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豁朗”一聲，身後，賈毅丹手裏端著的盤子整個滑到地上，碎成七八塊。這個高大的青年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震驚，還有幾分驚痛。

賈媽媽也嚇了一跳，急急問道：“怎麽回事，出了什麽事？怎麽會這樣？”

“是遭人報覆，”喬椋回答，“我爸辦案時得罪了人，他們買通幾個無賴，拿著刀上門來砍，我命大，沒死。”她說著拉了拉領子，露出脖頸上那道駭人的傷疤來。

餘舟也僵住了，他頭一遭聽喬椋提起這段往事，沒想到當年她休學是為著這樣一樁慘禍。賈媽媽拉起喬椋的手，一連聲地嘆氣，眼眶都紅了：“怎麽會這樣，你爸爸那樣好的人，唉，那你現在怎樣？跟哪個親戚？”

“不跟誰，我馬上高考，上大學就住宿舍。”喬椋回答，她覆又把衣領豎起來，露出個笑容來，“阿姨你別難過了，我現在過得很好，他們地下有知，也會放心。”她倒反過來安慰起賈媽媽來。

賈媽媽擦了擦眼睛，嘆道：“你是個爭氣的，唉，怎麽有這種事，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都是命。我那口子——你賈叔叔，他有個兄弟，前些年出了車禍，人也是，說沒就沒，唉。”

賈姥爺這時發話了：“毅丹，楞著幹什麽，把地上收拾了。”又沖著喬椋，“有什麽困難跟姥爺說，大學學費夠不夠？”

“夠，”喬椋睜著眼睛說瞎話，“現在學校都有獎學金、助學金，再不濟，還有國家貸款，我讀完研究生都沒問題的。”

賈姥爺仍不放心：“真的夠？有困難一定要說，把這兒當成你自己的家，毅丹就是你兄弟，跟他講。”

喬椋一疊聲應了，賈毅丹也收拾了地上的碎片，終於開飯了。喬椋有意轉開話題，問賈毅丹道：“你現在大學讀哪個專業？”

“彈藥工程與爆炸技術，”賈毅丹臉上露出幾分赧然來，“畢業後在左近的化工廠工作，我爸已經和人家講好了。”

喬椋笑起來，真心祝賀：“這很好，離家也近，並且不用愁找工作了——聽說現在大學生找工作很不容易。”

“是啊，”賈毅丹深有同感，“我的同學都在發愁，考研考不上，出來找工作又很吃力，因此很是矛盾。”他忽然問喬椋，“那你呢，想考哪所大學？”

喬椋微微挑了挑眉，不著痕跡地瞟了一眼餘舟，講道：“不知道，等考過再說吧。”

賈媽媽這時講道：“人家小喬可比你爭氣，清華、北大隨便挑的，不像你，整天胡混。”又扭頭看餘舟，“這個後生仔看著面生呢，是你同學嗎？”

喬椋應了一聲，賈媽媽於是笑起來：“這孩子好俊俏，倒是跟你很般配呢。不過你正讀高三，可要等上大學再考慮這些。”

餘舟聽得臉漲得通紅，連忙低下頭，他心裏是從沒想過這些的，不知別人怎麽就總提起這茬——喬椋是他最好的朋友，哪有其他？

喬椋倒是沒什麽不自在，只點頭講道：“我曉得，做學生的，自然是學業第一。”她說著又轉過話題，和賈媽媽聊起其他事來。

之前籠罩的烏雲很快消散了，這一頓飯可以算得上賓主盡歡。臨走時，喬椋手裏被塞了幾袋子西紅柿、青椒和絲瓜，都是自家地裏種的，還有一小罐腌蘿蔔。

當然，這些東西很快被餘舟拎著了，他聽唐奎講過，這是應有的紳士風度。

出了苗圃，旁邊，就是喬椋小時住的那個小區，於是他們就信步走過去。沿路是小腿高的狗尾巴草，長得壯實極了，一叢叢的。拐過彎，是兩溜低矮的平房，左邊掛著便民超市、便民飯店的牌子，右邊卻棄置不用了，蜘蛛網掛了一片，在風裏很是蕭索的樣子。

再往前，就是幾棟單元樓了，統統刷成棗紅色，只是被風剝蝕，變得斑斑駁駁了。喬椋卻看著這些房子，很有些感嘆：“小時候是綠色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刷成紅色，看著很怪。”

餘舟默默走在喬椋身旁，又想起喬椋用平靜的語調，提起她父母遇害的那件可怕的事情。他一直曉得喬椋是有秘密的，卻沒料到這個秘密這樣令人心驚。當年，她又是怎樣熬過來的？她身上那麽多刀疤，傷得該有多重？還要承受父母雙亡的殤痛，而她那時僅僅是個十七歲的女孩啊。

喬椋見餘舟默不作聲，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問：“你在想什麽鬼東西啊，有沒有聽我講話？”

“聽了，”餘舟忙點頭，“聽著呢。”

喬椋抱起胳膊來，佯怒道：“你是不是嫌我嘮叨，講了一上午，現在還不消停，讓你耳根不清凈。”

“沒有！”餘舟惶然地連忙擡起頭來，看向喬椋的眼神裏很是慌張，“真的沒有！”

喬椋忍不住又笑出聲來：“你怎麽這麽好逗，沒聽出我在開玩笑嗎？”她忽然拉起他在單元樓之間的一個院子裏找張凳子坐下，從口袋裏掏了掏，掏出個小人遞給餘舟，“喏，送你的。”

這小人是鐵做的，腦袋很圓，細胳膊細腿，像個機器人，肚子上凸起一個按鈕，被漆成紅色。餘舟楞楞接過來，入手冰涼，是金屬特有的質感，雖然只是小小一個，卻頗有些分量，他問：“這是什麽？”

“是你十七歲的生日禮物，”喬椋笑瞇瞇地回答，“生日快樂。”

餘舟心裏就是猛地一跳，臉上開始發熱，吶吶問道：“你……你怎麽知道……我生日？”

“有回到辦公室去，周老師正在整理你們班學生的信息，我瞟了眼你的身份證號。”喬椋笑得很得意。

餘舟還沒轉過神：“可今天是我陰歷生日。”

“按照出生年月算一下就好，有什麽麻煩的。”喬椋撇了撇嘴，“你是不是高興傻了，連這個也想不到？”

餘舟臉一下漲的通紅，連說不出話來。喬椋哈哈大笑，半晌才告訴他：“快按一下那個紅色按鈕，重頭戲還在後頭。”說完還眨了眨眼，很俏皮的樣子。

餘舟呆了片刻，才猛地低下頭，但脖根都紅了，低頭也掩蓋不了。他伸手輕輕按了一下那個按鈕，小鐵人忽然伸伸胳膊伸伸腿，同時不知從身體那個部位傳出音樂來，居然是萬裏長城永不倒的調子。

餘舟連忙把小鐵人擱到凳子的平面上，它站穩之後就開始打拳，有模有樣，配合著音樂節拍，竟是再流暢不過了。

“這是形意拳，”喬椋在旁邊講道，“我只編了一套程序，時間再長些，我還能讓它打一套太極。”

餘舟目瞪口呆：“這是你做出來的？！”其實這是顯而易見，小鐵人身上還有可見的外露焊點，有些粗糙，算不得精細。不過這足以讓餘舟驚訝了，他怎麽也想不出，喬椋是怎麽做出這麽個玩意兒的。

喬椋很是得意，講道：“我頗費了一番功夫呢，調試程序就花了半個月——天知道讓它把動作做標準有多難，一開始簡直像跳大神，不忍直視。”她說著把小鐵人拿起來，拉開背後的鐵板，指著裏面的紐扣電池告訴餘舟，“要是沒電了，就換電池，我覺得，怎麽樣也能玩半年才壞掉。”

餘舟小心翼翼接過鐵人，講道：“我不會把它弄壞的。”

“這可不由你，”喬椋挑了挑眉，“這種東西是會老化的，到時候沒有人修，自然就壞掉了。”

餘舟不答，仍把東西當成寶貝，小心翼翼裝進口袋裏，看得喬椋抿起嘴直笑。

這一天直到下午，餘舟才同喬椋回到市區。高樓大廈、車水馬龍，此刻卻顯得喧囂擁擠了，之前所經歷的，卻仿佛是黃粱一夢，驚醒後便什麽也不剩。餘舟把手伸進口袋，手指觸摸著冰冷的鐵，心裏便感到一陣安穩平靜。

回到家，他媽媽果然做了長壽面，還煮了蛋。看到餘舟竟然還拎著菜——喬椋一定要分他一半，根本推辭不過——不由有些吃驚：“不是去玩，怎麽還買了菜回來？”

餘舟答道：“順路。”

他媽媽翻了翻餘舟擱到地上的袋子，講道：“這菜倒是很新鮮，是哪個市場買的？”

“挺遠的，我也是路過，看到新鮮才買了拎回來。”餘舟面不改色，講起謊話已經駕輕就熟。

他媽媽於是也沒有追問，把拉面端出來，又把紅蛋放進餘舟手心：“好好學習，長了一歲，要更努力才行。”

餘舟“嗯”了一聲，說道：“我會的。”他想，他一定要更努力，才配和喬椋這樣的人做朋友，才當得起她的心意。

窗外，月已東升，有銀白的光輝灑進窗欞。在這個小城的另一間屋子裏，喬椋倚在窗邊，指間夾著的煙頭發出明明暗暗的火光。她垂著頭，就能看到手腕上的那道傷疤，眼前似乎又綻開血光，那是她爸爸擋在她身前，替她挨下一刀又一刀。

無論過去多少年，這些回憶大概都不回褪色了吧？會像噩夢一樣，陪伴她一生。

作者有話要說： 嗯，這個設定其實早就想好了，背後的故事不止小喬說的這些，慢慢會揭開謎底的，不過目測真是遙遙無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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