前這位去巫行山找予雪，房門處突然傳來輕叩聲。

臨鏡開門一看，門口停著一只黑色玄鳥，其右腳上綁著一小枚玉簡，爪上有著塗山族的標記。

臨鏡關門展信。

信簡果然是塗山予雪發給他的。

信簡中只說被他關著的這位姑娘是亭白的朋友，他若有空，便親自送這位姑娘去極北之地外圍的塗山府據點，信中還說，有一重要物品要交給他。

若是沒空，讓塗山府的人護送轉交也行。

臨鏡收好信簡，擡頭瞥了一眼身前的女子。

她明明十分恐懼，卻強撐著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氣勢。

臨鏡心中莫名覺得有些好笑。

罷了，還是等見過予雪再說。

此刻離天亮還有一個多時辰，臨鏡道：“你剛解毒，先休息一會，天明帶你去個地方。”

言罷，臨鏡便出了房門，還順便替她關上了門。

芳覺滿心以為他要將自己押至天庭，又哪裏還睡得著。

盡管心中十足煩亂，芳覺卻也沒有再掉淚，只是面無表情地端坐在床上。

她本想和亭白、喜寶道個別，轉念又想，自己即將赴死，道別也是徒增傷心煩惱。等自己魂飛魄散，他們自然能感受得到，又何必多此一舉。

臨鏡在隔壁包間躺下，忍不住拿神識掃了掃隔壁。

他修為比芳覺高，芳覺自然是毫無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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