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程大約用去一刻鐘，到時雪仍未停，在地上已積了約一掌深。冬河早已是凍住了，河下的暗流間或撞擊冰塊，發出清脆的響聲。

邊城的冬天一向是冷的，且乘著寒風一徑冷到骨子裏，頗有些叫人生受不起。夜間則更是如此，以往河邊早不見人影，便連孤魂野鬼也沒得見。只剩那幾株擎著枯枝紮根在河邊的樹仍站崗放哨，默默註視著這片荒涼大地。

喬椋來時心中一直嘀咕，也不知首長家的少爺究竟有著怎樣的同學，竟想不開在這種天寒地凍裏上冬河邊上消遣。她回想前年年關時似乎還曾見過嚴衛國一面，印象中是個結實的大男孩，長得更像他媽媽，氣質卻與他爸爸神似。

喬椋一邊漫無邊際地放飛思緒，一邊開著車沿著冬河搜索著目標。到底是做過偵察兵，眼神毒辣，喬椋很快借著車燈覷見兩個模糊人影，忙將車停下，一邊下車一邊揚聲講道：“你們就是嚴……”此時車門尚開到一半，只一腳踏在地上，喬椋扶著車門弓著身子，透過風雪看到幾步開外的人，感到心臟猛地收縮一下。

“……衛國的同學吧，我……來接你們……”她下意識將話講完，哈出的白氣氤氳在眼前，模糊了視線。

那個熟悉的身影就在不遠的前面，那雙眼睛緊緊鎖住她，好像兩個無底深淵。

“嘭”的一聲，喬椋一個激靈，方才發覺是自己下車後順手撞上車門發出聲響。她有些茫然無措，甚至產生一種荒誕的念頭——莫非是白日裏聽多了、見多了餘舟的聲音、相貌，以至於做出這樣真實的夢來嗎？

深夜的寒風呼嘯著，喬椋的臉頰凍得沒了知覺，手指也在發麻。她和餘舟隔著幾步的距離兩兩相望，兩人都未動，喬椋只能看到餘舟的一雙眼睛，他的臉幾乎完全被口罩遮住。

她忽然想起多年前，曾有的一次與餘舟擦肩而過。

那也是一個冬夜，喬椋奉命隨隊至某市執行任務，空閑之餘幾人便相約在市區游玩一番。他們在街上隨著人流漫無目的地閑逛，喬椋偶然的一次擡頭，卻忽然見到不遠處拉著的一條橫幅，紅底白字寫著“熱烈歡迎餘舟前來X市演出”的字樣。

那一刻仿佛有魔力在空氣中悄然起效，喬椋完全無法抑制內心的沖動，那種沖動是如此鮮明且強烈。她發現自己無比渴望見到餘舟，哪怕只是一個背影，哪怕他不曾看見她。

同行的人見她忽然停下腳步發呆，便問出了什麽事。不知為何喬椋鬼使神差地撒了謊，脫離出隊伍在附近徘徊起來。這裏十分擁擠，全是花樣年華的少女們，帶著即將見到偶像男神的期待與喜悅，嘁嘁喳喳討論著那個喬椋曾經熟悉的人。

為什麽？喬椋捫心自問，她希望自己找回理智迅速離開這裏，可腳下好像生了根，亦或是牢牢地粘在了水泥地上。她的心加速跳動，明明沒有任何劇烈活動，呼吸卻急促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人群中驀地爆發出歡呼聲，大家推推搡搡都拼命往前擠。喬椋隨波逐流，亦或是追隨自己的心意擠到了前面。她看到餘舟自車上下來，身邊簇擁著幾人，他摩西分海一般從容地穿過人流，偶爾還朝沖著他尖叫的粉絲們揮揮手，旋即惹來更多尖叫。

忽然，他朝喬椋這邊看來。這一秒喬椋的呼吸心跳都統統停頓，然而餘舟卻只是匆匆一瞥，便回過了頭。

仿佛正和了晏幾道的一首《鷓鴣天》：

彩袖殷勤捧玉鐘，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待得喬椋回神，他們已不知在雪地中站了多久，她想要說些什麽，或是做些什麽，卻毫無頭緒、不知所措。仿佛有默契一般，餘舟忽地大步朝這邊走過來，一開始尚有些踉蹌，大概是天氣太冷凍麻了腿，幾步後他就跑起來，眨眼間就喘著氣在喬椋面前站定。

喬椋不受控制地擡頭盯著餘舟雙眼，這些年他又長高了些，比喬椋高出一頭不止，仰著脖子很有些吃力。

“喬椋？”低沈、熟悉的聲音隔著口罩顯得有些悶，帶著壓抑的狂喜與難以置信。

喬椋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仿佛大腦所有的細胞在這一刻統統罷工，全部淪為荷爾蒙的俘虜。耳旁是血液在瘋狂奔騰的聲音，附和著心跳完成一曲多巴胺的交響。

這一刻，她只有一個想法——這人怎麽還是這樣好看？哪怕戴著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都叫她心臟狂跳、呼吸困難。

餘舟此刻不比喬椋好到哪裏去，他喘得也很厲害，眼珠一錯不錯盯著眼前的人，生怕稍一錯開視線，這個幻影就像泡沫一樣消散在空氣中。他甚至不記得身後還跟著謝臨，也忘了自己來這裏要是做些什麽。

“喬椋？”餘舟啞著嗓子又叫了一聲，忍不住伸出手撫上喬椋的臉龐。

喬椋下意識應了一聲，伸手反握他的手。時間在這一刻無限拉長，兩人沈浸其中，仿佛完全忘卻身外之事，也不記得自己身在何處了。

直到謝臨遲疑著上前，低聲叫了餘舟一聲：“餘舟？”

這一聲好比塵世鐘鳴，將二人猛地拉出自己的世界，餘舟和喬椋一起迅速收手並不約而同轉頭朝謝臨看過去，嚇得謝臨一個激靈。

“我只是……提醒二位……”謝臨有些結巴地說道，還未講完就猛地打了一個噴嚏。

喬椋一下回過神來，趕忙拉開後座車門，講道：“快上車，我送你們到住處去。”

餘舟也連忙把謝臨推上車：“抱歉、抱歉，我把你忘了。”

謝臨：“……”

折騰一番幾人上了車，喬椋趕忙把暖氣開到最大，啟動了車子。她這時才認出，那個男人是餘舟的高中同學，謝臨。

車在一片寂靜中壓過雪路朝著城區駛去，氣氛沈得有些壓抑。喬椋想了想，開口對兩人道：“我有個戰友回老家過年，房子這幾天都空著，你們先住著。邊城旅游業不景氣，這裏只有招待所，這幾天怕是全關門了。”

謝臨吶吶地接話：“真是麻煩你們了。”

“談不上麻煩，出門在外互相幫襯是應該的。”喬椋笑了笑，“再說我也是奉命行事。”她話音一轉，問餘舟道，“你是嚴衛國的同學？”

餘舟點頭，反問她：“你認識老嚴？”

“不認識，”喬椋應得幹脆，“但他老爸是我頂頭上司。”

這種緣分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乃是上天註定的相遇重逢。如果不是之前的事，喬椋大概會不顧一切和餘舟剖白心意，然後想方設法把這個帥哥追到手。然而一切既已發生，也就不能憑這些虛無的假設來偷慰自己。喬椋在心中警告自己，收起不該有的心思。

車子很快駛入小區，喬椋向門房討了孫明釗家裏的鑰匙，將車停好後帶他們找到了這個臨時住所。房子不大，只兩室一廳，然而窗明幾凈、猶如軍品一般。大概當兵的都有這種毛病，看不得屋子裏亂。

喬椋把人領進來，正要沒話找些話，謝臨就搶先道：“你們二位先聊，我實在有些困了，到屋裏歇一歇。”說完狼狽竄進客房，幹脆利落關上了門。

“嘭”的一聲過後，客廳只剩了喬椋和餘舟。頭頂上是發出溫暖黃光的燈泡，面前是幹凈整潔的沙發、茶幾，整個屋子裏都散發著一股家的溫馨。

喬椋又有些呼吸急促，她忍不住胡思亂想，記起已經寄出的那封信，揣度餘舟大概一定會質問自己。然而兩人相對無言，竟未有一人開口，仿佛被施了禁言術一般。

說不上是哪一刻，也說不上是誰先動的，兩人好像兩塊異性磁極一般倏地貼到一起。房中的溫度似乎不斷升高，安靜到能聽清兩人的心跳。

餘舟慢慢低下頭，他呼吸急促地看著喬椋，心臟有力地撞擊著胸膛。喬椋則從靠近餘舟那一刻開始便渾身發軟，她耳邊嗡嗡地什麽都聽不清，忍不住伸手攀住餘舟的脖頸。

這仿佛是一種鼓勵的暗示，餘舟開始低頭去親喬椋，先是額頭，再是眼睛、臉頰，最後緩緩到她嘴巴上。

喬椋渾身一激靈，猛地伸手勾住餘舟的脖子，迫切地想要貼近他。連喬椋自己都未曾發覺，她的雙腿已不知何時盤到餘舟腰上，整個人像樹袋熊一樣掛在他身上。

親吻是怎樣的感覺？喬椋講不出，她連時間都感覺不到了，一切都停滯了，只有眼前這個男人。她閉著眼睛，又忍不住睜開，看著近在咫尺的餘舟，看他的眉眼。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才稍稍分開。他們都喘得厲害，好像剛去跑了萬米，渾身都是軟的。喬椋掛在餘舟肩膀上面，背靠著門，仰頭看著餘舟——他臉已經紅到快要滴血，眼睛卻像狼一樣發光。

喬椋忽然開口啞聲說道：“我以為你會先問我。”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段寫得我好羞澀，捂臉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