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一時無人開口，喬致恒一手還執著大衣作出往衣架上掛的姿態，人卻楞在當地。他的兒子喬巖看看喬椋，又看看父親，詫異地挑起眉來。

圓桌一旁餘舟正拉著喬椋，覺出她手掌冰涼、掌心全是汗水，他忍不住擔憂地耳語道：“你……”喬椋反手握緊他，雙眼還緊盯著喬致恒，嘎聲開口道：“喬先生，失禮了。”她轉頭向二老微微欠身，“晚輩一時失態，真是抱歉。”

餘舟知道喬椋心神激蕩，也覺不當多留，當即起身告辭：“老師，喬爺爺，今日叨擾多有失禮之處，還望海涵。謹祝二老身體安康、萬事如意。喬椋身體不適，我就先帶她回去了，下次再來探望您。”說著便要離席。

“先站住！”開口的卻是喬爺爺，他猛地一頓拐杖，指著喬致恒道：“你給我進來把話說清楚，人家怎麽一見你就失態成這樣，難道做了什麽虧心事不成？！”

喬致恒看著喬椋也是驚疑不定，他望向老父親，微微搖頭道：“爸，我此前還從未見過這位小姐，不知其中可是有什麽誤會。”說罷看看喬椋。

喬椋幾乎不敢擡頭，往事紛沓而來叫她心裏亂成一團。餘舟代她答道：“喬叔叔，有什麽話不妨以後再講，今天是老師壽辰，說這些話不是掃興嗎？”

“有什麽掃興不掃興？”喬爺爺將拐杖敲得震天響，“致恒你說清楚，這個女孩長得和致英年輕時這樣像。都說侄女像家姑，你說，你是不是做了對不起你媳婦的事情了？！”

劉奶奶大夢初醒般拍手道：“我就說這姑娘長得面善！這老頭子竟一早就看出來了，也不同我講！”她看看喬椋，在看看小女兒致英，不住口地道，“像，真是像！”

喬巖似笑非笑地用胳膊肘捅捅父親，講道：“爸，你不會真給我整出個妹妹來吧？我媽和你離婚才十幾年呢！”

喬致恒臉色鐵青，冷冷道：“沒有的事，你這孩子沒大沒小瞎說什麽！”

喬致英一直看覷著喬椋臉色，這時忽然站起身拉了她往內屋去，還對身後眾人道：“你們在外間先坐，我們女人家說些體己話。”

喬椋被拉得踉蹌兩步，卻是手上無力掙脫不開。她整個人都渾渾噩噩如墜夢中，腦中直如塞了一團棉花，四肢也軟綿綿不受控制。她一直被喬致英拉到裏間坐下，一時間方才亂糟糟的聲響都被隔斷在門外。

喬致英站在喬椋面前，細看著她臉色，忽地開口：“是你爸爸叫你來的？你……你爸爸怎麽不同你一道來？”她竟猜出，喬椋是她二哥喬致遠的孩子。

喬椋緊緊攥著拳頭，勉力維持著面上的冷靜答道：“不，我爸從沒跟我提過，我也不知道居然會……會這樣巧。”她擡眼看喬致英，喉嚨裏刀絞一般，方才喬致恒的模樣仿佛還殘留在腦海中，與父親的形象緩緩重合，勾起她十幾年不敢去想的回憶。

喬致英心中也有諸多猜測，她看著喬椋神色，心中卻隱隱不安，追問道：“那你爸爸現如今在哪裏？也在帝都嗎？”

喬椋喉頭一哽，搖了搖頭。她不知該如何面對這些意外相逢的親人，更不知該如何告訴他們父親早已經不在人世。

喬致英卻晃了晃身子，她臉色變得慘白，仿佛已然從喬椋臉上讀出這可怕的消息來。

屋中的空氣仿若凝滯了一般，直到門口忽然傳來喬致恒的聲音：“老二出事了？”

喬致英渾身一哆嗦，緊緊盯著喬椋。後者臉色慘白，囁嚅幾次卻開不了口。喬致恒緩緩走進來，看著喬椋，忽然壓低聲音開口問道：“你爸爸……已經過世了？”

喬致英猛地捂住嘴，似乎為喬致恒這樣問出她心中盤踞著的可怕的猜想而震驚。

喬椋渾身都在顫抖，她找不回自己的聲音，努力幾次才哽咽開口：“他……他告訴過我，將來有機會，代他向爺爺奶奶問好……”她終於忍不住掉下淚來，望著那個和父親如此相似的男人，“可是他從來沒告訴過我爺爺奶奶住在哪裏，他從沒提起過……”

喬致英腿一軟跪倒在地，伸手抓著喉嚨，像瀕死的魚一樣喘不上氣。她不敢哭出聲，生怕被外間的人聽了去，只能捂緊嘴巴，眼淚大顆大顆掉下來。

喬致恒踉蹌一步扶住門框，卻猛地反應過來伸手將門關好，開口啞聲道：“別哭，英英，別哭了。”

“我知道、我知道。”喬致英拼命吸著氣，胡亂伸手擦著眼淚，“外面他們做什麽呢？”

喬致恒回答：“我叫巖子去張羅擺飯了，”他看看喬椋，接著道，“媽說是要留小餘他們吃飯。”

喬致英喃喃道：“不能叫爸媽知道，他們年紀大了，根本受不住。”她看一眼喬椋，倉皇道，“可這孩子怎麽辦？爸肯定一眼就看出來了，我就說他發那股無名火是為什麽。他一定在猜，不是你的就是二哥的，你不認，那就是二哥的。”

“我認，”喬致恒看一眼喬椋，“必須認下，不然遲早……”他放柔了聲音對喬椋道，“孩子，你爺爺奶奶老了，身體不好。你爸爸的事情必須瞞著他們，知道嗎？”

喬椋六神無主，她短短二十幾年的人生經驗還不足以告訴她遇見這樣的事該如何反應。喬致恒見狀嘆了口氣，對喬致英道：“你先出去安撫一下爸媽。千萬別提老二，把眼淚擦幹凈，別叫他們看出你哭過。媽還好，爸那邊你根本瞞不過，老頭子什麽都能看出來。”

喬致英答應著，擦幹眼淚又對著鏡子補了補妝，才推門出去。喬致恒在喬椋身邊坐下，他似乎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半晌才問道：“你爸爸……從沒跟你提起過我們？”

喬椋茫然地搖頭，又道：“在……在出事前幾個月，提過爺爺奶奶，只提過一句。”

“當年究竟出了什麽事？”喬致英盡量緩和語氣，只恐喬椋不願回憶那件事。

喬椋緊攥著雙手，眼前的男人眉眼是她再熟悉不過的，然而細看卻能看出些許差別，叫她心痛如絞。半晌她才講道：“爸爸是緝毒警察，遭人報覆，全家只有我活下來。”

喬致恒試探著問道：“你媽媽也……”

喬椋緩緩點了點頭。

喬致恒皺起眉來，他又問喬椋：“你爸爸是緝毒警察的？誰告訴你的？”

喬椋詫異地擡起頭來，道：“是爸爸當年留手信給我告訴我真相的，而且他一直是警察，是個好警察。”

“你爸爸是警察？”喬致恒再問一遍，似是深深感到驚訝。

喬椋抿起嘴，忍不住問道：“我能否問問為什麽？你怎麽不信爸爸是警察呢？”

喬致恒卻不願答了，他反問喬椋：“所以你之前並不知道爺爺、奶奶就住在這裏，跟小餘來這裏完全是巧合？”

喬椋點頭，聽到餘舟的名字讓她稍稍好受了些。然而她卻不願放過之前的問題：“我爸爸到底做了什麽，何以你會這樣看他？之前劉老師……奶奶還講，是爺爺把爸爸打出去的，為什麽？”

喬致恒看著喬椋，似是在猶豫要不要回答，良久之後他才緩緩開口。

喬致英一出門，就遭到全家行註目禮，她自顧自拖了張凳子坐下，沖老父親一笑，道：“這孩子什麽也不知道，致恒正盤問她呢，多半是他幹下的好事情。”

喬爺爺狐疑：“真是這小兔崽子，不是……”老人目光中流露出希冀來，卻又不願說出口。

喬致英聳肩道：“還能是什麽，哥哥當年糊塗事幹得多了，不差這一件。您還不了解他嗎？”

喬爺爺氣得一頓拐杖，罵道：“小兔崽子不幹人事。”他看向喬巖說道，“乖孫子，爺爺替你收拾他。”

喬巖卻似笑非笑看了餘舟一眼，才講道：“別呀爺爺，今天可是奶奶九十大壽呢，人人都得開開心心才好。”他忽然站起來對餘舟道，“我想出去抽根煙，小餘你陪陪我？”

餘舟抿著嘴站起來，應道：“好。”

劉奶奶頗不樂意，嘟噥道：“你們怎麽一個兩個都去講悄悄話，也不陪陪我老太婆。”

陳帆忙在一旁道：“這不還有我呢嗎？”他沖喬巖使眼色，一邊給二老倒茶，“我媽、我爸這不是也在？都陪著您吶。”

餘舟跟在喬巖身後進了院子，剛要開口就被喬巖打斷：“我知道，她不是我爸的女兒。”他指指餘舟的口袋，“別藏了，你一直寶貝的那個打火機，我爸有個一模一樣的，唯一不一樣的地方，就是刻的字——有一次你失手把它掉在地上，被我看到了。”

餘舟下意識伸手進口袋裏，溫潤的金屬觸感滑過指尖，熟悉的花紋摩挲、親吻著手指。

喬巖點起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道：“我那時就懷疑過、調查過，知道你高中要好的朋友裏只有一人姓喬，她父母多年前死於一場事故。”他斜乜了餘舟一眼，“但是我從沒跟我爸提過。人死如燈滅，與其得知噩耗，不如一輩子不知道這個消息。”他嘆氣道，“但看來今天是瞞不住了。”

餘舟沈默半晌，方才開口：“是要瞞著老師和喬爺爺，才說喬椋是喬叔叔……你爸爸的女兒？”

喬巖笑了笑：“你不知道，我爺爺是人精。他之前應該就有所猜疑，如果非要強說喬椋和我爸沒關系，他一定猜出來她是我二叔的女兒。到時老爺子一追查，指不定就查出兒子已經不在人世的消息。”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道：“二老怎麽受得了呢？當年話說得再絕，終究還是自己的骨肉。”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寫得我略糾結，果然疲憊狀態下不利於碼字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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