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裏枯枝不斷發出“格拉”、“格拉”的聲響，打著旋兒咆哮的風聲低沈而悠長，伴著一兩聲夜梟的磔磔怪笑，叫人毛骨悚然。

喬椋站在一株樹下，只覺渾身冰冷，仿佛全身血液都凝固了一般。那把伯萊塔緊緊握在她的手中，冰冷、沈重。

對面不遠處，一個男人緩緩走來，拐杖砸進泥土裏，發出“噗”、“噗”的聲音。他的身形有些佝僂，顯得如此瘦削，慢慢地，他擡起頭看向喬椋，那雙眼睛如此熟悉，仿佛時間全然未能影響到它一般。

爸爸！喬椋在心中喊道。然而她的手臂卻緩緩擡起，對準了父親。恐懼攫住了她的心臟，令她四肢不能動彈，舌頭也僵硬難言。

喬致遠緩緩將拐杖扔到一邊，他張開雙臂，像是要抱她一樣，低沈的聲音從他喉間發出：“不要怕，爸爸在這兒。”

喬椋渾身哆嗦，她的手指緩緩扣上冰冷的扳機，仿佛有看不見的力量壓在她食指上一般。

“開槍，殺了他！”身後有人這樣告訴她，那聲音是陌生的，語調卻如此熟悉——那是命令的語氣，而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喬椋驚慌地搖頭。她做不到，那是她的父親，失而覆得、從地獄中歸來的父親。當初父母離世，她曾怎樣嚎哭？痛苦和恐懼像跗骨之蛆一樣如影隨形。如今她終於能再見到父親，難道卻要親手……

不，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喬椋猛地轉身、瞄準、扣動扳機，身後的人應聲而倒。血泊中，卻是另一個熟悉的人。

餘舟！

喬椋猛地驚醒，這場噩夢叫她出了一身冷汗，濕透重衣。她擡手抹去額頭、脖頸的冷汗，微微側頭借著外面微光看向熟睡的餘舟。

他的臉上傷已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大概睡不安穩，眉心微微皺著。喬椋緩緩吐出口氣，閉上眼睛，眼前卻有血光閃過。

時間已經實在不多，喬椋知道，明天一早他們就會出發。這一趟前路未知、兇險難測，然而她最親的兩人卻都卷進此事。無論哪一個有什麽好歹，喬椋都無法接受。

這些天喬致遠曾找喬椋談過，表明朱隆燁希望喬椋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喬椋知道，如果自己拒絕，餘舟便會是首當其沖的一個。然而若是自己答應下來，難道真要她做出這等是非不分、助紂為虐的事情嗎？

究竟該怎麽辦？喬椋這些天無數次自問，究竟該怎麽辦？雖然她曾為這一天的到來做出無數準備，然而臨了做出決定還是如此困難。

她可以死，因為她是一名戰士，為信仰而死是戰士的榮耀。然而餘舟不可以，他只是無端被牽扯進來，完全是因為認識自己才會有這種不幸的遭遇。

然而喬椋絕望地意識到，看著餘舟死在自己眼前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情。一想到這種可能性，她就連呼吸都感到困難，仿佛心被看不見的手緊緊捏住，陣陣絞痛。

還有父親，他的立場究竟在哪一邊？喬椋不願深思。如果他果真是警方臥底，那麽當年為打入內部，他就欺騙了母親。如果他一心為朱隆燁做事，那……

喬椋深深吸一口氣，夢中那一幕再次浮上心頭——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再次承受失去父親的痛苦了。那種徹骨之痛一次足矣，再來一次會要了她的命。

這樣睜著眼，喬椋竟捱到了天明。外面漸有人聲，嘈嘈雜雜來往不休。

身邊，餘舟忽嘆了口氣，低聲講道：“你又一夜沒睡，身子吃得消嗎？”

喬椋猛可兒扭過頭去，瞪眼問道：“你醒著？”

餘舟仍閉著眼，嘴上卻說道：“我睡著，不曾醒，你聽的是我講的夢話。”

喬椋忍不住笑笑，但笑容卻轉瞬即逝。她控制不住流露出愁容來，眉頭也皺在一處。餘舟坐起身來，邊扯過衣服套在身上，邊低聲說道：“別瞎擔心，傷身。”

喬椋應一聲也坐起來，不知想起什麽又忽然笑出聲來：“我爸之前找我講話時還問我，和你住一起合不合適。你不知道他當時的表情，特別好笑。”

餘舟有些赧然：“等這事了結，確實該和喬叔叔好好講講。”

這樣的談話叫喬椋心中沈重的陰雲稍稍散去了些，她又振作起來，暗暗告誡自己不可感情用事。

沖動，在這種時刻是致命的。

早飯由這些天常來的男人送來，據喬椋所知他是喬致遠的助手。放下餐盤後他告訴喬椋，他們將在一個小時後出發。

“喬小姐，”男人臨走前看著喬椋，遲疑著講道，“這句話或許不當我來講，但你實在該為你父親考慮考慮，這些年他過得並不容易。如果你能提供助力，對他來說將是很大的幫助。”

喬椋沈默半晌，才低聲說道：“我知道。”

男人離開了屋子。

喬椋仿佛變成一尊石塑，呆呆地站著。餘舟輕輕拉住她一只手，卻找不出話講。

半晌，喬椋透出口氣來，說道：“吃飯吧，一會兒要涼了。”她伸手用力搓了搓臉，在竹椅上坐下來。

兩人用過便飯，不多時便有人請他們出去。這寨子地處深山，於是由一小隊人送他們出山上公路，那裏有車子等待他們。喬致遠一行人早已先行，與喬椋、餘舟一道的是個獨眼龍。

這山中道路崎嶇，地上野草叢生、藤蔓縱橫，稍有不慎便要跌個跟頭。喬椋緊緊拉著餘舟，提醒他：“小心腳下，別摔了。”剛說完自己便一個踉蹌，反要餘舟伸手扶她。

這一路走下來很叫人筋疲力盡。好在終於出了山，在午時左右到達公路邊。那裏果然停著一輛越野車，司機正倚在車身上抽煙，見幾人從樹叢中鉆出來，便扔下煙頭朝獨眼龍行了個禮：“趙哥，來了。”

獨眼龍講道：“出發吧，盡快。”

於是幾人上車，喬椋和餘舟坐後座，獨眼龍在副駕駛。那個司機似乎想與獨眼龍攀談，但都被獨眼龍冷冷擋回來，只好悻悻住了口。

旅途是枯燥的，獨眼龍一言不發只管自己閉目養神。喬椋靠著餘舟呆呆看著窗外，思忖一會兒將要發生的事情。

這一天遲早會來，喬椋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等車停下，天竟已黑了。他們在一個不起眼的小鎮下車，轉乘三輪車，幾番波折到達一所老宅外面。

這房子很破了，從外面看起來足足有十幾年不曾有人住過了。然而跟著獨眼龍走進去，喬椋發覺幾乎每道門都有人守著，這裏竟是個守衛森嚴的地方——看來交易就在這裏進行。

喬椋和餘舟被領進一間堂屋，空蕩的屋子裏擺著幾張椅子，朱隆燁就坐在上首，朱陽和喬致遠站在他身後。屋子一邊還站著十幾人，都是全副武裝。在一旁還有數張破舊的電腦桌，擺著幾臺電腦，看上去格外笨重，電線纏作一團堆在地上。

朱陽看喬椋進來，隨即揚了揚下巴：“過去坐下，讓我們看看你能做些什麽。”

“只有這幾臺電腦？”喬椋冷靜下來，看一眼父親，目光轉回朱陽臉上，“我恐怕能做的很有限。”

朱陽笑道：“這樣才能顯出外甥女你的能幹呢，放心吧，做不好舅舅也不會把你怎樣。”

喬椋回頭看了餘舟一眼，在桌前坐下操作起來。

喬致遠卻看了餘舟一眼，他目光有些覆雜，終究沒有開口說些什麽。

時間慢吞吞過去，屋子裏寂靜極了，只能聽到喬椋敲擊鍵盤的聲音。忽然，喬椋開口道：“我把他們的聯絡線接出來了，要外放嗎？”

朱陽看了喬椋一眼，神色玩味，點了點頭。

一陣滋滋啦啦的電流聲頓時響起，伴隨著模糊不清的聲音。喬椋解釋道：“他們使用的是內部網，無法通過正常手段監聽，我開了一個後門，但是失真情況會很嚴重。”

“你能對他們的通訊進行幹擾嗎？”朱陽饒有興致地問。

喬椋回答：“如果只有電腦的話，不能。”

“你需要什麽？”朱陽問道，“不妨說出來，舅舅看能不能幫你搞到。”

喬椋慢慢收回放在鍵盤上的手，她非常清楚這些電腦完全處於監控狀態，她方才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監視者的眼睛。他們手下一定有擅長這方面的高手，喬椋意識到，所有的一切對她來說不過是一場考驗。

“這要看他們的聯絡樞紐在哪裏，這附近有多少信號塔。一般這種內部聯絡防火墻級別都很高，輕易破解不得，這麽點時間根本不夠。”喬椋這一番話胡說八道，想試探這屋裏有沒有懂行的。

顯然朱陽對這些一竅不通，他“嘖”了一聲，對喬致遠道：“這孩子真出息，咱們就缺這種人才。”

喬致遠不置可否：“我看她對這次行動也幫不上什麽忙，不如……”

“你也別小看她，”朱陽不耐煩地打斷喬致遠，轉頭問喬椋，“警方行動一定會有人掌控全局，了解所有行動。既然有人能知道，那麽你也能知道，對嗎？”

喬椋手心裏滲出冷汗，她回答：“理論上來講，是的。但是警方亦有這方面的人才，他們一定會有所防備。”

“不試怎麽知道。”朱陽聳肩，“放開手腳，只要不暴露咱們的行蹤，任你怎麽折騰。”

喬椋重新轉回電腦前，她知道朱陽並不信任她，那麽他如何斷定自己不曾與警方暗中聯系呢？是那個精於此道的人正在為他監視自己？

那麽為何不幹脆叫那人來做這件事呢？

應該是那人對於軍方技術不甚了解，需要通過她來攻破對方的防火墻。喬椋心念鬥轉，在一處不起眼的地方留下破綻。

“嘀！”電腦果然響起報警聲。喬椋立刻舉起雙手說了句：“抱歉，沒留神。”

“沒有下一次，”朱陽微笑著說，他掃了一眼餘舟，悠悠道，“好好幹，別再犯錯。”

顯然，如果再有下一次，朱陽會毫不猶豫殺了餘舟。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最後那段扯淡，我表示如果有專業人員看不下去，歡迎指正~~如果有業餘人員看不下去，歡迎批評~~~

如果你們看下去了，恭喜你們抗雷指數已經通過考驗，可以看接下來的大結局了~~~~

ps其實我算半個專業人員，但是這種東西真實了不好寫，畢竟還要為劇情服務，瞎編起來又實在良心難安——好吧讓良心什麽的見鬼去吧，我就瞎編了，你們瞎看看就算了，別認真，麽麽噠(づ￣ 3￣)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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